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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涌

      2008-07-01 06:53盧德坤
      上海文學 2008年11期
      關(guān)鍵詞:老張

      盧德坤

      朦朧中,張?zhí)牭揭魂嚸颐抑簦骸巴盹L中,有你我的夢……”這一句聽得太過真切,好像有什么突然被刺破了,她的雙腿不自覺抽了一下,猛地張開眼睛。午后的陽光刺得她兩眼發(fā)酸。

      吃過午飯,張?zhí)€沒洗好碗,老張就呆不住,出門去了,兒子張默則一頭扎進了臥室。她見狀就偷工減料,胡亂抹了幾把,筷子一收好,就躺到軟綿綿的沙發(fā)上。躺著也是躺著,又嗑起瓜子。不一會兒,就睡意朦朧起來。從放下碗筷到耷拉起眼皮,只花了十分鐘。

      那首短短的歌重復(fù)了兩三遍才戛然而止。張?zhí)v騰從米黃色長沙發(fā)上起身。誰家的窗戶大開,擾人清夢?

      張?zhí)詥査硕嗌贂r間,感覺不過二十三十來分鐘嘛??戳讼履莻€仿佛磨過砂的赭紅手機,她心里頭有個小銳音尖叫起來:已經(jīng)過了一個半鐘頭!

      眼下已是四月初,她還穿著冬天的睡衣。大紅色的,點綴些小碎花。洗過幾次,肘口都褪色發(fā)白了。這件是她剛搬到這里的時候,與李太太一起去大商城買的。那里魚龍混雜,想買牌子的人是不去的。李太太陪著她,自己沒買任何東西。睡衣也要買牌子,即使豪氣如張?zhí)蚕氩煌ǖ摹?/p>

      長沙發(fā)上隨意置了條薄毯。一個半鐘頭前,張?zhí)駠骶屯砩仙w,根本不怕熱——近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心悸、盜冷汗的毛病益發(fā)嚴重了。

      窗戶沒關(guān),暖風吹起沉重的雙層窗簾,明亮的陽光灑滿整個客廳。窗簾晃來晃去實在難受,她干脆去拉了窗簾。

      窗下,小區(qū)內(nèi)行人寥寥,幾個戴橘紅色頭盔的建筑員工站在大門的陰影下吃著盒飯。有那么一瞬,張?zhí)詾榭滔虏贿^正午剛吃過飯那陣。不遠處是她們小區(qū)二期工程的所在,已經(jīng)動工一個月了,到處都是灰塵。張?zhí)謴埻撕靡粫抨P(guān)了窗,有好幾個建筑員工都是光著膀子的。

      張家除了幾個臥室,其他房間都是用奶玉色的大理石鋪地,色調(diào)那叫一個冷。如今叫太陽一曬,張?zhí)珎牡乜吹?,冷調(diào)猶存,滿目怎么一個臟。沙發(fā)下一圈黑色瓜子皮算是最順眼的了,最讓她忍受不了的是,室內(nèi)本來的蒼白如今蒙上如此刺眼的灰。那原本光滑的地面,潔凈的墻壁,刻下全成了垂朽老婦的臉。張?zhí)男乜诎l(fā)緊,感到一陣強烈的渴意,喉嚨里仿佛盡冒干泡。

      算了算日子,今天不過周五。過了周末,清潔工才會來。這幢樓上上下下,只有李太太家里才會叫外地人一星期洗兩次。周三一次,周末一次。太太團的麻將搭子向來由李太太安排,但她卻不輕易叫人上她屋子開局。

      張?zhí)テ鹗謾C躲到洗手間去。關(guān)了門,開了燈。鏡前燈的柔光叫她舒服了點。早上起床的時候,已經(jīng)化過妝了,如今她的臉卻像張揉皺的白紙。

      張?zhí)玫姆凼菑乃粋€侄女那里買的。侄女老是提著大袋小袋往她家里跑,搞得張?zhí)毁I點東西,實在過意不去。張?zhí)芏鄷r候都對人過意不去,她知道,老張是有些不高興的。這粉的價比一般名牌要便宜些,卻不怎么好用——或者是心理作用?她有些心虛了。張?zhí)肫鹚杜r候那張焦黃的臉,時常坐在角落里一聲不吭,如今每次見到必定是臟兮兮的大濃妝,滔滔不絕,兩張紅唇不斷翻上翻下,同樣一句話非說上十遍不可。今時不同往日?。?/p>

