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超
我是一個劍客,更是一個殺手。十幾年江湖漂泊,早已習慣了刀光劍影、血雨腥風,但執(zhí)著是天生的。
我走得很慢。玉頂峰上,脈脈含情的山石,居心叵測的月光,有一個身影若隱若現(xiàn)。雪沙沙作響,我單手握劍,越來越緊—騰越,一道白光,完美得天衣無縫。他似乎一無所知,我甚至有些后悔—這場無聊的對決。
然而,在劍鋒與他間隔只剩一毫米的瞬間,他舉起雙手夾住了我的利刃—一股巨大的內力順著劍柄擊向我的身體。
一剎那,整座玉頂山都被凍結。
死寂—
一聲響徹寰宇的清脆。一切都在沉默中死去。
我的劍斷作了兩截。血,順著他的手臂滴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我殺過很多人。而今夜,我的劍卻如此不甘地沾染上了他的血跡。我用斷劍勉強支撐起沉重的身體。三年的等待,難道就這樣潦草結束?他轉過身,半截斷劍插在他的右胸,月光下泛著明晃晃的光。似乎一切都是一場預謀。
“你該走了,你我的一切都已了斷?!彼麖娜菡f道。
“楊紫龍,我等了你三年,就是為了盡興一戰(zhàn)。可你卻為何不肯出劍?”
“贏了又能怎樣?”他的雙目凝重如星。
體內氣血翻涌,我暈了過去。在閉上眼睛的一剎那,我看見他狠狠地拔出劍,扔在我的面前。
醒來已是不知道多少天以后。草屋,卻有一張溫暖的床。
“你睡了那么久,終于醒了!—其實你真不該上山?!?/p>
“是你把我?guī)磉@的?”
眼前這個女孩,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似乎曾經(jīng)見過她……
“我叫若雪?!彼︻伻缁ā?/p>
“你,為什么救我?難道你不怕?”
“怕?為什么要怕?你傷得挺重,還是好好休息吧?!?/p>
也許是習慣了孤獨,習慣了爾虞我詐的江湖。面對這張笑臉,我竟不知該說些什么。我摸到了枕旁的劍,慢慢抽出,半截在鞘里,半截在手上。锃亮!
一夜,若雪在酒館找到我時,我已酩酊大醉。醒來的時候,依然是一間草屋、一張溫暖的床。一個多月來,這里仿佛成了我的歸宿。
“是誰秉絕世之姿容,蓮步輕移,含韻流轉?
又是哪個碌碌塵緣的畸零人,撫石依泉,血淚不干?”
煙云霧靄中,但見一白發(fā)老翁騎驢作歌而行。
“你唱的什么,這等凄涼?”我問他。
“哦—此乃老夫作的《畸零歌》。你一身霸氣,眉宇間又有無限哀愁,難道也是畸零之人?”
“我只想尋一處清幽之地?!?/p>
但見一時霧散云開,處處鮮花勁草,蟲鳴鳥唱,宛若仙境。
“此處可好?”老翁笑問,“咦—小兄弟的劍很是奇特,可否借我一觀?”
“此劍已斷?!?/p>
“斷劍更好?!?/p>
這柄劍自我出生便從不離身,但不知為何,我竟然解劍扔給了他,就像扔一截無用的枯枝爛木。劍是劍客的生命,而我如今卻是將自己的命扔給了這個人。
“小兄弟,我看你的劍剛而不韌,堅而不柔??v然可擊萬物,但一遇高手,折斷也是在所難免,須知剛柔并濟,才是劍道的根本?!?/p>
“哦?……那怎樣才能得到韌劍?”我迫不及待地追問。
“融情!你的劍無情,無情的劍只能是殺人的工具?!?/p>
我想這老頭一定是瘋了。
“這劍是被楊紫龍折斷的吧?!?/p>
“你—你怎么會知道?”
“哈哈哈……你不能勝他是因為你心里從來只有劍沒有人。楊紫龍乃天下劍皇,他有意斷了你的劍卻又甘心受你一劍,是想讓你曉得,劍愈霸,則愈易折斷??v然你傷得了他卻永遠勝不了他?!?/p>
“你是說,那一劍是他自己刺的?”
