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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云雀

      2007-07-04 20:17:14申霞艷
      小說月報 2007年11期
      關(guān)鍵詞:春風

      靠窗邊第三張桌子,每天傍晚六點鐘到八點鐘之間,是專為姜俊赫預留的。他偶爾帶朋友——也許是員工—— 一起來,但大部分時間他自己來,手里帶著本雜志,在上菜之前讀幾頁。他和春風每天都對話,但不外乎是她請他點菜,然后他報出菜名,以及“謝謝”、“不客氣”之類的客套話。

      有一天春風忘記把“已預定”的牌子放到那張桌子上了,等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錯誤時,兩個中年婦女已經(jīng)占了那張桌子,她們從進門到坐下說個不停,對春風的抱歉和請求不予理睬。

      “我們就坐在這里,”她們說,“哪里也不去?!?/p>

      另一個服務員去給她們點菜,春風出門去等姜俊赫,“真對不起,”她給他鞠躬,眼淚跌出眼眶,“都是我不好?!?/p>

      “讓你受委屈了吧?”他說,“這種小事情讓你在風里站了這么久,應該是我跟你道歉才對啊?!?/p>

      進了餐館之后,他跟老板娘說:“你們的服務真讓人感動啊?!?/p>

      “顧客是上帝嘛,”老板娘笑著說,她親自把姜俊赫引到另外一個相對清靜的地方,看春風拿著菜單過來,她跟姜俊赫說,“春風是大學生,只是課余時間打打工?!?/p>

      春風給姜俊赫上菜時,他問她讀什么學校,什么專業(yè),喜歡自己的學校和專業(yè)嗎?

      他問話時,得把頭半仰起來,而她每次回答他的問話,都得把腰彎下去。他意識到這樣有點兒可笑,沖她笑笑,低頭專心吃飯。

      幾天以后,寒流帶來一場大雪,春風等最后一班公交車時,一輛銀灰色“奧迪”開到了她面前,姜俊赫打開前車門叫她:“我送你吧。”

      “不用了,”春風連連擺手,“謝謝您?!?/p>

      “這么大的雪,公交車不會像平時那樣準時的,”姜俊赫說,“快上來吧?!?/p>

      車里像一個暖融融的房間,春風坐進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腳都凍麻木了,冷氣像電流閃進關(guān)節(jié)的骨縫里面,引起一陣陣酥麻,她連打了兩個寒噤,扭頭沖姜俊赫說:“麻煩您了?!?/p>

      “舉手之勞,”姜俊赫問,“打工很辛苦吧?”

      “還好啊。”春風說。

      “我有個親戚,在首爾就是開這種餐館的,”姜俊赫說,“也有大學生在餐館里打工,還有兩個中國的留學生呢,他們都叫嚷辛苦。”

      春風說,她是去年暑假開始到這家餐館打工的,那時候,餐館正對著的噴泉廣場傍晚六點鐘伴隨著燈光和音樂開始噴水,他們在餐館外面擺放桌掎,布置露天咖啡座,那些樹脂桌椅顏色鮮艷,每張桌上都有鮮花和小缸金魚,作為城市一景,咖啡座好幾次被記者拍下來發(fā)表在當?shù)貓蠹埳?,她第一次看見自己的照片在報紙上出現(xiàn),嚇了一跳呢。

      “跟你聊天很有意思?!贝猴L在學校門口下車時,姜俊赫說,“對了,請等一下——”

      他拉開一個抽屜,拿出一個小袋子遞給春風:“這是朋友送的小禮物,是女人用的東西,我——”他攤了攤手。

      “那怎么可以呢?”春風往回推。

      “就當是幫我忙,好不好?”姜俊赫塞回到春風的手里。

      春風回到宿舍,發(fā)現(xiàn)袋子上面印著Dior的字樣兒,袋子里面是一瓶名為“粉紅魅惑”璀璨限量版香水,香水盒子上面是法文,上面貼著銀色的中文說明,文字排列得像詩一樣。

      春風把香水瓶子舉在燈光下面打量它的粉紅色,香水瓶子上面有銀色的亮片一閃一閃,仿佛瓶子里面的小世界里正在下一場無盡無休的細雪,她噴了一下,難以計數(shù)的芬芳粒子在她的身體四周飛揚開來,它們借著她呼吸的氣流涌進她的身體內(nèi)部,一直鉆進肺腑里面,把她完全浸潤在香氣中間。

      作為對那瓶香水的回報,第二天姜俊赫去餐館吃晚餐時,春風送了他一個蘋果,她在他面前把蘋果像杯子那樣打開,挖空內(nèi)瓤的蘋果里面,是用蜂蜜調(diào)拌好的梨丁、橘瓣、山楂丁、獼猴桃丁、蘋果丁。