      張?zhí)科鹆丝诩t。手機響起來,一不小心,涂歪了一邊。管不了這么多,張?zhí)R上就接了手機,小心翼翼地“喂”了一聲,好像怕自己的聲音也會歪掉似的。那邊是李太太的聲音。有雜音,像是李太太身邊飛著幾只麻雀。

      “你們在哪里啦?等你們老半天了?!睆?zhí)贿呅χ笕缕饋恚贿吙寸R子中自己的怪模樣。歪掉就歪掉吧,倒不是很丑,她想。

      別看李太太樣樣得意,倒是生過腫瘤。兩個月前開了刀,有一段時間足不出戶,這才讓眾人起疑?!霸趺炊紱]見到李太太?。 比藗兡钸吨?。

      “怪不得以前的臉色沒好過。應(yīng)該知道很久了,藏著掖著不讓知道。又不要裝扮的,清高什么?”張?zhí)胫蛔杂X冷笑了一聲,手機那邊疑惑地“嗯”了一聲,沉默了大概有五秒鐘。這五秒鐘倒是比天長地久還要久一般。

      還是李太太先開了口:

      “人都在樓下了,先跟你說一聲。我們?nèi)ベI點水果,馬上就上來。準備好茶水??!”

      “快點上來?!睆?zhí)鹋溃皷|西我這里都有,客氣什么——”

      哪還有什么零嘴啊,話剛出口,張?zhí)陀行┖笈?,幸虧李太太沒接這茬。她在發(fā)胖,張默也在發(fā)胖,只有老張越來越瘦了。

      一片和融的笑聲中,雙方掛了電話。張?zhí)粗R子中的自己急促收了笑臉,好像眉梢、嘴角下邊有什么東西太過沉重。拿了紙巾,擦了分岔的唇紅,又換了衣服——還是女兒張琳上次去的那家精品店里買的——突然聽見一陣翻身聲。張?zhí)V沽藙幼?,凝息聽著動靜。又翻了一個身。

      好像醒過來了,張?zhí)畹?,不自覺地放緩每個動作。她的身體好像隨時可以自動播起慢格。

      張家的地方大是大,但當時老張只親自監(jiān)督了裝修部分——那時候他已經(jīng)不出差好幾年了。住進來后,才知道隔音效果不好。樓上一放抽水馬桶,下邊就聽得清清楚楚。自家屋子里,那邊放個屁,這邊就能聞風而動。也不是他們一家如此,上上下下都這樣,阻隔秘密流通的仿佛只是幾層薄紙。張?zhí)徒?jīng)常聽到吵架聲、哭鬧聲。李太太都說自己“神經(jīng)衰弱”??墒菑?zhí)?,就算老張當初買房的時候清楚知道這一點,也是會照買不誤的吧?李太太又何嘗不是。

      張?zhí)_門,關(guān)了燈。隨意掃了一掃地,將瓜子皮弄成堆。找畚箕卻花了好一會,準是上次清潔工來的時候放亂地方的。接著她又開了麻將間的門,透了一陣氣。所有朝南的房間,只有這間沒有窗戶。當麻將房,一來吵不到人家,二來別人也看不到內(nèi)里風景。不怕氣味不好,冬天窩在里面最舒服。

      歌聲停了,打夯機未響。張?zhí)_了電視,讓房子有點聲音。她們怎么還沒上來?張?zhí)?,真慢!她自己干什么事情都是風風火火的,希望別人也能如她一般。

      張?zhí)魫炂饋?,小區(qū)的院子中什么人也沒有,該上班的人都上班了。她不知不覺就望著整個屋子里唯一關(guān)著的那間臥室門。他醒了好一陣子了吧。老張和她晚上睡覺從來不關(guān)臥室的門,老張沒有明說,但是張?zhí)?,他不是不怕冷,而是想著如果有小偷冒失進來,可以第一時間聽到動靜。

      “治安不好啊?!彼偸沁@樣說。看新聞時,亦對刑事案件特別有興趣。

      他是什么都不想讓人知道啊??室庥觿×伊?,不知道還有沒有開水?像自己一樣,張默睡醒后總習慣先喝幾口水,不然就喝可樂、橙汁。飲水機費電,水質(zhì)又不好,早被老張?zhí)蕴恕R灰脽崴畨噩F(xiàn)燒呢?

