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樹建
人們只知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殊不知一智可當(dāng)萬人敵。
故事發(fā)生在唐太宗年間。這天,在邊城大名鼎鼎的揚威鏢局來了一個托鏢人,只見此人扁鼻梁,眼睛小而深,自稱赫連勃機,是個販牛走羊的外族人。此時外族雖時時虎視中原,但雙方尚未正式宣戰(zhàn),所以民間仍有生意往來。
聽說有客戶上門,當(dāng)家鏢頭周一通就迎了出來。見了面,分主賓坐下,赫連勃機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一個包裹,打開,是一件袈裟,金光閃閃,一看就非普通之物。
赫連勃機說:“這袈裟是前隋高僧無相大師的遺物,只是由于某種機緣巧合被我得到,現(xiàn)在我想請周鏢頭把袈裟送到高昌城,那兒自有人接鏢。鏢金不論多少,盡請開口,五百兩夠不夠?”
有生意上門,鏢金又如此之高,按理應(yīng)該高興才是,誰知周一通卻面露為難之色。赫連勃機見狀,忙說道:“周鏢頭,我知道往高昌的路上山深林密,多有盜賊出沒,而且近日貴我雙方交惡,不少人見了我這長相莫不切齒痛恨,故此我才重金相托。說實話,我是怕沿途盜賊騷擾,莫非周老英雄也怕?當(dāng)今江湖豪杰說起揚威鏢局無不交口相贊,想必你們不會是徒有虛名吧?”
周鏢頭被對方用話一激,情緒就有些激昂,說:“你誤會了,周某闖蕩江湖數(shù)十載,又曾怕過誰?怕死就不吃這碗硬飯了。你這鏢,我接定了!”赫連勃機見周鏢頭接了鏢,拱了拱手便告辭了。
看著赫連勃機漸漸走遠(yuǎn),周鏢頭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只咳得氣若游絲,讓人聽著生怕一口氣接不上來。原來,周鏢頭隱伏多年的哮喘病最近發(fā)作,甭說上馬殺敵,就是筷子拿在手中也有些不穩(wěn)。剛才他是勉強接了鏢,現(xiàn)在倒有點懊悔意氣用事了。
這時,從鏢局大門外急急走進(jìn)一個文弱書生來。誰?周鏢頭的三兒子周文彰。
說起這個文彰,真?zhèn)€是文人胚子,不但不像他那兩個愛耍槍弄棒的哥哥,而且對習(xí)武一事一點也沒興趣。文彰見了父親,開門見山便說:“爹,您怎么接下赫連勃機的鏢了?看您這身體,怎能顛沛得起啊!”
周鏢頭仰天長嘆道:“要是我不接這鏢,那咱揚威鏢局可就聲名掃地了,以后誰還送生意給咱們做?唉,要是你那兩個哥哥有一人在身邊,又怎會輪到我這老夫?亂世之中,百無一用是書生??!”說罷,又重重咳嗽起來。
原來文彰的兩個哥哥前兩年都應(yīng)征戍邊去了。此刻,文彰聽爹這一聲長嘆,臉頓時就紅了,低頭想了想,說:“爹不必嘆氣,就讓小兒替爹走這趟鏢吧!”
周鏢頭停住了咳嗽:“三兒,難為你這份孝心??赡阋粋€文弱書生去走鏢,豈不是羊入虎口?我雖說有病,但俗話說:‘猛虎老了,雄風(fēng)還在!憑咱這名號,想必江湖朋友還是會給面子的。”
誰知周鏢頭這番話剛說完,文彰竟一伸手從兵器架上抽出一把刀來,一翻腕子架在自個的脖子上,說:“做兒子的不能為父分憂,那還不如死了算了。爹要是不答應(yīng),小兒就無臉活在世上了。”
周鏢頭知道這個老三盡管手無縛雞之力,可一使起性子來,十八條牛都拉不回來。于是只得點頭說道:“也罷,你就替爹跑一趟吧,我多派些鏢師送你……”
文彰搖搖頭:“爹,樹大招風(fēng),人多誤事。我只要一匹老馬足矣,爹盡管放心,我一定走好這趟鏢!”周鏢頭見拗不過,只得答應(yīng)了下來……
幾天之后,邊城崇山峻嶺間走著一個和尚和一匹老馬,老馬背上一左一右駝著兩只大大的書篋,不用說,那和尚就是文彰了。文彰見赫連勃機托的鏢是袈裟,便靈機一動,索性剃了頭發(fā)佯裝僧人。果然不出所料,一路上盡管遭遇了不少強人,但見行者是個僧人,也就沒有怎么為難他。
眼看一路走來,翻過大山就是最后一站高昌城了,文彰不由高興起來。正得意間,忽聽得林子中響起一聲尖利的“唿哨”,隨即旋風(fēng)般沖出十幾匹馬來,馬上之人舞刀弄棒,殺氣騰騰。
他們沖到文彰面前,一看是個和尚,不由直吐唾沫,連聲罵道:“晦氣,晦氣,守了半天卻是個禿驢!哼,還不快走?”文彰大概是嚇壞了,兩腿打戰(zhàn),一聽叫他快走,哆哆嗦嗦就抬起了腿。誰知剛走了幾步,身后便傳來一聲斷喝:“站?。 ?/p>
文彰聽了,腿肚子又是一軟。
只見一個頭領(lǐng)模樣的強人策馬來到文彰跟前,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問道:“我說和尚,你打哪來?到哪去?這書篋里裝的又是什么?”