      姜俊赫看著那個蘋果,好半天沒說話。

      一周以后姜俊赫帶春風出去吃烤牛排。為他們服務的服務員是位表情嚴肅的中年男人,黑西裝白襯衫,臉刮得干干凈凈,腰桿挺得筆直筆直,他兩手抬著,像練習華爾茲舞似的伸向春風,在姜俊赫的低聲提醒下,春風把脫下來的外衣交給他。

      他像斗牛士那樣舉著春風的棉襖,先退了兩步才轉(zhuǎn)身走開,春風扭頭看著他,她的棉襖真是丑陋啊,洗過幾次的紅色像被陽光曝曬很久的紅油漆,黑灰色相間的圍巾是春風自己織的,搭在衣服上面,就像一個人因為慚愧把頭深深地埋了下去,只剩下一縷頭發(fā)掛在衣服上面。

      “我從未來過這么牛氣的餐館?!贝猴L跟姜俊赫說。

      她還在想那個服務員,她知道服務員們在私下里是怎么議論顧客的。

      服務員很快就轉(zhuǎn)回來了,低聲請他們點菜,他把菜單放到他們面前的表情,就好像那是什么重要文件似的。

      春風點菜的時候偷偷抬眼,想知道他是不是在打量她的牛仔褲和假耐克運動鞋。

      “也許他注意到了我的香水,”春風暗自猜想,她希望他能注意到她的香水,那是她確定能在任何高檔場合拿得出手的東西。

      姜俊赫點了幾道菜,禮貌性地征求了一下春風的意見:“這樣可以嗎?”

      “當然了?!彼π?。

      牛排很棒,臨近烤熟時,香氣簡直能把人熏得暈過去。

      “怪不得大家敬菩薩時,都燒香呢,”春風說,“原來嗅覺享受直抵肺腑,遠遠高于胃口的滿足。”

      “你真可愛。”姜俊赫被她逗笑了,他猶豫了一下,問她:“你的男朋友很迷戀你吧?!?/p>

      “我沒有男朋友?!?/p>

      “怎么會呢?”姜俊赫說,“你的身后即使跟著一百個男人也不奇怪啊。”

      “瞧您說的,”春風紅了臉,“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女生?!?/p>

      “你是一塊金子,”姜俊赫看著春風的眼睛,好像在強調(diào)某個真理,“我不相信你身邊的男人沒發(fā)現(xiàn)這個?!?/p>

      春風笑了,她倒是被人追求過,到肯德基吃漢堡喝可樂,聊了聊港片和日本漫畫,回來的時候,他很理直氣壯地牽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出汗,濕漉漉、黏糊糊的,她讓他握了一小會兒就把手抽出來了。

      “那你有喜歡的男人嗎?”姜俊赫又問。

      春風喜歡裴自誠,喜歡得整個胸腔里面萬紫千紅草長鶯飛,蝴蝶亂舞,蜜蜂叫個不停,可那又怎么樣呢?全校有一半女生都喜歡他,她從來不幻想裴自誠的目光會從幾千個女生中間把她挑出來。

      “我們的體育課上,曾經(jīng)請過一個印度瑜珈教練來教我們練瑜珈,”春風邊說邊比劃,“他的皮膚黑黑的,眼睛大大的,睫毛翹翹的,身體像面筋一樣柔軟,把我們大家都迷住了。”

      “一個男人被形容成了洋娃娃,”姜俊赫笑了,“真不知道他聽見你的話,應該高興呢還是難過?”

      離開餐館時,姜俊赫跟春風說:“下次你帶我去你經(jīng)常吃飯的地方好不好?”

      “窮學生去的地方你不會有興趣的。”春風說。

      “別這么瞧不起人,”姜俊赫說,“我也年輕過?!?/p>

      春風帶姜俊赫去她學校門口的一家燒烤店,“白宮”的名字把姜俊赫逗笑了,“來頭兒不小啊!”

      桌子椅子都是木頭的,早就用舊了,坐墊兒臟兮兮,皺皺巴巴的像抹布,顧客大部分是學生,還有幾個民工模樣兒的人,都在喝啤酒,還都不用杯子,對著瓶嘴兒直接喝。

      “這樣啤酒瓶對著啤酒瓶碰杯時,要瓶頸對著瓶頸,叫‘刎頸之交,”春風介紹說,又費了不少口舌,給姜俊赫講什么是“刎頸之交”。

      “很好聽的故事?!彼锌卣f,“我們也喝一瓶吧?”

      春風叫服務員開了酒,用自己帶的餐巾紙把瓶口擦干凈,然后遞給姜俊赫。

      開始的時候,姜俊赫不怎么吃東西,但慢慢適應了環(huán)境以后,他連著吃了好幾串烤帶皮小土豆,他問春風的父母是干什么工作的,她還有兄弟姐妹嗎?后來還問她:“你的夢想是什么呢?”

