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梅
認識陳家老四,緣于我婆婆。
婆婆來我家小住,不過才兩天,她就跟小區(qū)的人很熟了。我下班回家,陳家老四正站在我家院門口,跟婆婆親切地說著話??吹轿遥t腆地笑笑說:“下班啦?”我禮貌地點點頭說:“是啊?!彼瓷先ツ挲g不比我小。
他走后,我問婆婆,這是誰?。科牌耪f,陳家老四啊。
陳家老四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親過世早,上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都已另立門戶。他們與他感情一般,與母親感情也一般,平常不怎么往來。他和母親守著祖上傳下的三間平房度日。
陳家老四沒正式工作,蹬著輛破三輪車,上街幫人拉貨。婆婆怕跑菜市場,有時會托他帶一點蔬菜回來。他每次都會準時送過來,看得出,那些蔬菜已被他重新打理過,整整齊齊干干凈凈的。婆婆削個水果給他吃,他推托一會兒,接下水果,憨憨地笑。路上再遇到我,他沒頭沒腦地說一句:“你婆婆是個好人?!?/p>
陳家老四卻得了絕癥,肝癌。因為窮,醫(yī)院是去不得的,只好在家里吃點藥。精神好的時候,他會撐著出來走走,身旁跟著他的白發(fā)老母親。小區(qū)的人遠遠望見他,都避開走,生怕被他傳染上什么。他坐在我家的小院子里,苦笑著說:“我這病,不傳染的?!蔽覀凕c頭說:“是的,不傳染的?!彼玫桨参克频拈L舒一口氣,眼睛里蒙上一層水霧,感激地沖我們笑。
一天,他跑來跟我婆婆說:“阿姨,我怕是快死了,我的肝上積了很多水。”
我婆婆說:“別瞎說,你還小呢,日子長得很?!?/p>
他笑了,說:“阿姨,你別騙我,我知道我活不長的。只是扔下我媽一個人,不知她以后怎么過。”
我們都有些黯然。春天的氣息正在蓬勃。空氣中彌漫著新生命的奶香,葉在長,花在開。而他卻像秋天樹上掛著的一枚葉子,一陣風來,眼看著就要墜下來,墜下來。
我去上班,他在半路上攔下我。那個時候,他已瘦得不成樣了,臉色蠟黃蠟黃的。他靦腆地沖我笑:“老師,你可以幫我一個忙么?”我說:“當然可以。”他聽了很高興,說他想在小院子里種些花,問我能幫他找些花的種子。他用期盼的眼神看著我。見我狐疑地盯著他,他補充道:“在家閑著也無聊,想找點事做?!?/p>
我跑了一些花店,找到許多花的種子帶回來,太陽花、鳳仙花、虞美人、喇叭花、一串紅……他小心地伸手托著,像對待小小的嬰兒,眼睛里有歡喜在蕩漾。
這以后,難得見到他。婆婆說,陳家老四中了邪了,筷子都拿不動的人,卻偏要在院子里種花,天天在院子里折騰,誰勸也不聽。
我笑笑,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他捧著花種子的樣子。真希望他能像那些花兒一樣,生命有可以重新開始的機會。
一晃,春天要過去了。某天,大清早的,買菜回來的婆婆突然說,陳家老四死了。
像空谷里一聲絕響,讓人悵然。我買了花圈送去,第一次踏進他家小院,以為定是灰暗與冷清,然而,一院子的姹紫嫣紅迎接了我。那些花開得熱情奔放,仿佛落了一院子的小粉蝶。他白發(fā)的老母親站在花旁,拉著我的手,含淚帶笑地說:“這些,都是我家老四種的?!?/p>
我一時感動無言,不覺悲哀,只覺美好。原來,生命完全可以用另一種方式重新存活的,就像他種的一院子的花。而他白發(fā)的老母親,有了花的陪伴,日子亦不會太凄涼。
(王麗娟摘自《石家莊日報》2007年10月31日 圖/連國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