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艷
2000年澳大利亞悉尼奧運會
在墨爾本火車站,兩個白人婦女罵已經(jīng)是州冠軍的凱茜·弗里曼是“懶惰的土著”,要求她讓出座位,雖然旁邊還有空位。她的白人繼父巴伯向她們咆哮:“她是我的女兒。”
2000年9月15日夜晚,澳大利亞人給了世界一個巨大的驚喜:奧運主火炬從水中點燃。深棕色皮膚的凱茜·弗里曼,穿著銀色連體防火服,站在水中央,點燃水下的圣火臺。環(huán)形的圣火從弗里曼的周圍緩緩升起,四周瀑布飛瀉。
幾年過去,人們不僅記得澳大利亞的浪漫創(chuàng)意,還有弗里曼處變不驚的鎮(zhèn)定。她點燃圣火的一瞬間,機器運轉失靈,圣火臺停在水里。弗里曼沒有移動,平靜地站在原地等待。幸運的是,電腦重啟后,一切運轉正常。
現(xiàn)在,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那個動作的意義——它是國家團結的象征,是向土著人發(fā)出的和解信號。
土著女孩與她的白人繼父
凱茜·弗里曼是一個土著。
她的故鄉(xiāng)在昆士蘭州的麥凱。1973年出生時,她沒有被記入澳大利亞人口。直到1977年,在一次全民公決中,98%的投票者支持在進行人口普查時,把土著人作為“人”統(tǒng)計在人口之內。
對于土著孩子來說,這不是最糟糕的情況。1912年至1960年間,澳大利亞政府對土著人實行白澳政策,認為土著居民是低賤無知的,將他們的孩子強行帶走,交給白人撫養(yǎng)或送到白人學校寄宿,讓他們忘掉自己的語言、家庭、部族、故鄉(xiāng)。這些人后來被稱為“被偷走的一代”。弗里曼的祖母就是“被偷走的一代”,她始終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弗里曼的父親諾曼是一個優(yōu)秀的橄欖球運動員,可以在10秒內跑完100碼(大概91米)。母親西西利亞是個稱職的家庭主婦,有土著、敘利亞、英國和中國四種血統(tǒng)。
弗里曼三歲時,父親因為糖尿病失去工作,開始借酒澆愁。兩年后,諾曼拋下妻子兒女,回到自己的部落。
失去男主人的家庭陷入貧困,直到有一天,一個白人男子來敲門。
不久,這個白人布魯斯·巴伯成為弗里曼的繼父。當巴伯看到弗里曼偷偷練習跑步,他決定幫助女兒實現(xiàn)夢想。
11歲時,弗里曼在巴伯的陪伴下,頻頻參加各類田徑比賽。因為巴伯在鐵路工作,父女二人可以不用為路費擔心。由于同時成為100米、200米和跳高的州冠軍,弗里曼被昆士蘭的報紙稱為“來自麥凱的奇跡女孩”。
也是那一年,弗里曼生平第一次面對種族歧視。在墨爾本火車站,兩個白人婦女罵她是“懶惰的土著”,要求她讓出座位,雖然旁邊還有空位。巴伯向她們咆哮:“她是我的女兒?!?/p>
1988年,巴伯終于為弗里曼積攢足夠的學費,把她送進體育學校。
“我們沒有汽車,沒有電話,但我并沒有感覺到跟別的孩子有什么不同。我與繼父關系非常好,他是我人生的第一個榜樣。” 弗里曼后來對記者說。
那面祖輩的旗幟
1990年,弗里曼第一次代表澳大利亞參加英聯(lián)邦運動會。作為女子4×100米接力的選手,她獲得冠軍。這是澳大利亞土著贏得的第二塊金牌。28年前,杰弗里·戴尼沃,一位男拳擊手,在英聯(lián)邦運動會上為土著人開創(chuàng)了歷史。
1992年,她第一次參加奧運會,200米比賽第二輪就被淘汰,4×100米接力打入決賽,但沒有拿到獎牌。
