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風(fēng)
想想真是命運弄人,100年前,同是海邊不起眼的小漁港,100年后,一個成了繁華都市,一個卻還是海邊落寞的小城。這是兩個咫尺相連的地方,一個叫大連,一個叫旅順。
旅順現(xiàn)在是大連的一個區(qū),依偎在大連狹長版圖的最東邊。但是,它和大連又是那么格格不入,仿佛下決心要把蕭瑟進行到底,不管對岸的大連如何燈紅酒綠、歌舞升平,它都靜靜地保持自己的鐵血本色。
鐵血旅順。
明洪武四年,大將馬云為收復(fù)遼東半島,從山東半島渡海抵達這里。為紀念此行,將原來的獅子口改名為旅順,取“旅途順利”之意。可是馬云怎么也沒想到,這個預(yù)祝“旅途順利”的地方,后來每一寸土地都鮮血橫流。
這個原本寂靜的山邊小島,到處都是日本和沙俄留下的戰(zhàn)壕、大炮和監(jiān)獄。所以,當我從繁華的大連乘車來看它的時候,滿目都是荒涼。旅順人似乎寧愿這個天然良港繼續(xù)以軍事化的面目出現(xiàn),也不愿意用所謂的現(xiàn)代化繁華,去破壞歷史的厚重。在這一點上,旅順存在的意義類似于同樣殘破的圓明園,只要我們站在它的面前,就能想起那些屈辱的過去,就能熱血沸騰。
最先去的地方叫“萬忠墓”。冬天的陽光很刺眼,然而,更刺眼的是背后的歷史。1894年,甲午戰(zhàn)爭開戰(zhàn)。也是在這樣的冬天里,日本人開進旅順口,四天時間,血洗海島,兩萬多中國人成了刀下鬼。36個幸免一死的旅順人,被侵略者組成一個扛尸隊。兩萬多人的尸首被集體火化,一直燒了十幾天,直到今天港口附近的海水仿佛都像在嗚咽。
兩年以后,日本人走了。大清國派了個叫顧元勛的官員在掩埋骨灰的地方樹立了第—塊碑石,親書“萬忠墓”三個大字,以示祭奠??墒?,在這些屈死者最無助的時候,朝廷哪里去了?背靠著這樣的朝廷,忠誠又有什么用呢?
其實,在百年的征戰(zhàn)之中,死在這片土地上的外國人也是不計其數(shù)。
現(xiàn)在,我們能看到自最大的外籍陵園就在旅順。這里曾經(jīng)是沙俄公墓,1955年以后,為了紀念中蘇友誼,被改名為蘇軍烈士陵園。陵園分成兩部分,可以清晰地從這里看到歷史的痕跡。東邊的那些人,死在1945年到1955年,他們是二戰(zhàn)以及二戰(zhàn)以后陣亡的;而西邊的那些人則死于混亂的日俄戰(zhàn)爭中,他們是舊時代的犧牲品。
死者死矣。斜陽下,那些墓碑拉長了影子,似乎是某個人站在那里,在風(fēng)里,無言地訴說、集體地訴說。
這里還有臭名昭著的東方“奧斯維辛”。這座監(jiān)獄是沙俄i902年建立的,曾經(jīng)是沙俄的馬隊兵營和野戰(zhàn)醫(yī)院。所以,它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是一派舊俄風(fēng)情:灰黃的底色,堅實的輪廓。然而,當我們回顧它的歷史時,不寒而栗。1907年,日本人接手了旅順,也接手了俄國人的一切遺產(chǎn)。日本人把牢房從85問增加到253間,在墻外增設(shè)了窯場和菜地,還在院內(nèi)修建了15座工場,強迫犯人為其生產(chǎn)軍需品和日用品。究竟有多少人在這里被害,已經(jīng)無法計算。
在旅順,最不能錯過的還有炮臺。
近看時,炮臺遠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威武。它們大多站在山岡之上,籠罩著四方的山巒,遙望著對面的軍港。這時,它們是安靜的,斑斑銹跡,老態(tài)龍鐘。但如果我們查看一下當時的資料,便知道他們曾經(jīng)在旅順的土地上留下過多少無法愈合的傷口。
電巖炮臺就站在旅順港口東側(cè),在黃金山南面臨海的山崖上。它是沙俄強租旅順后,為加強旅順口要塞海上防御體系,在原清軍海岸炮臺基礎(chǔ)上擴建而成的一座重要軍事工程,是守衛(wèi)旅順港口的主要炮臺。炮臺東西兩端各安裝一盞遠射程的探照燈,用于夜間監(jiān)視海面。這里的燈光反射到峭壁巖石上,閃閃發(fā)光,“電巖炮臺”因此而得名。
如今,站在炮臺上朝四面看去,旅順港在荒涼中顯得有些肅穆。其實,炮臺已經(jīng)沒有任何威脅了,但是,曾經(jīng)的傷口是那樣的觸目驚心,即使戰(zhàn)爭已經(jīng)過去百年,美麗的海港似乎也只好這樣荒涼著,只有冬日的陽光,一如既往,坦坦蕩蕩。
也許,旅順就該是這樣肅穆的樣子,原色的山巒,干凈的大街,陽光下無言的戰(zhàn)爭遺跡。這里的一草一木仿佛都拒絕改動,因為,本色的旅順曾經(jīng)血染山河,因為,本色的旅順,要在肅穆中讓人們銘記歷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