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號院二號樓頂?shù)钠脚_,我們?nèi)齻€從不在夏天穿上衣的少年坐在上面。
胖子說:“我們頭頂上一片一片的浮云已飄遠(yuǎn)了。每朵云彩后都藏著宇宙飛船。”小我一歲的胖子就坐在我的身邊,他撿起腳下的石子漫無目的地砸向樓下,肚子的贅肉很有節(jié)奏地顫著。我笑他,眼睛卻瞟向獨坐樓沿的軍偉。大我兩歲的軍偉總是讓我崇拜。他的雙腳蕩在空中,垂直于地面,如同金子般燃燒的夏日黃昏。
五層的樓,我住三樓,軍偉在樓上,胖子在樓下。每晚我一睡下,樓上就會傳來熟悉的吵罵聲。我習(xí)慣了,盯著天花板,猜測軍偉這次被打的理由。軍偉的父親——曾經(jīng)的連長,現(xiàn)在是愛跳夜場舞的酒鬼——打自己的兒子其實是不需要理由的。更讓我膽怯的是軍偉的母親,那個讓整個四號院都厭惡的老女人。在我現(xiàn)存的記憶中,搜索不出那個老女人臉上哪怕是一絲的笑容。想起的只有她肥胖的身軀,像曬黃了的海帶一樣的可有可無的頭發(fā),似乎涂滿了各種顏色的渾圓的臉,以及臉上的一道深深的疤痕。
胖子的家里幾乎沒有光,偶爾在晴日里會從沒拉嚴(yán)的窗簾里漏進(jìn)幾縷陽光,我很好奇他家為何要把白天的房間弄得比深夜還要黑。我沒見過胖子的父親就像沒有在胖子家見過陽光一樣。每次去胖子家,透過門縫我都會看見胖子的母親雙手合攏虔誠地跪在佛龕前的蒲團(tuán)上,她的姿勢幾乎從未變過。后來,我才從旁人嘴里聽說,在胖子兩歲時,他的父親就與他的母親離了婚,那個男人在12年前一個飄雪的早晨離開了四號院,從此就再也沒有見過胖子的媽媽笑過了。
那個夏天,只有和軍偉、胖子一起度過的時光才不會讓我感到厭倦。
午后的小城睡得很安詳,空蕩的街道像平靜的海面,騎單車的我們就是那深海里游動的青魚。騎在最前面的當(dāng)然是軍偉,軍偉是從不系衣扣的,他把雙腳搭在車架上,腳蹬自動地飛快旋轉(zhuǎn),白襯衣像充滿氣的熱氣球,炫耀似的膨脹。單車上裸露胸膛的軍偉,用本該屬于這個時代的笑聲給昏暗的小城染上了鮮活的色彩,而曬得快要蒸發(fā)掉的我和胖子,卻陪襯般地跟在軍偉的身后。我幻想著像他那樣,敞開衣服,任長發(fā)縱情飛揚(yáng)在夏日撩人的小城。
總會有打傘的夏日女孩從我們眼前悠悠地走過,胖子壞笑地吹著口哨。
四點鐘的風(fēng)最是好看。頂樓的風(fēng)很大,空中的云只有閑散的幾片。樹冠被日光漆成金色,葉子像一片片的魚鱗。我們?nèi)齻€人圍坐著,聞著從遠(yuǎn)處飄來的混合在一起的花香。睡在腳旁的單放機(jī)放著歌,旋律隨著風(fēng)悠揚(yáng)地環(huán)繞在我們的身邊。
太陽沒有徹底地消融,月亮卻已浮在天上,就在日與月的交集處,我看見了那差點讓我流淚的身影,他頹廢地站在天的另一邊,蕩著雙腿,仰頭望天——這時候,黃昏正在上演。
教師點評
初讀張云馨同學(xué)的這篇作品,有種“驚艷”的感覺。首先,我們感覺到文字流淌得太自然了,其中的許多字詞句的運(yùn)用都恰到好處,新穎別致;其次,本文寫景雖是寥寥數(shù)筆,但我們卻為其中的氛圍所感染;再次,本文雖短短千字,可是其中的人物卻寫活了,如胖子、軍偉的形象就宛然在目,令人感覺他們真實地存在著,而且還正憂郁地活著,他們的生存狀況雖然沉悶壓抑但他們卻懂得堅強(qiáng),這不由得讓人想起當(dāng)代小說家蘇童的《城北地帶》中的“昔日頑童”這一意象群。作者是一個女孩子,但本文卻描寫男孩子的世界,那么可想而知文中應(yīng)當(dāng)不乏想象,但所有的想象都合情合理,沒有什么破綻和不妥,作者似乎在追求一種原生態(tài)的描摹,把當(dāng)前一類不被社會重視的青少年納入文本表現(xiàn)范圍之中來,體現(xiàn)出獨特的悲天憫人的道德情懷,從這一點來看,本文的開拓意義似乎更大。
(劉 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