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端彬
一
王母礁出了一對父子英雄:父親陳國華是打日本鬼子的英雄,兒子陳增明是打海匪的英雄。陳增明現(xiàn)在當了常樂縣委副書記,在王母礁,父子倆能算是一對呼風喚雨的人物了,并非夸張地說,兩個人只要跺一下腳,地皮都會發(fā)抖。然而鄉(xiāng)里人卻不買他們的賬,特別令人嘩然的是,居然有人把大糞潑在他們家的門上。
這一天,陳國華起了個大早,一打開大門,門外就有一股污臭味直灌他的鼻腔中。定睛一看,老英雄愣住了:原來他家的房前屋后、門窗都被人潑了大糞,經(jīng)海風吹刮,臭氣熏天。陳國華氣得臉色煞白:堂堂縣委副書記的家被人潑了大糞,這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然而他卻不敢罵出聲,他知道這是鄉(xiāng)里人誤會了。事情還得從外王母礁那片灘涂講起———
王母礁是個大村,有兩千多村民,一律姓陳,系阜山抗元英雄陳文龍的后裔。村子里的人都靠在灘涂上養(yǎng)蟶、蛤為生,富得流油,是遠近聞名的億元村。去年,外王母礁又被圍墾,一道十里長堤分開內(nèi)外,屹立在海浪中。內(nèi)王母礁的一大片灘涂就成內(nèi)陸,養(yǎng)不成蟶蛤了。村民們正準備開發(fā)外王母礁那片數(shù)萬畝灘涂,不料卻被縣政府以5000萬元價格承包給福清包工頭鄭傳可。村民們斷了生財之道,早就窩了一肚子氣,所以承包的福清人剛把蟶蛤苗運來,便被憤怒的村民砸翻了。公安局下來捉肇事者,連警車都被村民們扣下了,村民們還派了個上訪團進京告狀。大前天晚上承包人鄭傳可用轎車把陳國華請到縣城最豪華的酒家———滿漢樓。酒足飯飽后,鄭傳可私下拉攏陳國華,邀他到他辦的養(yǎng)殖場上班,開出年薪15萬元外加5萬元獎金的優(yōu)厚報酬。陳國華當場既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只是模棱兩可地回答鄭傳可,此事得容他考慮三、五天后再作答復。天上不會掉下餡餅來,陳國華不是傻瓜,他明白鄭傳可的用心:有堂堂縣委副書記的爹做保護傘,他自然可以在王母礁稱霸一方??扇f萬沒料到鄉(xiāng)親們不知從哪里獲得消息,竟把自己當成“內(nèi)奸”整治!因為在當?shù)刂挥蟹噶吮娕?,私家的房子才會被人潑大糞的。有個先例是解放前當了漢奸的縣維持會會長陳伙利的家被鄉(xiāng)里人潑了大糞。那次是他陳國華領頭的,沒想到今天鄉(xiāng)里人也用這一惡搞來對待自己,由此可見誤會已是很嚴重了。
當天晚上,陳國華在村老人院擺了兩桌酒,請老人會為他出面擺平。還算他的面子大,正副會長六人都來了。會長陳本剛,差兩歲今年就滿一百歲了,在王母礁算是一位頭面人物了。
陳國華按照晚輩的身份先為陳本剛老人斟酒,接著是五個副會長。然而六位老人均不為所動,擺在面前的酒杯碰也沒碰一下。許久,才聽見陳本剛板著臉,語調(diào)陰陰地問了聲:“你有沒有做過對不起鄉(xiāng)里人的事?”
“沒有!”陳國華心中一顫,但應答的聲音還是很響亮。
陳本剛老人緊追不舍,又問:“那鄭傳可大前天用轎車把你接到滿漢樓做什么?”
陳國華坦然地應聲:“喝酒呀!”
“沒求你辦什么事?”六個老人異口同聲,目光灼灼如電。
陳國華照實坦白交代:“他要我到他辦的海灘養(yǎng)殖場上班,每年工資15萬元外加5萬元獎金?!?/p>
“他為什么要請你,不請別人?”仍是陳本剛老人那冷若冰霜的聲音。
聽了陳本剛老人的詰問,陳國華心里也有氣:不就是吃了鄭傳可一頓酒嗎,你們值得發(fā)這么大的火?還讓村里人暗中將大糞潑在他家門前!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好狗還護三鄰呢,平日間他又沒做什么對不起鄉(xiāng)里人的事。想到這里,他坐直了身子,也沒好聲氣地頂了對方一句:“這又不關我的事!今天請我,說不定明天還請你呢,至今我還沒答應他干呢。”
好厲害的一席話語,嗆得陳本剛啞口無言。六個老人互相用眼角望了望,沒吭聲。世間有些事就這么不可思議:就拿這次承包來說吧,當初他們村曾要求承包外王母礁這片灘涂,縣里卻要他們當場拿出5000萬元現(xiàn)金。半月后,等村里人籌集齊這筆錢時,這片灘涂卻被福清人以同樣價格承包去了。稍停片刻,只聽陳本剛繼續(xù)追問:“你真的沒收鄭傳可的錢?”