1994年的英聯(lián)邦運動會,世界第一次真正注意這個澳洲女孩。獲得200米金牌后,弗里曼舞動的不是澳大利亞國旗,而是紅黃黑三色的澳洲土著旗。她告訴媒體三色旗的含義:紅色代表土地,黃色代表太陽,黑色代表我們的皮膚。
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土著人扛著這面旗幟,穿梭在澳大利亞的城市之間,為自己爭取擁有這片土地的權利。土著人說,他們的祖先比英國人早來6萬年。
弗里曼沒有告訴任何人她突然這么做的原因。人們只知道,那一年,南非的白人政府還政于黑人,各國的有色人種特別是原住民受到極大的鼓舞。
弗里曼的行動在澳大利亞引起軒然大波。土著視她為新一代的精神領袖,白人批評她把政治帶入運動場。
“發(fā)表政治性言論是不合適宜的。絕對不允許再展示土著旗?!碑敃r的澳大利亞代表團團長湯斯托警告她。
獲得400米金牌后,弗里曼又挑戰(zhàn)性地舉起土著旗繞場一周。
那段時間里,弗里曼在各種場合強調她的土著身份。她把“因為我是自由的”文在右肩上。熱愛弗里曼的人根據(jù)這句話寫出一首熱門歌曲。
參加奧運,或是繼續(xù)對抗
在悉尼奧運會前,弗里曼已經(jīng)達到運動生涯的頂峰。她連續(xù)兩次獲得世界田徑錦標賽400米冠軍。
雖然澳大利亞的著名運動員有很多,但弗里曼享有一種超乎其上的榮譽。1990年,她被選為澳大利亞最杰出青年。1996年她得到澳大利亞最杰出運動員稱號。1997年,她成為“最杰出的澳大利亞人”,總理霍華德親自宣布這個消息。
這一切都顯示出澳大利亞官方的良苦用心。讓土著運動員成為主角,是白人主動向土著人示好的姿態(tài)。
然而,融洽的氣氛在悉尼奧運會開始前突然劍拔弩張起來。聯(lián)邦土著事務部長赫倫撰寫了一個報告,認為與家庭分離的土著兒童從未超過十分之一,所謂“被偷走的一代”是言過其實,而且強制帶走土著兒童有時是出于仁慈的原因,所以政府不會考慮對“被偷走的一代”進行賠償。
土著被激怒了,威脅要以暴力方式破壞奧運會。許多白人則覺得土著得寸進尺,他們原本就對給土著特殊待遇有些不滿。一時間,最近幾年來在種族關系上取得的進展黯然失色。
弗里曼試圖避開這場爭論,但她的族人不斷要求她抵制奧運會。
“我的民族中有人想借我的名聲來宣告他們的政治主張。而我并不想領導新一輪的土著運動。我參加奧運會是為了400米,而不是政治?!?7歲的弗里曼已經(jīng)不是6年前那個沖動的女孩。
在開幕式上看到弗里曼時,土著人才明白她參加奧運會不僅僅是為了賽跑。
2000年9月25日,弗里曼毫無懸念地摘走400米金牌。這一次,她披上兩面旗幟——澳大利亞國旗和土著三色旗。
就在比賽前幾天,弗里曼的勁敵法國人佩雷克匆匆“逃離”悉尼。在法國現(xiàn)身時佩雷克稱,澳大利亞人像對待“動物”一樣對待她,有人對她比劃威脅的手勢甚至跟蹤她。對于佩雷克的指控,澳大利亞媒體反唇相譏?!睹咳针娪崍蟆返拇髽祟}是:“佩雷克大逃亡”,小標題是“她不敢夸口一定能贏弗里曼”。
悉尼奧運會后第三年,弗里曼在得到人生最后一個國家冠軍后宣布退役。她將熱情投入弗里曼基金會。希望惠及所有窮人。
2008年2月13日,澳大利亞新總理陸克文對兩百年來遭受不公正待遇的澳洲土著及其后代正式道歉。之前的領導人都不愿這樣做。
那一刻,弗里曼看著電視屏幕,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