      “我想當奧運會冠軍,我會打乒乓球,會游泳,還會下象棋。如果我不是出生在這個小城市,如果我有機會在七八歲的時候加入少年體校,再碰上個把著名教練,我是很可能當奧運會冠軍的?!?/p>

      他沒把她的調(diào)侃當成玩笑,他很認真地聽她說,還點點頭說:“那確實是有可能的?!?/p>

      春風倒有點兒不好意思了,“我真正的夢想啊,”她沉吟了一會兒,說,“是希望某個神秘機構(gòu)里的某些神秘人物,他們在蕓蕓眾生中不知怎么注意到我并最終選定了我,他們在某一天突然走到我面前說,跟我們走吧。于是我就跟他們走了,從此開始過一種跟以往完全不同的帶有傳奇色彩的生活?!?/p>

      “什么樣的傳奇色彩呢?”

      “那個時刻到來時我才會知道?!?/p>

      他們回到車里,發(fā)動汽車前,姜俊赫吻了春風,春風的后背貼著座椅,一動也不動,他的吻溫暖纏綿,舌尖殘留著酒味兒以及口香糖的薄荷氣息。

      姜俊赫請春風去他家里喝茶,他的家是一個復式公寓,從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見江水。江面上覆蓋著冰層,冰層上面殘雪處處,像一幅水墨面。

      姜俊赫帶著春風四處參觀了一下,房子很大,非常整潔,姜俊赫說有一位鐘點工每天來打掃三個小時。

      “空蕩蕩的像個山洞,”姜俊赫領(lǐng)著春風上樓,“剛住進來時,夜里要開著燈我才能睡得著?!?/p>

      臥室的床頭柜上,擺著一張全家福照片,他的老婆淡眉細眼,儼然一個雪團揉出來的女人,他們的兒子跟春風差不多大,個子比姜俊赫高出半個頭,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女兒跟媽媽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對著鏡頭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還不知害臊地露出了牙箍。

      “她叫蓮熙,”姜俊赫說,“我問她你長得這么丑,哪會有男人愿意跟你談戀愛呢?她滿不在乎地說,我可以整容嘛?!?/p>

      參觀結(jié)束后他們下樓喝茶,公寓靠地熱取暖,加上落地窗照射進來的陽光,房間里足有二十八九度。別說棉襖了,連毛衣都穿不住,“家里只有我的襯衫,你想換上嗎?”姜俊赫問。

      “不用了?!贝猴L脫掉了外衣。

      她里面的薄衫是姜俊赫前幾天送她的禮物,和香水一樣,他把價簽摘掉了,這件衣服在宿舍里引起了轟動,每個女孩子都試穿了一下。

      姜俊赫在一張矮腿茶桌上擺放好一套青瓷茶具,然后把燒開水的水壺拎過來,沏茶之前,他先里里外外地清洗茶具,手法非常嫻熟:“沏人參烏龍茶,水的溫度很重要,高溫才能讓茶葉里的精華靈魂出竅?!?/p>

      春風被他的用詞逗笑了。

      姜俊赫把茶倒進茶碗里,喝之前,提醒春風注意茶水在陽光下顯示出來的金色色澤:“很漂亮吧?”

      春風說是的。

      姜俊赫喝了一碗茶,很舒服地哼了兩聲,在陽光下面,他的真實年齡完全呈現(xiàn)了出來,發(fā)根處新長出來的頭發(fā)有一半都白了,不光是臉上,他手上的皮膚也有些松弛,但指甲剪得整整齊齊,指甲縫里也是干干凈凈的。

      “你是工作需要,不得不到這里來工作的嗎?”春風問。

      “跟老婆確實是這么說的,而且還得裝出一副非常無奈非常痛苦的樣子,”姜俊赫笑著說,“但實際上,我很高興在這里生活,不用每隔一天吃全素營養(yǎng)餐,看電視轉(zhuǎn)播球賽時沒人覺得你吵,看恐怖電影也沒人說你無聊,星期天不用打扮得像個新郎似的去教堂唱贊美詩,不用每半個月參加一次家庭大聚會,也不用每個月去學校跟老師討論孩子的學習問題,喝醉酒回家不僅可以不洗澡不睡沙發(fā),還可以穿著衣服往床上隨便一倒。”

      春風等著他提到自己,但他沒提,于是她說:“我下個星期放寒假,回家以后,可以天天睡到媽媽過來打屁股再起床,可以去姐姐的花圃玩玩兒,我和朋友們在網(wǎng)吧打通宵游戲,熬得像熊貓,回家邊聽媽媽罵邊睡大覺,高中初中的同學還經(jīng)常約在一起喝酒,喝完酒再去K歌,每次都有人把嗓子唱啞,對了,我們還經(jīng)常夜里去江邊放煙花呢。”