陳國華應得很干脆:“要是我拿了他的錢,讓我買藥吃?!?/p>
陳本剛的臉上浮出了一絲笑容,用目光掃了其他五個副會長后,又咄咄逼人地問道:“你敢摔碗賭咒?”
摔碗賭咒是當?shù)氐拿耖g風俗,意思是容不得說假話,否則就要受天打雷轟的懲罰。陳國華卻不吃他這一套。他從貼胸的內(nèi)衣中掏出一本鮮紅的黨證,往桌上重重一拍,理直氣壯地應道:“我敢向馬克思發(fā)誓,我是清白的。”
老人們沒再追問,也無需追問了,大家相信這個老共產(chǎn)黨人所說的話。他是條硬漢子,當年他掄著一柄砍刀就把四個日本鬼子劈倒在地。陳本剛老人端起面前的酒杯,用的是充滿敬意的語調(diào)說:“國華,這酒我代表鄉(xiāng)親替你喝了,潑在房前的大糞我馬上派人去清洗,但你兒子陳增明是不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我怕你是解釋不清了?!?/p>
坐在外面的堂弟陳國利半途插了句:“做官不為錢,轉(zhuǎn)厝(回家)沒本錢(盤纏)。我們已掌握了新情況:縣里的幾個頭頭暗中都吃了回扣,難保沒有陳增明的份?!?/p>
“明天我就去把他喊回家,”陳國華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要當面問他。如果他真的做出對不起鄉(xiāng)里人的事,我就不認這個兒子?!?/p>
六個老人同時豎起大拇指,繼而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陳國華挺直腰桿又朝堂弟陳國利吩咐了聲:“明天,你替我去趟縣城,傳我的話,讓增明趕緊回家一趟。”
二
翌日,陳國利一大早就帶著兩個本家兄弟趕到縣城去了。中午,三個人兩手空空地回來了,說增明書記出國考察去了。陳國華有點不相信,昨夜12點,兒子還打電話回來查問房子被潑糞一事,怎么一大早就出國去了?他掏出手機撥打兒子家的電話,接電話的是兒媳巧琴。巧琴告訴他:增明陪市里的領導下鄉(xiāng)搞調(diào)研去了。陳國華責備兒媳不該說謊騙人,巧琴在電話中委屈地申辯:“不這么說不行呀!整天都有人來找,門檻都被踩爛了,誰能吃得消?”
陳國華氣憤地對著手機吼道:“告訴增明,明天我要去城里見他,讓他在家中等待?!?/p>
翌日一大早,陳國華就趕到縣城,兒子陳增明正在家中等他。
一進門,茶沒喝一口,陳國華劈頭就問兒子:“我們家被人潑了糞,你知道嗎?”
“知道。”兒子淡淡地應了聲。
“你知道鄉(xiāng)親們?yōu)槭裁催@么干?”父親厲聲逼問。
“這我怎么知道,也許……”
兒子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父親粗暴地打斷了:“都是因為你這個逆子,我們家門前被人潑了糞,讓我在村子中丟盡了老臉。這輩子我是清清白白地過來的呀!今天你不當著我的面說清楚,我就坐在這兒不走了?!币妰鹤拥皖^不語,父親又緊追不舍,逼兒子坦白交代,說:“鄭傳可給你送了多少錢?”
“沒……”陳增明一句話在嘴中嚅動大半天沒下文。父親逼上前來,一雙噴火的眼睛聚光鏡似的鎖定在兒子身上:“一分錢沒拿,你能把5000萬元的灘涂承包給鄭傳可?哄鬼才相信!”
“官場上的事,你們外界人是很難理解的,事情復雜得很。”兒子苦笑一聲,“爹,你是知道的,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委副書記。灘涂承包是池市長一手包辦的?!标悋A知道池市長是常樂縣的頂頭上司下州市的市長池彬。
一聽兒子報出池彬的大名,父親愣住了:難怪鄭傳可能在王母礁呼風喚雨,原來他有這么硬的后臺。要扳倒池彬市長這棵大樹還真有點困難,要知道這池彬的姐夫鄭光文是省委常委現(xiàn)任的副省長,并非等閑之輩。鄭傳可平日口口聲聲說他上有天線下有地線,他的雙保險就在池、鄭的身上。陳國華心想,兒子如果也搭上池、鄭兩根“天線”,肯定兇多吉少。想到這兒,他的心頭變得更沉重了,他對兒子說:“你這話只能哄孫兒宏利,哄你老爸就不行?!备赣H的口氣異常尖銳,“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老百姓,鄭傳可都肯舍得花20萬元,你這個堂堂的縣委副書記,他能不給你一兩百萬?”
