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 ?!≠R章獲/編譯
在日本的古老傳說中,太陽下山而天色未盡之時,是魑魅魍魎心魔出現(xiàn)的時候。
就是這個時刻,有兩人在約定的地點碰面了。一個是妙齡女郎,身材苗條,模樣清秀,不過臉色蒼白,顯得有點兒未老先衰;另一位是個老婆子,穿著樸素,相貌丑陋,形容枯槁。
她們見面的地點非常偏僻,絕沒有旁人。這個地方被三座小山環(huán)抱著,中間是一塊兩三百平方米左右的盆地,圓得像圓規(guī)畫出來似的,很深,一棵杉樹填進去估計也只能見到個樹梢。盆底一潭綠色的死水,水邊原來有棵枝丫摩天的大橡樹,現(xiàn)在只剩下腐爛的樹墩。
這種地方就是傳說中鬼怪出沒的地方,到了半夜或黃昏,他們團團圍在水潭邊攪動死水作為洗禮,實際上是褻瀆神明。
“我按你的希望到這么個好地方與你見面?!备砂T的老婆子說,“有什么要求趕緊說吧,我們在這兒只能呆短短一個小時。”
女郎恐懼地顫抖著,望著盆地邊緣,想打退堂鼓,最終還是戰(zhàn)勝了恐懼,說話了:“由于某種原因我離開親人,與他們永遠都不能見面??墒俏业男念^每天都壓著這樣一個重負,所以我來這里是想問問親人們的情況?!?/p>
老婆子緊盯著女郎的臉說道:“你從我嘴里是聽不到你親人的信息的,但如果你足夠大膽,在太陽下山前你的愿望可以得到滿足?!?/p>
“一切聽你的?!迸蔁o可奈何地答道。
老婆子在樹墩上坐下,掀起頭巾,露出一頭白發(fā),然后揮揮手叫女郎過來。
“跪下來,把額頭枕在我的膝蓋上面。”
女郎猶豫了一會兒,但還是想見親人的心切,于是跪下來,把額頭枕在老婆子的膝蓋上,連裙邊落到水里都沒發(fā)覺。
老婆子用外衣嚴嚴實實地蒙住女郎的臉。接著,女郎聽到了她低低的祈禱聲,大吃一驚,想站起來。
“放開我,放開我,讓我躲起來別讓他們看到!”她大叫起來,可是她一轉念又安靜下來,不吭聲了。
她聽到祈禱聲里混雜有別的聲音,那聲音從幼年起就深藏在記憶里,雖然長大后到處流浪,心情和命運變化無常,她卻從來沒有忘記過。開始,這些聲音很微弱,聽不大清楚,后來聲音漸漸變得大了,最后祈禱停止,聽清楚有兩人在說話,一個是老頭,另一個是老太太。
女郎仍舊跪著。聽起來這兩個人不像是站在這三山環(huán)繞的盆地里,而像是在房間里說話,窗戶還被風吹得哐啷作響,一座老式時鐘在很有規(guī)律地嘀嘀嗒嗒地走著,火爐在噼噼啪啪地燃燒,炭屑掉進灰里發(fā)出咕咚咕咚的響聲,一切都栩栩如生,仿佛觸手就能摸到房間里的人。兩位老人在孤零零的火爐邊坐著,老頭垂頭喪氣,老太婆聲淚俱下地說著傷心話。他們在談論自己的女兒,下落不明,聲名狼藉,使老兩口丟臉難堪,到死都難以瞑目。他們還談到近來遇到的其它傷心事,女郎聽著聽著,只覺得他們的聲音變成了蕭蕭瑟瑟的秋風,抬眼一看,原來還是跪在三座山之間的盆地里。
“這對老夫老妻遇上了這種事真是夠凄涼的!”老婆子看著女郎詭異地笑著說。
“他們的話你也聽見了?”女郎又痛苦又害怕,羞愧難當。
“聽到了!還有呢,快把臉蒙上吧?!崩掀抛诱f。
老婆子又用一成不變的語調(diào)祈禱起來,但這種祈禱絕不是說給上天的神明聽的。她停下?lián)Q氣時,另一些聲音越來越響,終于蓋過了召來它們的咒語。起先聽得清清楚楚的是尖叫聲,接著是女人悅耳的歌聲,往后是一陣狂笑。突然,笑聲中夾進了呻吟、哭泣,有怕的,有愁的,也有樂的,混亂不堪。一會兒又響起鏈條叮叮當當?shù)穆曇簦粋€男人厲聲吆喝的聲音,隨著吆喝聲響起的是鞭笞聲。所有這些聲音女郎聽起來都清晰可辨,甚至連柔和的情歌的每個音符都能識別,只可惜情歌無緣無故變成了挽歌。她又聽到有人無緣無故生起氣來,像是突然燒迸出一條火舌……在這一片混亂中,各種感情盡情發(fā)泄出來。有一個男人莊重的聲音,他不停地走來走去,踩得地板格格作響。這群瘋子心中各打各的算盤,然而他還是對人講自己的不幸遭遇,不時打斷他們的笑聲、哭聲,來表示他的鄙視或同情。他講到女人的放蕩,講到妻子違背海誓山盟,離家出走,傷透了他的心。他不停地說,別人不停地嚷、笑、叫、哭……最后,所有的聲音都化成時有時無、時急時慢的嗚嗚風聲,從三座孤寂的山中松樹間刮過。女郎抬起頭,只看到瘦老婆子仍然對著她笑。
“瘋人院里還有這么多快活人,沒想到吧?”老婆子問。
“的確沒有。瘋人院里墻內(nèi)的人快活,墻外的人卻很痛苦?!迸舌馈?/p>
“還想聽嗎?”老婆子問。
“有一個人的話我還想聽。”女郎柔聲回答。
金色的夕陽掛在山頂,但山谷和水潭開始陰暗起來,夜就要降臨了,并將很快主宰世界。巫婆又開始施展她的魔法。很久沒見反應,后來在她念咒的間隙,才聽到遠處有微弱的鐘聲響起,像越過山谷,飛向遠方,即將消逝的聲音。女郎聽到這不祥的聲音,靠在巫婆膝上直發(fā)抖。鐘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凄慘,變成了覆蓋著常青藤的鐘塔上的那種喪鐘聲,它把悲哀的死訊送到貧苦人家、富貴人家和路上的獨行的人,無論是誰聽到都要傷心落淚,哀嘆自己也會有這么一天。接著聽到的是一隊送葬的人在慢慢地、慢慢地走,長衫拖在地上,女郎憑著聲音能判斷出隊伍的長短。走在最前面的是牧師,念著送葬經(jīng),風把他手中的書吹得沙沙響。只有他在大聲說話,但別人也在低聲地議論著,有男的也有女的,聽得出來是在咒罵,罵做女兒的把老父老母折磨得肝腸寸斷,罵做妻子的不貞,辜負了丈夫的恩愛,罵做母親的傷天害理,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送葬隊伍漸漸遠去,聲音像霧氣一樣消失了,只剩下風在三山環(huán)抱的盆地間哀號。但是當老婆子推推伏在膝上的女郎時,她卻再沒能抬起頭來。
“這一個鐘頭玩得夠意思!”巫婆格格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