      “這邊也有人放煙花,”姜俊赫指了指窗外,“深夜里,突如其來的一聲響,我以為出什么事兒了呢,跑到窗前一看,煙花像噴泉一樣從雪地上涌出來——”

      春風下意識地朝窗外看,發(fā)現(xiàn)在他們喝茶聊天的過程中,陽光慢慢地變成了金紅色,并且像一塊巨大而柔軟的地毯,被看不見的手,從他們的身下拽出去了一大截。

      她轉(zhuǎn)回頭時,目光跟姜俊赫的對接在一起。

      “你走了,我會想你的?!苯『照f。

      春風的心怦怦跳,她盡量自然地沖他笑笑:“我也會想你的?!?/p>

      “不一樣,”他慢慢地說,仿佛他說出的話自己在搖頭似的,“想和想,是不一樣的?!?/p>

      第二天姜俊赫又請春風去他家里,他們吃晚飯時就喝了兩瓶紅酒,回到家里他又開了一瓶。

      姜俊赫家里的暖氣實在是太足了,剛才從小區(qū)院里走過來,凍麻的頭皮還沒緩過勁兒來,轉(zhuǎn)眼已經(jīng)掛了一層水珠似的細汗了。姜俊赫去樓上的臥室換家居服,上樓前他指著沙發(fā)上的紙袋對春風說,他給她也買了一套。

      “房間里實在太熱了?!彼f。

      過了一會兒,他又加了一句:“我沒別的意思?!?/p>

      春風咯咯笑。

      他也笑了。

      春風拿著衣服去了樓下的衛(wèi)生間。她的臉蛋兒紅撲撲的,嘴角彎著,身上只穿著內(nèi)衣,她從鏡子里面看見了花樣年華,就像姜俊赫感慨的:“你才22歲,全世界都是你的!”

      他給她買的運動服是印度風格,下身是肥大的燈籠褲,上衣像個抹胸,露著一截肚臍,還有件外衣,不過她沒穿。

      她出去時,他已經(jīng)從樓上下來了,目光落到她身上的瞬間,他的表情就好像聞到了什么特別好聞的味道。

      “謝謝你?!贝猴L攤開手,轉(zhuǎn)了一個圈兒。

      姜俊赫笑笑,去冰箱拿冰塊兒,春風在客廳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另外一張全家福,是他們郊游時拍的,姜俊赫一家四口對著鏡頭笑得很燦爛,連他的兒子也不例外。姜俊赫的老婆戴了一頂草帽,草帽上面插著一小把野花,她的笑容不像春風在臥室里第一眼看上去時那么溫柔、全無心機了,她的笑容現(xiàn)在看上去更像一位將軍,從容篤定,還含著股隱隱的殺氣。

      “在深夜里喝紅酒,總給我一種錯覺,”姜俊赫把紅酒倒進高腳杯里,“好像在喝血似的?!?/p>

      他拉著她坐下來,直視著她的眼睛:“我現(xiàn)在很清醒,我所說的話都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希望你好好聽著?!?/p>

      春風全身發(fā)軟,腳底下踩著云團,但她的頭腦里很清醒,就像有個攝像機,她把眼前的一切,每個場景,每個動作,每一句話,都攝錄了下來,她知道這個時刻會永遠銘刻在她的記憶里面。

      寒假過后,再開學時,春風變化之大就仿佛她是一個剛來的插班生,跟隨著她外貌服飾變化的,還有一個傳言,她家里的房子以及四周不小的一塊地被修建中的機場征用了,她家拿到好幾百萬的補償款,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

      上學期春風還勤工儉學呢,這學期學校的宿舍就變成雞窩了,人家飛出去,住到自己的房子里了,不光房子,連汽車也有了,一輛紅色的Polo,車燈還做了裝飾,就好像女人抹了眼影。

      雖然開著車上學,但春風待人接物還是低調(diào)的,對老師也很有禮貌,也許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校園明星了,對誰都是笑瞇瞇的。學校50周年大慶時,她作為志愿者參加了好幾項活動。

      裴自誠也參加了活動,有一天他坐在春風的身邊,跟她一起把各種紀念品裝進印有校慶標志的紙拎袋里,這期間姜俊赫打了電話過來。

      “我什么事兒也沒有,就是想你了?!彼f,“你想我嗎?”

      “好想哦!”春風說,“都想不起你長什么樣兒了。”

      “小狐貍精,”姜俊赫笑了,說,“我們走著瞧!”