文彰雙手合十,答道:“我是個云游僧人,從來處來,到去處去,既是書篋,裝的自然是經(jīng)書了?!?/p>
那頭領(lǐng)“嘿嘿”一笑:“既是云游僧人,當(dāng)飽受風(fēng)餐露宿之苦,又為何如此細(xì)皮嫩肉?且經(jīng)書并不為奇,哪兒寺廟都有,你卻千難萬險地一路背著,這又何故?來人,給我把這書篋打開看看!”文彰心里暗暗叫苦:看來碰到對手了。
幾個強人應(yīng)聲上來,揮刀“刷刷”幾下將書篋劈開,逐卷搜尋起來,果然在一本經(jīng)書封套里搜出了一尊小金佛。那頭領(lǐng)得意極了,揣了金佛說:“要不是看你是個和尚,早就一刀兩斷了!”說罷,打了一聲“唿哨”領(lǐng)著強人們絕塵而去。
文彰心中暗喜,表面上卻裝出一臉沮喪的樣子,繼續(xù)趕馬上路。
進(jìn)了高昌城,文彰按事先所約找到接鏢者,也是一個深目扁鼻的外族人。那外族人見送鏢的是個和尚,一臉狐疑地問:“袈裟呢?”文彰不急不忙地把自己身上又臟又破的袈裟脫下,拿柄小刀挑了針錢,拆開。哇,絕了!托鏢的袈裟居然就縫在了破袈裟中。
交了鏢,文彰如釋重負(fù),打道回府。
不一日,文彰趕回了邊城。剛剛走進(jìn)鏢局大門,就聽到有人在院子里暴跳如雷:“周鏢頭,你好大膽,竟把我托鏢之事讓你三公子去辦。你那三公子,誰人不知?是個文弱書生。若袈裟落入強人之手,我饒不了你!”
文彰一看,這個大吼大叫的人正是赫連勃機,再看老父垂著頭一言不發(fā),一副理虧的樣子。他大喊一聲:“爹,我回來了!”說著,就遞上接鏢人的回押。那赫連勃機一見回押,高興得一蹦三尺高,大笑道:“好極了,好極了,這回大事成了……不不不,這回那袈裟可送到了。周老英難,剛才我言重了,抱歉得很!”
周鏢頭站起身來,見文彰面容雖疲憊,但眉宇間卻藏不住勃勃英氣,心中大喜,鼻子里卻冷哼一聲:“我說三兒,我那金佛是不是被你拿去了?”
文彰點頭道:“爹,我是故意帶在身邊的,不讓強人得到東西,反而會壞大事的?!?/p>
赫連勃機在一邊連連點頭贊道:“三公子真是好計謀!”
周鏢頭卻依舊冷若冰霜:“可是三兒,你算過沒有,咱家走這趟鏢劃什么算???拿一尊金佛換五百兩銀子,都虧到姥姥家了!”
“不!”文彰卻連連搖頭,“爹,我讓咱邊城乃至大唐免去了一場滅頂之災(zāi),您說這劃算不劃算?”一言既出,周鏢頭和赫連勃機都愣住了。卻見文彰搖頭晃腦地說:“爹,亂世之中,一個來歷不明的外族牛羊販子,出重金托咱們押送一件同樣說不上來歷的袈裟,您不覺得其中可疑嗎?”
文彰話音未落,赫連勃機的臉頓時變了色。
周鏢頭沉吟著問兒子:“聽你這么一說,倒真有些可疑,那又是為的什么呢?”周文彰道:“如今敵我雙方交惡,一場大戰(zhàn)不可避免,此時一字千金者莫過于軍情,所以我思來想去,斷定這袈裟中有詐。我一夜未眠,仔細(xì)尋找,終于發(fā)現(xiàn)在袈裟邊縫,有一處針腳不同尋常,便暗請織工小心挑開,一看,里面竟藏有我朝大軍的布防圖以及約定攻城的具體日期。一番深思后,我就來它個將計就計,將布防圖和攻城日期全部改了,再按原樣縫好……可以斷定,那接鏢者肯定和眼前這位一樣,都是外族的奸細(xì)……”
文彰正說著,只見赫連勃機大叫一聲,拔刀就朝周家父子揮來,卻又突然跌倒在地,動彈不得。原來是周鏢頭用一指神功點了他的穴,制住了他。周鏢頭抱住兒子瘦弱的雙肩,銀須飄飄,兩眼放光:“三兒,想不到你如此有謀,只是為什么不事先告訴爹一聲?”
周文彰笑了:“我告訴了爹,爹能讓我去嗎?況且,這是軍機大事,萬一爹性急如雷給泄漏出去,不就壞大事了?爹,咱爺兒倆現(xiàn)在押了這家伙去軍營報告,一場大捷看來是唾手而得的了!”
周鏢頭樂得哈哈大笑:“想不到光宗耀祖的,竟是你這個文弱三兒。嘿嘿,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一智可當(dāng)萬人敵哩!”
(題圖、插圖:黃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