兒子聽后又是一聲苦笑:“當初鄭傳可是曾跟我們有約,讓我們縣委四個頭頭每人吃一份原始股。誰知蟶蛤苗還沒種下,群眾就鬧翻天了,誰還敢伸手要錢?”正在此時,陳增明身上的手機響了,是縣委鄭榕書記打來的。他告訴陳增明:王母礁村民上訪團從北京回到省城來了,要陳增明趕到省城將他們接回來。
“爹,鄭榕書記叫我,”陳增明總算找到一個脫身的借口了,“這兩天巧琴輪休,爹你就在縣城好好玩兩天,散散心?!?/p>
“我還有心思玩?”父親繃著臉應道,“過兩天,怕要天天到監(jiān)獄給你送牢飯了。”
兒子早走遠了,他未能聽見父親的話。
“我也該走了,”父親轉(zhuǎn)身也準備回鄉(xiāng)下,臨出門時語重心長地叮囑兒媳巧琴:“增明就交給你了。常言道,妻賢家道興。我們是清白人家,要保持我們家清白的家風呀!”巧琴聽了頻頻點頭。
有巧琴在增明身邊,陳國華很放心。這巧琴是烈士遺孤,從小寄養(yǎng)在陳國華家,長大了就嫁給增明。巧琴賢惠溫順善解人意,陳國華很疼她,視為己出。巧琴將父親送上汽車后才回到家里。
一星期后,上北京告狀的人從省城回來了,并帶回了一個大快人心的消息:池市長被“雙規(guī)”了,陳國華聽到這消息后憂心如焚,急忙給巧琴打電話:“增明這小子怕是上了賊船了,我們得想法子把他拉下來呀!”
巧琴用快哭了的聲音應道:“我拉不動他。我的話他都是當耳邊風的呀?!?/p>
公公忙開導媳婦:“你盯緊點,有什么情況馬上打電話告訴我。”
“增明白天多半不在家,一星期在家中吃不上兩頓飯?!彪娫捘穷^的巧琴委屈地向父親訴說,“近來,他干什么事從來不告訴我?!眹A忙安慰巧琴:“爸只是要你盯緊點,有事多聯(lián)系。”“好吧!”巧琴輕聲應道。
一星期后,這天凌晨,陳國華突然接到巧琴的電話:“爸,鄭頭打電話來了,要增明先到外面躲一躲,暫時避一避風頭?!编嶎^就是鄭光文副省長。
一聽巧琴告知鄭頭電話,陳國華頓吃一驚:看起來鄭光文也插手到灘涂承包的案中。糖彈的威力還真不小呢。每年不知有多少高官紛紛在糖彈面前落馬!陳國華問:“增明什么態(tài)度?”
巧琴應道:“舉棋不定,還在觀望中?!?/p>
陳國華忙交待兒媳:“你要看好他!千萬不能讓他溜了?!?/p>
巧琴在電話那頭委屈地申辯:“一個大活人,有腳有腿的,怎么能看住他?”陳國華氣得咬牙切齒,惡狠狠地罵道:“這逆子看他能躲到哪里去?”
巧琴聽錯了話,以為父親要找兒子談話,應道:“去年新辟了個北門公園,有山有水,風景挺美的。增明每天天不亮就到那里爬山,鍛煉身體?!?/p>
三
正爬行在北門公園崎嶇山道上的陳增明突然接到家中電話。一看來電顯示,陳增明頓時一驚:老爸打來的電話。知道他這個電話號碼的只有縣里11個常委,還有就是家里的巧琴與老爸。只聽堂叔陳國利在電話那頭大聲呼叫:“增明,你老爸出事了?!?/p>
陳增明一驚,兩眼皮直跳:“出什么事了?”
只聽對方上氣不接下氣地叫道:“今天早上,他趕著一群羊上牛角山去放,不小心從山頂上跌了下來?!?/p>
“還不趕緊送醫(yī)院?”
“鎮(zhèn)上的醫(yī)生趕來了兩個,正在搶救,你爸到現(xiàn)在還昏迷著?!鳖D了頓,又喘著氣加一句:“怕不行了,你還是快點趕回來吧?!?/p>
陳增明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好,我馬上回去!”