      張?zhí)鹕?,又遲疑了。現(xiàn)在燒水,好像專為了張默似的。她對自己說,越是嬌縱,他每天越是一張臭臉,百年不變的,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他??墒?,太太團們不是也要喝的嗎?

      正在猶疑中,門鈴響了。張?zhí)裰Ъ布频臎_去開門。領(lǐng)頭的李太太提著一大袋蘋果,身后跟著其他三個人。廖太太和崔太太是舊相識了,前者住在頂樓,剛生完小孩不久,雖然是位全職太太,小孩卻有傭人帶;后者則是十四幢的住戶,本人是個小學音樂老師,她沒有廖太太那么好的命,自己的小孩是給外婆帶的。

      兩位之前來過張?zhí)依?,張?zhí)踩ミ^她們家。門口還有一位是生面孔,年紀似乎更輕些:一頭直發(fā)像是假的一樣緊貼頭皮,染了酒紅色,毛毛糙糙的,仿佛有點小火星,就能燒起來似的。整個人看上去很精神。

      “哈哈?!崩钐男β暠绕綍r提高了點分貝,然而還是沒太多的熱情,“這是我本家那邊的。老公姓章,文章的章。今天過來我這邊玩,實在沒什么好玩的,不巧手又癢了?!?/p>

      “快進來,快進來?!睆?zhí)绿氖帧K龑ι涂偸菬峤j(luò)些,好像只見過一面的人都能在異鄉(xiāng)為她傳播什么好名聲。

      廖太太和崔太太不用張?zhí)貏e招呼,顧自坐到沙發(fā)上。章太太一進門,就大聲叫道:

      “嘖嘖——好大的地方,這客廳就有我們一個家大了?!?/p>

      張?zhí)χf:“李太太家不是也這么大嗎?廖太太和崔太太也一樣。這小區(qū)每一家都有這么大?!?/p>

      “就是偏僻了點?!闭绿f。

      李太太微笑著,開始掏蘋果,輕聲說:“都洗過的,都洗過的?!彼穆曇艉茌p,仿佛是自言自語??墒菑?zhí)l(fā)現(xiàn)她四處打量,那凜然的目光似乎說明了,任何灰塵都逃不過李太太的火眼金睛。

      章太太沒理張?zhí)牟纾诖翱谝徽?,又說:“悶啊——太不透風了。你們不覺得今天熱得跟六月天一樣了嗎?”

      “那邊施工?!睆?zhí)欀碱^說,“好大灰塵?!庇质箘哦哑鹦δ樥f:“要不要開個空調(diào)?”

      “開什么空調(diào)。”崔太太說,“現(xiàn)在說冷不冷,說熱不熱的天氣最舒服?!?/p>

      “早晚不注意,還是會感冒?!崩钐f。

      章太太往等離子電視旁邊的那個大空調(diào)瞄了一眼。不知道誰調(diào)到了購物頻道,一個金發(fā)碧眼的外國女人正在使用跑步機,碩大的胸脯一顫一顫。

      “空調(diào)吹多了不好。我們家在鄉(xiāng)下,其他沒什么好的,就是空氣好。以后我們來城里買房子,位置要挑空氣好些的。半山什么地方的……”章太太緊盯著那個外國女人看,好像是專門對她說話。

      張?zhí)刮艘豢跉?,努力維持著笑容:“那是,那是。半山好啊,有錢人真多,闊,排場大……我給你們燒點開水去——”

