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智
死了一棵棗樹,對于一個村子算不上什么。全村那么多人,絕大多數(shù)村民一輩子也許都不能吃到那棵棗樹上的一顆棗,即使因為某個原因,她吃了幾顆棗,也沒有理由非要記住一棵棗樹。一棵棗樹對全村那么多樹木來說,它就數(shù)不上號了。那和村子里少了一只雞,一只貓和一只狗,沒什么分別。
可是,一棵棗樹若生長在老李家墳塋地或老李家院子內外某個地方,它結了些棗,那些棗甜也好,酸也罷,老李家那么一大家子人,每個人到了收棗的日子,都可以嘗上幾顆,那意義就不同了。到了收棗的日子,全家人會因為未能吃上幾顆那棵棗樹上的棗,再一次想起那棵棗樹。倘若那棵棗樹是爺爺奶奶或者更上一輩的人栽的,那意義也一定會不同的。那棵棗樹存在著,全家人看到那棵棗樹,那么一大家子人都會認為老輩人和那棵棗樹站在一起??吹綏棙?,就看到了老輩人,那棵棗樹的存在,對于所有的晚輩是一種永遠牽掛的念想兒。倘若那棵棗樹真的收了葉,收了花,收了果,再也抽不出一棵新芽,孤零零地站在那兒,死了。那它就是多余的物件,它就不得不被整棵地挖掉,被重新栽上一棵別的樹,一棵棗,一棵梨,一棵桃??傊俨粫湍强脳棙浒l(fā)生關系。那棵棗樹被鋸成一截鎬把,一截鍬把,或者干脆添人灶坑,熱了炕,化成灰燼,那棵棗樹便連骨頭渣子也不存在了,沒有人給它在某處立個牌坊,或者找出一個更好的理由,非要記住那棵棗樹。過不上幾年,再也不會有人想起那棵棗樹。
一棵棗樹死了,它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它和村子里的小貓,小狗因為某個原因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一樣,或許是永遠的消失了,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關于這棵棗樹的任何標記,任何記錄,它消失得是那么徹底。它和我故去的爺爺奶奶,任何一個長輩一定不同,我的那些先人們被后輩們安葬在一處土地,它們被稱作祖墳。我們家里的所有晚輩一定知道我們的祖墳在哪兒,屯子里的人大概也都知道。
那棵死去的棗樹或許是爺爺,或許是更老一輩的先人栽種的。他們栽種下那棵棗樹時,一定不會想得那么遠。他們一定為那棵棗樹鋤過草,澆過水,上過肥。那樣,那棵棗樹就能長得快些,躥得高些,長得粗些,結的棗會多些,他們可以和那棵棗樹相處的長些,多吃幾顆棗?;蛘邏焊拖胱寖号畟冊谝豢脳棙渖隙嗍斋@些大棗。為兒女們著想,是每一個老人都會想到的事,我的長輩是這樣,村子里的老人會這樣,所有父輩們都會這樣。只是沒有一個人會預見一棵樹的生死。直到老人們走到了生命的終點,那棵樹依然活著,老人們心里才有了底,他們知道,那棵棗樹終于可以留給兒女了。
一棵棗樹能夠健康地活著,那是件頂好的事了。從老人手里接過棗樹的兒女們一定會在遇見那棵棗樹時,告訴自己或者自己的兒女們,這棵棗樹是自己的先輩們栽種的,兒女們高興地傾聽著,像是看見了栽種棗樹的長輩。他的心里是多么高興啊!因為一棵棗樹,自己的兒女或者兒女的兒女就那么輕松地和先輩們認識了,他們記住一棵棗樹,也就記住了先輩,這比什么都重要。我想:那些故去的先輩們絕不會想到,因為自己栽種的一棵樹,就這樣簡單地和晚輩們熟識了,這是多么自然的傳承啊。
一棵棗樹病死了,或者無緣無故的死去了。其實,對于一個屯子或者對于一個村子的人,真的不很重要,那么多的樹木生長在整個屯子里或整個村子里,也許有的人一輩子,也不會從村頭走到村尾幾趟。一棵生長在院落里的棗樹,有的村人生活了一輩子都沒能看到那棵棗樹,他們有什么理由去記住它呢?可是一棵死去的棗樹,對于某個人或某個家族來說,一定會有人在乎那棵棗樹的生死,為了那棵樹悲傷上些日子,那對于一棵棗樹已經足夠了。
〔責任編輯宋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