過了半個多小時,陳增明就坐著專車趕回王母礁。陳國利等幾位堂叔已在他家門前等候多時了。未等車停穩(wěn),陳增明就推開車門跳了下去,大喊一聲:“老爸!”巧琴也跟著號哭起來。
陳國利瞟了增明一眼,用一副不屑的口氣應道:“你老爸還在山上呢!”
“怎么不把他抬回來?”陳增明很想訓斥這位堂叔一頓,但這是在家里,論輩分,他只能算小字輩,不敢裝腔作勢。
陳國利用眼角斜了對方一下,語氣冷冷地說道:“你老爸以前多次念叨,說那里是風水寶地,將來死了也要把他葬在烈士陵園中。”陳增明緘口了。他懂得鄉(xiāng)間民俗,要是人死在外,死人是不能進屋的。
烈士陵園在半山腰上,離村莊有好幾里路呢,不通汽車,陳增明、巧琴二人只好跟隨陳國利等人步行上山。走到那兒時太陽掛在頭頂了。
一大群人圍在烈士陵園前。陵園很大,四周種滿了青松翠柏,還有一座大理石紀念碑聳立在綠浪中。山上一片寂靜,偶而有海風吹來,整座山頭開始傳出一陣陣悶雷似的松濤聲。
奇怪!父親的尸體擺到哪里去了呢?陳增明感到很奇怪:怎么死不見尸呢?他扔下巧琴朝著人影飛撲上前,大喊一聲:“老爸!”
話音未落,從大理石紀念碑后傳來一聲斷喝:“逆子!”是父親蒼老而混濁的聲音,“還算你有點孝心,離家出走前還能趕回來見我一面。”
增明嘴里還在強辯:“誰說我要離家出走?”父親當即狠瞪兒子一眼:“不是鄭頭叫你暫時到外面避一避風頭嗎?”見巧琴在一旁,增明沒再敢吭聲。父親知道自己這一席話觸到兒子痛處,忙趁熱打鐵,希望進一步用親情感化他:“即便讓你跑了,你又能躲多久?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即便你逃到聯(lián)合國去,也照樣把你捉回來。你說你傻不傻?”
增明的心為之一震:走與不走?他還沒作最后決定。父親的話沒錯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走了,老婆孩子怎么辦?在外面又能躲多久?有一件事他瞞著老爸,連巧琴也不知道,那就是他私下曾收了鄭傳可100萬元港幣,而且存在香港匯豐銀行中。當著這么多父老鄉(xiāng)親的面,他自然不敢談及此事。
“走,我?guī)闵鲜》簇澗秩??!备赣H去拉兒子。
“對,只有上省城才能把這幫貪官揪出來?!标悋傲寺?,“我們陪你上省城?!?/p>
親情的呼喚使陳增明多少有點觸動,但他心中仍對鄭頭存著幻想:只要副省長這棵大樹不倒,就會有人給他擋風遮雨,鄭頭就是他的保護傘。俗話說,做官沒功夫,只要天線粗。鄭副省長這根天線粗著呢。十二級強臺風未必能刮倒它。只要鄭頭沒事,我陳增明自然也不會有事。
“這事……”費了好大勁才從陳增明的嘴里擠出話來,“不好說呀,官場上的事說不清楚。”
突然,陳增明口袋中的手機響了。他剛接聽幾句,臉色驟變,失聲叫道:“池市長移送司法處理去了……”手一抖,手機掉地上了,巧琴彎腰拾起它后遞給丈夫。
“誰打來的電話?”陳國華警覺地問了聲。
“鄭頭。”陳增明老實招認,“他告訴我,池市長已被刑事拘留候?qū)??!?/p>
他剛把手機放入口袋中,旋即又響起來了,還是鄭頭打來的:“你準備什么時候動身?”陳增明聽聲音挺沖。這時,陳增明騎虎難下,他猶豫了好一會工夫才應道:“再等三五天吧。”話沒說完,就遭到鄭頭一番怒斥:“還等什么?明天就給我動身。再等,就等著進監(jiān)獄了?!标愒雒鞯淖彀蛣恿藙樱坪跸胝f什么,但鄭頭已將電話掛了。
誰知不到5分鐘,鄭頭又打電話來了,口氣變得更嚴厲了:“我把話說在前頭:承包外王母礁,你我都得了好處。當初有福同享,現(xiàn)在有難也應同當。池市長就挺仗義的,進了看守所仍守口如瓶。你要挺住,不要干賣友求榮的事?!睂Ψ筋D了頓,語氣又緩和多了:“我已經(jīng)交待鄭傳可了,你什么時候動身?到哪里避風頭?一切由他安排。你只要走個人就是了。”電話中的聲音很大,旁邊的人都隱約聽得見。剛掛斷電話,父親就沖著兒子大聲吆喝:“別聽鄭頭的,那是死路一條?!?/p>
見兒子沒應聲,父親知道陳增明還在觀望,還在猶豫,又火了起來:“不見棺材不落淚,鄭頭是要讓你當替死鬼!”見父親動怒,兒子忙作退讓,賠著笑臉應道:“容我再考慮考慮。我晚上還有個會,要先趕回縣里去。”眼看太陽已快落山了。
這時,陳國華沉思片刻,毅然作出決定:“吃過飯,我送你回縣城。”他還想再跟兒子談一談,希望能用親情感召他,喚醒他那迷途不知返的靈魂。
“我也去?!标悋麘馈?/p>
四
夜幕降臨了。陳國華坐在兒子那輛專車上在前面開道,陳增明和陳國利等四人另乘一輛車緊隨其后。車子正要開時,鄭傳可給陳增明打來了電話:“明晚10點,我將派人送你到閩西長汀去。這是鄭頭交待的?!庇玫氖敲畹目跉?。
陳增明遲疑好大一陣后才問:“這么急?”