      廖太太說:“不用麻煩了,不用麻煩了。吃吃蘋果就算了?!?/p>

      “什么時候才能開桌?”崔太太一本正經(jīng)地質(zhì)疑道。她每次都急著上桌,也是第一個要下桌。贏了跑得快,輸了也識相,不賴桌。搭子往往毀在她手上。

      “慢慢來嘛,麻將哪一天打不上?!闭绿f,“你們家裝潢得真不錯,她們見過了,我是第一次來啊,也不帶我參觀參觀?!?/p>

      “我們也沒仔細看過的?!绷翁尢惪谕?。

      “水還沒開呢?!睆?zhí)缓靡馑嫉卣f。每次帶人參觀,她都覺得在炫耀似的。

      “沒關(guān)系,反正自己會跳的,不必守著?!彼齻冋f。

      雖然疏于打理,但張?zhí)珜φg屋子的布置還是有信心的。只是今天太陽過好,什么東西都像是變了形。當初老張監(jiān)督裝修,省了一筆,都被張?zhí)萌ヌ碇没ㄅ?、窗簾去了。有一盞一米五高度的臺燈花費了一千多元,是老張最不能想像的。很長一段時間,這盞臺燈都沒派上用場,外包的尼龍上面積了厚厚一層灰。他們?yōu)樗鼘iT吵過一次架,張?zhí)诖采咸闪藘商?。后來每次為什么事吵起來,老張總拿它說事。

      張?zhí)珟е鴱妷翰幌碌臓N爛笑容,領(lǐng)著四人轉(zhuǎn)了一圈。到洗手間的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大紅睡衣還丟在地上,半截口紅還露在外頭。李太太是摸透張?zhí)⑿粤耍砸姽植还?。崔太太和廖太太不知道在竊竊私語些什么。張?zhí)谜绿珱]說話,急忙帶她們?nèi)e的地方。

      張家的臥室全部掛著紫金花色的窗簾,顯得一派幽清。

      “和地板顏色不太配哩?!闭绿K于開口評論道,用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

      地板是前幾日又上過蠟的,臥室窗簾緊閉,依然可以感覺到一圈暗光。可是被章太太這么一說,女主人的確感到那暗紅色的復(fù)合木地板與窗簾不太搭調(diào),自己也厭憎。

      張?zhí)珱]讓她們在臥室逗留多久,又轉(zhuǎn)到書房去了。書房與客廳一樣,都是鎦金色雙層窗簾,里面一層是薄紗料的。眼下,張?zhí)老驳乜吹?,雖然日光強烈,但是窗簾沒走半點聲色——錢到底是沒白花。

      對張?zhí)珌碚f,書房是整個屋子唯一的禁區(qū),她平日不太進去的。它差不多成了張默的專屬地。真說起來,雖然在同一屋檐下,兩母子除了中、晚二餐,其他時候很難打上個照面。要不是眼下他還沒起床,張?zhí)幢赜羞@份膽色,倒像是托了太太們的福,方可到此一游。她想著,臉開始燙起來。幸虧旁人只覺得是天氣熱的緣故。

      差不多六十平方米的空間,西、北兩面有兩個落地書架。當初裝修的時候,老張還嫌造得太多了,但如今東西都已經(jīng)擺不下。太太們可以看到,兩個墻壁的書架,一個放書,一個放錄像帶、碟片。一大堆雜志蜷在墻角。沒有別的東西點綴,看上去十分單調(diào)、古怪。書房東墻,一臺電腦,一張風格與房間格格不入的太師椅,也是暗紅色的。電腦桌十分凌亂,散亂的書、碟子不說,還有好幾種品牌的速溶咖啡,一個混合茶渣、咖啡漬的透明塑料太空杯,一大把鉛筆,好幾張繪雁蕩山水的書簽,一個奧林匹斯數(shù)碼相機,一臺索尼的數(shù)碼攝像機,幾個老婆餅,幾包薯條,一根筷子,一只吃了半邊的蘋果。

      崔太太和廖太太像很多初次見到這個房間的人一樣,小小地驚呼了一陣,就像是開車行駛在叢林中,一轉(zhuǎn)彎卻見到了一幢摩天大樓——即使是破敗的。李太太只微笑著,章太太卻冷眼旁觀。

      她們翻了翻DVD碟片,張?zhí)珔s膽戰(zhàn)心驚起來。她知道,亂歸亂,任何細微的變動都逃不過張默的眼睛。廖太太不知道看到怎樣一張,臉面竟然紅了。崔太太沒話找話地說:“我最近看了《滿城盡帶黃金甲》。”