      春風放下電話時,發(fā)現(xiàn)裴自誠盯著她,他沖她一笑:“我們的手機是一樣的?!?/p>

      春風一看,可不是嘛,都是Anycall的巧克力系列,春風的手機是奶白色的,裴自誠的則是黑色。

      春風的心怦怦地跳,剛才她伸手拿筆記本,跟裴自誠的手不小心碰到一起時,她的心就怦怦跳了,從他坐到她身邊,不,早在他出現(xiàn)在門口,漫不經(jīng)心地朝房間里面打量時,她就已經(jīng)亂了方寸了。

      中午他們吃盒飯,裴自誠被一圈兒女生圍著,春風獨自坐在窗邊吃自己帶來的蘋果,姜俊赫又打了電話過來,跟她討論晚上吃什么。隨著他們相處時間的加長,他越來越纏人了。而以前,他最恨他老婆有事兒沒事兒給他打電話。

      姜俊赫說,他跟老婆曾經(jīng)深深相愛過,為了結(jié)婚她跟父母別扭了好幾年,他們之間的愛情像烈火干柴,他的先燒完,他老婆因為動不動就抹淚兒的,燒得比他慢一些,多用了幾年才徹底燒成灰,那幾年他們過得挺痛苦的,有時候,他半夜驚醒,發(fā)現(xiàn)他老婆坐在他身邊,直勾勾地盯著他,質(zhì)問他:“你到底是誰?你憑什么讓我這么痛苦?”

      他也沒想到會這樣,結(jié)婚宣誓時,他許諾一生一世像愛護自己眼珠一樣愛護她的,但兩個孩子相繼生下來,她身上曾經(jīng)讓他心醉神迷的東西也全掏空了,她變成了侍候老公照顧孩子操持家務的大嬸。

      剛跟姜俊赫同居的幾個月里,每次有人按門鈴,春風總是提心吊膽,擔心他老婆搞突然襲擊,如果她抓到他們,她會像潑婦罵街那樣,把臟話扔得她滿頭滿身嗎?她會打她嗎?姜俊赫到時候會站在哪一邊呢?

      但她沒有來過,電話也是偶爾打打。

      放春假的時候,姜俊赫回國了一次,回來后悶悶不樂的,春風以為東窗事發(fā)了呢,后來才知道姜俊赫這次回去,發(fā)現(xiàn)他老婆跟人合伙開了一家小型蒸汽瑜珈館,那個合伙人是個單身男人,以前在健身房當教練,他比姜俊赫老婆年輕十歲,對她的那股黏糊勁兒像兒子跟媽似的,一個肌肉男,天天嗲著聲音說話,真讓姜俊赫隔夜飯都要嘔出來,可他老婆笑瞇瞇的,很享受這種低級趣味。他跟她指出這一點,回敬他的是她的白眼:“我們真要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我還會介紹你們認識嗎?”

      拋除這個男人,瑜珈館也讓姜俊赫添堵,這么大的投資她自己就做了主,還振振有詞地提醒他,錢是她父母留下的遺產(chǎn),她想怎么花都行,何況,她還拿出了一半留給孩子當教育資金呢。

      “這樣也好,”姜俊赫說,“她有她的未來,我們有我們的?!?/p>

      校慶前一大,志愿者們忙到晚上九點鐘才散。學校食堂準備了小灶,春風說不吃了,要回家。裴自誠也說有事兒,“可以坐你的順風車嗎?”他問她。

      好幾個女生的目光射向春風,“可以啊!”她說。

      “小灶,”裴自誠在車上哼了一聲,“一盤菜能擰出半盤油?!?/p>

      “男生還挑食?”春風問。

      “男人更需要吃得好一點。前面路口左轉(zhuǎn),”裴自誠雙手握在一起伸了個腰,他個子高,仿佛能把手腳伸到車外去,“我知道一個很棒的地方,烤牛舌頭別提多帶勁兒了?!?/p>

      那個地方離姜俊赫的公司不遠,在后街上,門口掛著兩個白色的鼓形燈籠,上面畫著紅藍太極圖案,他們挑開門口的布簾,里面?zhèn)鱽硖鹈赖恼泻袈暎骸皻g迎光臨?!?/p>

      地方不大,但很干凈,牛舌頭切成薄片,放到火爐上“哧啦”一聲,怕冷似的收縮起身子。

      “我?guī)覌寔磉^一次,”裴自誠說,“她說牛舌頭被人這樣烤,一定是活著時說了些不該說的話?!?/p>

      后來他又問春風,“你的話總是這么少嗎?”