“你是不是也想跟池市長作伴?”對方狠狠訓斥陳增明一頓,“先去長汀呆十來天,等我辦好了通行證再送你到香港。我不是在那兒給你存了100萬港幣?這筆錢足夠你下半生用的了。記住:明晚10點。”電話掛斷了。
這邊電話剛掛斷,鄭傳可忙又舉起手機向鄭頭邀功請賞:“鄭頭,您交待的事辦妥了?!编嶎^口授機宜:“下手干凈點?!编崅骺捎懞玫貞溃骸澳判暮昧?!”
夜間的公路上車輛稀少,兩輛車如箭一般向縣城疾駛而去。
誰料陳國華的車剛駛到鶴下三叉路口就出事了,從南面飛一般駛來一輛裝滿貨物的大卡車將它撞飛了!車子在水泥路上滾了兩滾后撞向路邊的防護林帶上,只聽“轟”的一聲,整輛汽車著火了。熊熊的火光映紅漆黑的夜空。陳增明一聲吼叫:“快停車!”伸手就要去開車門,被陳國利一把拽住胳膊。只見陳國利猛一咬牙,應道:“不能停!車一停,我們的命都要斷送掉!”陳增明哪里肯聽?此時的他早已失去了理智,身上的血直往腦頂門拱。父親就在前面,沖上去,從火堆中救出父親!世界上沒有什么東西能比得上父親更值得珍重了。怎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葬身火海!他像只狂怒的雄獅,瞪著兩顆通紅的眼珠,死命地伸腿去踹車門:“讓我下車!”
話音未落,只見從南面那輛大卡車上跳下七、八個頭戴鋼盔的壯漢,手持鋼管、鋼釬朝陳增明乘坐的汽車猛撲過來。陳國利猛踩一下油門,未等那幫人攏近,汽車已大吼一聲絕塵而去。好險哪!再遲那么幾秒鐘,車上四人統(tǒng)統(tǒng)地會在亂棍下喪身。
“這是鄭頭干的!”陳增明從山上向下望了望那輛燃著熊熊烈火的小車滿腔悲憤難抑。他活下來了,而父親卻壯烈地犧牲了。想當初父親沒有死在日寇的刺刀下,卻倒在今日貪官制造的車禍中。父親的死終于使陳增明警醒了!他心中羞愧萬分,臉上一片淚水模糊。他好后悔,后悔自己經(jīng)不起糖衣炮彈的攻擊,做了糖彈的俘虜。如果早先聽父親的忠言勸告,他也不會落到今天這種境地。他伸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淚水,放聲大叫:“姓鄭的,我跟你沒完!”吼完,他轉(zhuǎn)過身子,語氣堅定地吩咐司機:“向右拐,上省城!”
等車一拐上201國道,陳增明含著淚水毅然地從口袋中掏出手機,撥通省反貪局張?zhí)脟珠L的電話:“張局長嗎,是我,陳增明,我想跟你面談一次,是關于副省長鄭光文受賄的事?!?/p>
“那好,我在辦公室等你?!鳖D了頓,又從電話那頭傳來張局長親切和藹的聲音:“早該這樣了!兩個月前,反貪局就對鄭光文立案偵查了?!?/p>
喇叭聲響亮,車子飛一般朝省城飛馳而去。 (責編:王凡 圖:張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