“正是!我看你非絕情無義之人,只是你帶著劍,必是還要再上玉頂峰吧!”
“有朝一日,我能再鑄此劍,定會上山找他。”
“哦,這么說來我倒是可以為你重鑄此劍,只是你得先勝我一局。”
“此話當真?”
“棋枰在此?!?/p>
蟬聲鳴動,額頭的汗珠一滴接著一滴墜落,不知過了多少個晝夜,多少次花開花落。
風卷云舒,我將棋子放回盒中。
“記住,這里是世界以外的另一個世界,遙遙無期卻也觸手可及。對于輸贏不要太過計較,你棄子的剎那就注定了這劍的重生?!?/p>
一時輕霧聚攏,那沉睡千年的夢魘又在泛濫。
我相信這只是一個夢。
可當我拔劍出鞘的時候,一切都恍然被驚醒—重生的劍鋒照亮了我的臉。
清泠泠的月光下,我看到窗外她美麗的臉龐在桃花下綻放。
忘不了那一曲糾纏不清的《廣陵散》,帶血歌唱。
她捕捉著我游離不定的眼神,我知道冰雪聰明如她,定是瞞不住的。
“你還是要上玉頂峰?”
“…………”
“何時回來?”
“…………”
我想說:“相信我,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回來。”但是,我張開嘴,卻發(fā)不出聲音。我想這一刻,一切都已經(jīng)靜止了。
漫長的等待,又是一個三年。等待這漫天的秋葉化作白雪。
“你到底還是來了!”楊紫龍說這話的時候,整座山都微微顫抖。
“天下沒有我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我決不會敗給任何人,包括你!”
“這么說,你的劍……”
“是!”
“可你知道嗎,這一場的爭斗,到底是為了什么?”
“拔劍吧!”我如蒼鷹掠過。
他用劍鞘擋住了我:“現(xiàn)在的你就像當年的我?!?/p>
我毫不理會他的話,只將一柄劍舞碎了漫天的雪花,整座玉頂峰瞬間憔悴。
他依然站在那里,只用綿純的內力化解我的一招一式:“我曾經(jīng)同你一樣,快意江湖。多少年來,挫敗無數(shù)高手,爭得了這所謂的‘天下劍皇。然而,你可知八年來我這從不出鞘的劍也和你的一樣,是一柄重生的斷劍?!?/p>
“什么?!”我硬生生地站住。
“八年前也是這玉頂峰,我與圣元子相約對決,結果只一個回合,這所謂的天下劍就在他的手下斷作兩截,劍毀人亡,我欲舉劍自刎—”他目光幽遠,“可她跑過來擋在我的身前,我的劍刺死了最愛我的女人—她為我而死,而我要劍何為?”
“她—是誰?”
“你應該認識她,若雪的姐姐?!?/p>
“…………”
“六年之前,你我第一次在此斗劍,還記得那個站在我邊上的小女孩嗎?那便是若雪。這個傻孩子,和她姐姐一樣,愛上了只認劍不認情的劍客?!?/p>
我只覺得兩耳轟然。
“恨不止恨,愛能止恨?!?/p>
“圣元子—” 我扭頭,白雪之上,躑躅走來的白發(fā)老翁正是為我鑄劍的圣元子—戰(zhàn)敗楊紫龍的竟然是他!
“楊紫龍,老夫知道這八年來你在這玉頂山上等的是我,而不是葉清風,然而,你可知道,八年前你的劍并非是為我所斷。”
霎時,我看到楊紫龍的臉僵硬如石。
“葉清風,你的劍也決非楊紫龍所斷。你們拔劍的剎那,無非為虛名而已,心冷了,劍便冷了,脆了。楊紫龍,如果你還想報八年前弒妻斷劍的仇恨;葉清風,如你還想一較高下,今天就在此與我一起作個了斷吧?!?/p>
沉默良久,只有雪簌簌掉落。我看到楊紫龍默默轉身,黑色的天空中落下大朵大朵的雪花。“用劍得到的不過虛名而已,用心才能得到真正的情誼?!?/p>
我解下佩劍,向著玉頂峰狠狠擲去。
劍應聲而斷。
山下,若雪還在等我。
(指導教師魯華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