      “我怕說錯話,”春風朝烤盤上面指了指?!耙院笠沧兂蛇@樣兒?!?/p>

      “我所知道的最浪漫的事,就是陪著你一起說謊,”裴自誠笑著說,“我們一起變成這樣兒,在被吃下肚之前,還可以在烤盤上面聊天,道別,下輩子見?!?/p>

      春風抬眼看著裴自誠,他的眉毛又濃又黑,單眼皮里面扣著雙眼皮,他的眼睛那么亮,像磁鐵一樣把她的靈魂給吸了出去。

      “除了你媽媽,你還帶誰來過這里?”春風夾起一片烤好的牛舌放進嘴里。

      “你啊?!?/p>

      “除了我呢?!?/p>

      “你問這個干嗎?”裴自誠盯著她,身子也朝她傾過來。

      “我只是,隨便問問?!贝猴L有些尷尬,她朝后躲了躲,“你的身邊總是圍著很多女生。”

      “那些雜草女生,”裴自誠哼了一聲,“我拿她們沒辦法,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

      他們一起笑了。

      春風快半夜了才回家,她用鑰匙輕輕打開門,嚇了一跳,廚房里面燈火通明,姜俊赫扎著圍裙,把一鍋剛煮好的東西端到餐桌上,滿屋子的熱氣,混雜著食物的香氣。

      “回來了?”姜俊赫笑瞇瞇地問。

      “我還以為——”春風有些不知所措,“不是跟你說了今天會忙到很晚讓你先睡的嗎?”

      “我想給你個驚喜嘛?!苯『者^來抱春風。

      “我臟死了。”她跳開了,沖他擺擺手,“我先洗一下。”

      春風進衛(wèi)生問,洗了臉,洗了手,拉起自已的頭發(fā)聞了好幾次,確定沒問題才走出去。

      吃飯的時候,春風覺得姜俊赫的目光像吸塵器,把她身上所發(fā)生的蛛絲馬跡吸了出來。

      “你干嗎這么看我?”春風問。

      “別咬著筷子說話,”姜俊赫手伸到一半又放下,說,“當心戳穿喉嚨?!?/p>

      他的緊張勁兒把春風逗笑了。

      一直到洗澡的時候,春風才放松下來,她在浴缸里放滿了水,閉著眼睛沉下去時,水溫的灼燙讓她全身顫栗,她的思緒又回到一兩個小時前,裴自誠差點兒扯斷了她文胸的吊帶,他還打開燈欣賞了一下她的內(nèi)衣,手指拂著蕾絲花邊笑著說:“我早就猜出來,你是外冷內(nèi)熱的悶騷女生?!?/p>

      她又羞又惱,在他的肩頭狠狠地咬下去,像一個鋼戳印進他古銅色的皮膚。

      春風洗完澡進房間,姜俊赫放下手里正在讀的小說,目光追隨著她:“看看你——”

      春風看了看自己:“怎么了?”

      “這么年輕,這么漂亮,”姜俊赫感慨地說,“我愿意用我所擁有的一切去換你所擁有的?!?/p>

      他把春風往懷里拉,她往后躲了躲:“今天累死了——”

      “我知道怎么能讓你放松?!苯『彰摰袅怂脑∫?,坐起來替她按摩肩膀:“做義工還那么拼命?!?/p>

      “你的皮膚好像能滲出水來,”按了一會,他的手放平,在她的肌膚上面游走,嘴唇也跟著貼了過來,“我一整天都在想你?!?/p>

      春風把臉轉(zhuǎn)到一邊。

      “怎么了?”姜俊赫用手把她的臉輕輕扳過來,“怎么哭了?”

      “你愛上我了,”春風哽咽著說,“傻瓜!”

      “你真放肆!”姜俊赫笑著說,“竟敢這么說我。”

      “你本來就是傻瓜嘛,”春風提高了聲音,說,“愛上別人是件很危險的事情?!?/p>

      “說的也是啊,”姜俊赫說,“尤其是你這樣的小妖精?!?/p>

      “你使勁兒欺負我吧,”春風翻過身,把姜俊赫拉向自己,“就像對待你最恨的仇人那樣?!?/p>

      姜俊赫回首爾總公司開會的時候,春風跟裴自誠到郊外玩兒了一次。

      在路上的時候,姜俊赫打了電話過來:“你沒在家里?”

      “我去書店轉(zhuǎn)轉(zhuǎn),”春風說,“買完書,還想去淘碟。”

      “一個人去嗎?”

      “當然不是,是跟我們學校最帥的男生一起?!?/p>

      那邊有人在跟姜俊赫打招呼:“改時間再跟你聯(lián)絡?!彼颐Ψ畔铝穗娫?。

      “是我媽媽?!贝猴L對裴自誠說,“我住在外面她有點兒不放心,一天打好幾個電話?!?/p>

      “我也不放心,”裴自誠說,“不如我搬過去跟你一起住吧?”

