清 風(fēng)
馬師傅是車隊里最老實的司機。跑客運的司機辛苦,成年在外頭,喝酒抽煙干架玩女人都是平常事。馬師傅卻不,很少看他做什么出格的事兒,煙酒不沾,女人好像也不沾,整天抱一個泡著胖大海的杯子,見人笑瞇瞇的。大家說馬師傅你這么會保養(yǎng),是準備活到100歲?公司安排馬師傅跑最長的線,從上海到昆明,每周一次,老馬師傅跑了五年,沒出過差錯。
跟馬師傅搭配的是賣票的小侯,小侯三十來歲,長得猴里猴氣,能說會道,從美國大選到老板二奶,說得天花亂墜怪有意思。公司一看,這么有娛樂性,得,跑長途吧,合適。
小侯有個傳統(tǒng)段子,每次車上都要給旅客講,回回都把大家哄得一愣一愣的,是關(guān)于他智勇雙全制服歹徒的,有模有樣,跟真的似的,經(jīng)常坐這趟車的老客聽多了就膩歪了,伸長了脖子問:“老馬師傅,你說刀要這老長,扎肚子上透明一窟窿還能活?”
小侯嘴快搶著問答:“我有功夫你知道嗎?你當我是個球?”馬師傅不緊不慢扔出句話:“你以為你是個啥?不是個球也是個蛋!”
大家哄堂大笑,小侯也不生氣,過了一會兒跳起來拍車座:“停車!停車!”
馬師傅一個急剎車,大家都往前踉蹌了一下,齊聲問:“怎么了?”
“沒看見有五個人招手嗎?在那兒!”
大家順著小侯的手指望去,要說客運車也有沿路拉人的規(guī)矩,馬師傅上下打量了一番:“算了吧,看著不地道,提那么長的旅行袋?!?/p>
“沒啥事?!毙『钜贿呎f一邊把門打開,“我正好下去撒泡尿?!?/p>
大家又笑,懶驢懶馬屎尿多啊。哄笑中,五個人不慌不忙地上了車。
車開起來,小侯就有些后悔,在地下站著沒注意,上來一看,這五個人個個人高馬大,眼神就透著賊。兩個人坐前頭,一個人坐中間,另外兩個坐后頭,看似漫不經(jīng)心,明顯是有組織的。小侯暗叫不好,今天難道碰上車匪路霸了?他掏出煙上去套近乎:“大哥這是去哪兒?”
“回家過年!”
“這車是去昆明!”
“咋了?俺們老家就是昆明的!”大漢虎著臉硬邦邦就是一句。
小侯心道壞了,這人東北口音,老家昆明?騙鬼呢!
幾個老客也覺得有問題,這明顯是來者不善啊,大家心里都七上八下的,肚子里正嘀咕呢,冷不防馬師傅一個急剎車,大家從位子上一跳,接著聽到撲哧撲哧兩聲悶響,只見馬師傅手拿一個大號扳子,沖著前面那兩人的后腦勺,一人就是一下,兩人一聲沒響中彈似地倒下。馬師傅先發(fā)制人,大家沒提防,都愣住了,不知道誰先反應(yīng)過來,上前就去扭那個抽煙大漢的胳膊。大家一哄而上,三下五除二就把其余三個大漢給制服了。
馬師傅大踏步走到后車廂,虎虎生風(fēng)不再是以前的老好人樣子了,壓低嗓子說:打開包?,F(xiàn)在馬師傅的話就是命令,大家手忙腳亂地打開一看,好家伙,全是長短器械,鋼管、匕首、三角鐵。小侯一摸腦門兒,潮乎乎的,全是冷汗。越想越后怕,上去沖壓在地下那大漢就是一腳:“媽的,搶劫啊,膽兒夠肥的,送公安局!”
“對,送公安局?!贝蠹掖舐暩胶停g隙有人拳腳相加,地下的三人都不吭聲,一副愛咋辦咋辦的架勢。
馬師傅沒激動,反而回身往車下走,一邊走一邊沖后擺擺手說:“你們?nèi)齻€下來,拖上前頭那倆!”
大家流水一樣分開。三條大漢有些狼狽,也有些蒙,不知道老馬師傅要干什么,裝武器的包都在旅客手里,到了這一步也只好人家說啥就干啥了。他們架起另外兩個同伙下了車。大家這時才有機會看看那兩人被打成什么樣。老馬師傅下手挺狠,人到現(xiàn)在還沒醒,不知道是死是活,頭上一點傷也沒有,也沒見血,跟個麻袋包似的給拖下車。大家暗中咋舌,了得嘛,大鐵扳子打后腦勺子!
五個人下了車有站有躺,一字排開,對面站著馬師傅。馬師傅先發(fā)話:“來吧,你們誰先上,是單挑還是三人一起來,痛快點兒!”說完,兩腳很自然地一分,就扎了個小馬步。
“別,別?!鳖I(lǐng)頭的那個大漢早就沒脾氣了,哪里還經(jīng)得起這個,“大哥,俺們不是這意思,不是這意思!”
“少放屁!你他媽的包里裝的這些東西是哄小孩兒玩的?”
“大哥!兄弟有眼不識泰山,兄弟眼瞎,不知道大哥也是道上的,大哥你今天放我們兄弟一馬,兄弟我……”
“誰跟你們是兄弟,我舔閻王爺鼻子的時候,你們幾個還不知道在誰他媽肚子里轉(zhuǎn)筋呢。我告訴你們,老子手上有人命,不止一條,你們幾個小兔崽子記住了,你大爺我叫馬德全,上海順發(fā)長途汽車公司的,眼瞎不?車牌號記清了嗎?有膽下次別找錯門兒?!?/p>
馬師傅指著對方的鼻子罵了個痛快,三人在對面一聲也不敢吭。罵完了,馬師傅一甩袖子就上了車,幾個人呆在地上眼巴巴看著,不敢說話,也不敢走。馬師傅一把方向盤,腳踩油門,汽車飛也似地走了。
汽車在高速公路上顛簸,經(jīng)過這一役,大家反而都安靜了,小侯也破天荒地閉了嘴。
馬師傅不講話,大家都不敢說話,好像無形中他有一種力量壓迫著大家,又好像他是首領(lǐng)人物,沒他號令,別人不敢輕易張嘴。小侯坐在那兒,心里顛三倒四地想馬師傅剛才那句話“老子手上有人命,不止一條”,越想越害怕,想得多了,竟然沖口而出:“馬師傅,你以前干啥的?”
這一問,仿佛一個石子投入平靜的水中,所有的人都豎起耳朵,其實這個問題在每個人心里都放著呢,馬師傅那兩扳子,生死手啊,不是一般人下得去手的。
馬師傅似乎成心要吊大家胃口,好半天不講話,車廂里靜得能聽見心跳。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回答:“當兵的,在老山打過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