      “我媽會殺了你的?!?/p>

      他們到達一個叫“吊水壺”的地方,買了門票,這個地區(qū)是長白山山脈的一支,從地圖上看,像一只胳膊伸了出來。昨夜下了一場小雨,樹木蔥綠,樹林間游蕩著絲絲縷縷的白霧,空氣沁涼沁涼,肌膚摸上去像涂了一層冰蠟。他們順著水流方向走,一會兒在溪流這邊一會兒在溪流那邊,幾十座棧橋沒有重樣兒的,流溪遇見陡立的巖石形成小瀑布,飛躍而下,濺起白花花的水沫,像有無數(shù)的貓在往下跳,水里面游動著很多虹鱒魚,橙色的鱗片和水波的光影混在一起,讓人目眩神迷。

      “你不想拍照嗎?”裴自誠問。

      “一拍下來就死了?!贝猴L說,“不拍下來的話,它們就總是游動著的?!?/p>

      “你給我的就是這種感覺,”裴自誠牽住了春風的手,她抬頭看他,“是游動的,抓不住的,總處于要逃走的姿態(tài)?!?/p>

      她讓他說得怔住了,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她低頭打量他們緊握的手,像扣子的兩半吻咬在一起。

      在路邊涼亭,春風從背包里面掏出旅行暖水瓶和兩個玻璃杯子,還有用塑料袋包好的墊子,他們坐了下來,春風又拿出茶葉和幾包茶食,“我的天啊——”裴自誠做了個驚恐的表情。

      上次春風和姜俊赫一起來玩兒的時候,姜俊赫最遺憾就是不能在這里喝杯茶,看著虹鱒魚游動的溪流,聞著樹木的清香,“如果有杯好茶,這一刻就是完美的?!彼锌f。

      春風帶的茶葉是姜俊赫從韓國帶回來的,他的老家就是茶鄉(xiāng),“這茶叫雀舌茶,”春風對裴自誠說,“有一個很會品茶的朋友說,春天的時候第一次喝雀舌茶,當口腔里回味起植物鮮嫩的氣味兒,總仿佛能聽見云雀在林中歌唱?!?/p>

      裴自誠喝了一口茶,仰臉望著樹梢,樹梢上面掛著水珠,連成串,一墜一墜的,像隨時會散開的水晶珠鏈?!拔覀冞@樣喝茶,”他“撲哧”一聲笑了,“多像一對老伴兒啊?!?/p>

      “很可笑嗎?”春風有些惱怒。

      “老氣橫秋的。”裴自誠說,“你不覺得嗎?”

      春風冷笑了一聲,“早晨起來繞著操場跑三千米就朝氣蓬勃了?”

      “我告訴你什么是年輕人該干的事兒,”裴自誠不管旁邊是不是正有游人經(jīng)過,也不管春風比魚撲騰得還厲害,硬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腿上,用胳膊把她銬得動彈不得,他的眼睛湊到了她的眼睛上面,鼻子尖兒頂著她的鼻子尖兒,她幾次想開口說話,都被他用嘴唇封住了。

      春風掙扎了幾次掙不脫,閉上了眼睛,任憑裴自誠把她當成飲料,一口接一口把她吸空。

      姜俊赫從首爾回來后,變得沉默寡言。

      他很長時間坐在沙發(fā)里面,不看書,不看電視,不看窗外的風景,也不看春風,仿佛又回到他獨自生活的狀態(tài)中。這讓春風很不自在,他這么靜,她弄出的任何聲音都顯得粗魯,“怎么了?”她問他。

      “沒怎么。”他說。

      “有什么煩惱的事情嗎?”

      “人生總是煩惱的?!?/p>

      夜里她主動抱住他,他也用手臂摟住她,但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春風驚恐不安,她依偎的這具身體現(xiàn)在更像一件被脫掉的衣服,她不知道真正的他到哪里去了。

      春風越來越確信,姜俊赫知道她跟裴自誠的事情了。有一天她跟裴自誠去“打邊爐”吃火鍋,隔著幾張桌子,一個中年男人不停地打量她。她沒戴隱形眼鏡,而且當時她以為問題出在自己的吊帶背心上,沒認出他是姜俊赫的朋友。

      他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也不說。也許,春風想,他在等我開口,或者等我搬走。

      可春風不知道她應該去哪里,回學校宿舍?只剩半個月就放暑假了,再說,跟裴自誠怎么解釋呢?

      裴自誠現(xiàn)在當著人,“老婆”、“老婆”地叫她,半夜給她打電話,讓她去“白宮”,她過去之后才發(fā)現(xiàn),他所謂的“十萬火急”,是讓她把他,以及另外三個男生送回家。

      四個大男生,差點兒把她的車擠爆了。沒喝完的半瓶“真露”被帶上了車,接力棒似的在幾個男生中間傳來傳去,他們在車里說起學校另外一個開私家車的女生:“白天開車,夜里被人當車開?!?/p>

      他們的笑聲像因臺風涌起的巨浪,張牙舞爪地撲向春風,她開得再快,也無法把它們甩掉。

      最后送裴自誠,到他家小區(qū)樓下,“你在這里等著,”他對她說,“如果我爸媽睡了,我給你發(fā)短信,你再悄悄地上來。”

      “好啊?!贝猴L說。

      裴自誠剛走進樓門,她就把車開走了,深夜的大街上,因為流淚,她把車開得像彈子球。回到小區(qū),她擦干了眼淚看了看停車場,沒有姜俊赫的車,春風松了口氣,上樓打開門,家里也黑著燈,她鞋也懶得脫,一屁股坐到玄關(guān)處的地板上。

      電話響起來,是裴自誠。

      “你現(xiàn)在上來吧。”他壓低的聲音聽上去很可笑,“902,我已經(jīng)把門打開了。”

      “我已經(jīng)回家了。”春風說。

      “你為什么回家,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裴自誠說,“那你再回來吧,反正開車也用不了幾分鐘?!?/p>

      “你把我當成什么了?司機,還是三陪小姐?”春風聽見自己的話音在房間里面回響,散發(fā)著霜氣,“我不會去你家,也不會去任何別的地方,我只想在我自己的家里待著?!?/p>

      “誰把你當三陪小姐了?”裴自誠口氣也變了,“你是三陪小姐我會讓你來我家?”

      春風把電話放到地板上,裴自誠的聲音像球似的從地面上彈起來:“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啊?我最討厭女生跟我耍脾氣?!?/p>

      “我不想跟你說話了,”春風的淚水流了滿臉,低頭對著手機喊,“我要關(guān)機了——”

      “關(guān)機就分手?!迸嶙哉\冷冷地,一字一字地說,“別怪我沒提醒你,開弓沒有回頭箭?!?/p>

      “沒有就沒有,”春風說,“分手就分手。”

      春風不只關(guān)了手機,還把電池卸下來扔到一邊,啪地扔了出去,她用手抹了兩手淚水,往落地窗那邊看,月色皎潔,窗前滴水觀音葉片闊大,反射著月光,像一面鏡子。姜俊赫與其說是從長沙發(fā)上坐起來,還不如說,他是從鏡子里面走出來的,他的臉孔隱在黑暗中,慢慢地從灰黑色中間浮現(xiàn)出來,把春風嚇呆了。

      他們在黑暗中對峙著,春風等著他質(zhì)問,謾罵,甚至挨上幾下子,但姜俊赫一言不發(fā)地上樓去了。

      春風翻出自己搬來時帶的背包,樓上樓下走了幾趟,她找不到也想不出什么東西是自己的。她以前的那些衣服早都當成垃圾扔掉了,護膚品都是后來新買的,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像嬰兒一樣生活在姜俊赫這里。

      她找到姜俊赫最早送她的那瓶香水,每隔幾分鐘就噴一下。房間里面香氣襲人,濃稠得仿佛能結(jié)成露水。

      “半夜三更不好好睡覺,”姜俊赫出現(xiàn)在樓梯上,“香水瓶子摔了?”

      他的語氣很溫和,春風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舉起香水瓶沖他噴了一下:“好聞嗎?”

      他深吸了口氣,連著打了兩個噴嚏。

      “睡覺吧?!彼D(zhuǎn)身往臥室走。

      她沒動,他走了幾步在門口停住,回頭看了一眼:“怎么不來?”他過來牽住她的手,把她帶進臥室。

      起初他們背靠著背躺著,各蓋各的被子,后來他轉(zhuǎn)過身來問她:“你嘟嘟囔囔地說些什么呢?”

      “我在背那瓶香水的說明書?!彼f,“清新活躍的柑橘前調(diào),浸透陽光的葡萄柚,馬鞭草的精致格調(diào),還有香檸檬和橙子熱情的氣息。水果糖漿的甜蜜,令優(yōu)雅蒼蘭和蓮花更加生動。之后是珍貴柔和的檀香木的溫暖感性?!?/p>

      “真是的?!彼α?。

      “那瓶香水,”她問,“真的是別人送你的嗎?不是你想送我特意買來的嗎?”

      “有什么區(qū)別嗎?”

      “你說呢?”

      “睡覺吧?!彼址^身去。

      “從來沒有人像你對我這樣好過,”春風對著姜俊赫的后背,說,“我們分手都是因為我不好,你罵我,打我,都是應該的。真的,”她從后面推他,搖他的胳膊,“你罵我一頓,或者打我?guī)紫掳?,這樣明天我離開的時候,心里就不會那么難過了?!?/p>

      “別胡鬧了?!苯『辙D(zhuǎn)過身,抓住她的手。

      春風哭了起來,一開始沒有聲音,后來不管不顧地放大了扯開了嗓門兒,鼻涕眼淚蹭臟了姜俊赫的睡衣。

      “好了,好了,我們講和吧。”姜俊赫把她摟進了懷里,長長地嘆息,“你年紀小,我不欺負你,你也別因為我年紀老,就欺負我。”

      原刊責編 申霞艷

      【作者簡介】金仁順,女,1970年生。著有小說集《愛情冷氣流》、《月光啊月光》,散文集《仿佛一場白日夢》,影視作品集《綠茶》等。現(xiàn)在吉林某雜志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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