      “難看死了?!闭绿f。

      “你去看過了?”李太太問。

      “沒有。誰要去看啊……”似乎還有下文,章太太終究沒說出來。

      客廳里一片岑寂,只聽見咬蘋果的“咔嚓”聲——崔太太一路逛一路吃——李太太間或咳嗽兩聲,張?zhí)椭来尢珱]出買蘋果的錢。章太太亦不著心,隔了三十秒鐘,她又想說什么話了,窗外卻傳來沉悶而有規(guī)律的打夯聲。

      “吵死了,吵死了?!闭绿匝咐撞患把诙碾p倍音量說,仿佛想與那打夯聲一較短長。在張?zhí)磥恚瑒儇摿巳?,章太太大比分勝出?/p>

      “這是你兒子的房間嗎?”廖太太問。

      “是呀?!睆?zhí)恢涝撔υ摽蕖5辽?,章太太是暫時沉默了的。

      眾人又回到客廳。她們不在的時候,電視機一直開著。張?zhí)N房,水早沸了。

      “章太太怎么老站著,坐一會嘛!”張?zhí)嗪盟?,拔了插頭,遠遠地對章太太說。后者朝沙發(fā)瞟了一眼,兩個墊子已經(jīng)被李太太和廖太太瓜分了,她似乎很委屈地坐到李太太身旁。她不愿像個不懂事的小妞坐在邊緣,盡量往里坐,卻沉淪成一個有著火紅頭發(fā)的冬瓜。

      李太太用一種平靜如水的聲音,幽幽地說:

      “我們剛搬進來的時候就說,以后熱鬧是熱鬧了,可人一多就臟?!?/p>

      “就是說嘛。”張?zhí)珣?yīng)著。

      “老張今天不在家嗎?”李太太明知故問。

      “吃過飯就出去游蕩了?!?/p>

      “我看車還停在下面?!崩钐f。

      “他喜歡走路?!?/p>

      “廖太太新買了輛沃爾沃的C30,女人車。”崔太太插嘴說,一臉歆羨。

      “我知道,我知道。”張?zhí)舐曊f,“很漂亮,應(yīng)該不貴吧?!?/p>

      站在廚房,章太太那一聲“噗嗤”異常刺耳。

      張?zhí)m然不知道錯在哪里,但臉火燒火燎起來。她盡量慢地倒著水。隔這么遠,她還怕她們看見自己的窘狀。她只背對著她們說:

      “我什么都不懂的……”她又無力地笑了兩聲。

      有人將電視機的音量調(diào)高了些。崔太太大概在吃剩下的瓜子,吐瓜子皮的聲音也不低。等臉上的紅暈——中醫(yī)說氣燥,喝酒和生氣都容易上臉——漸褪,張?zhí)珨D出最燦爛的笑臉,底氣十足地端著茶迎上前去。章太太沒正眼瞧她,依然仔細地看著購物頻道。

      張?zhí)约簞傇谏嘲l(fā)上坐定,準備喝幾口茶的時候,張默的臥室門開了。眾人齊刷刷地朝他望去,連章太太也不例外。

      就像一片平和的風景中突然闖進了一頭異獸,刺眼極了。首先是那簇蓬亂卷曲的頭發(fā),他似乎想留得夠長,好遮住耳根后面那一塊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紫紅色胎記,現(xiàn)在的長度只能遮住大半。張?zhí)?,他總留不到完全遮住的長度。往往眼看就要完全蓋住了,他就剪成平頭,原因是“長了太難受”。他的頭發(fā)有些自來卷,臉型偏長。頭發(fā)太短了,張?zhí)粗y受,她寧愿他的頭發(fā)長些——倒不至于如今這般凌亂,雞窩似的;其次,蒼白的臉龐上那一雙浮腫的眼睛,一看就知道該睡的時候沒怎么睡,不該睡的時候睡太多了;再次,他竟然還套著冬天那件大衣,看著都讓人覺得熱,可他偏偏里頭還有兩件厚羊毛衫,本來就胖了太多,這下就更臃腫;最后是那目中無人的姿態(tài),這是張?zhí)羁床贿^眼最郁悶的。他開了門,眼睛似乎朝著房頂看,旁若無人,身體卻是半駝著的。對他來說,這個房間只有他一人似的。

      他站在門口,猶疑了那么一陣,似乎不知道該往左走到自己的書房,還是往右到廚房喝杯水。張?zhí)⒁曋腔袒蟮纳袂?,替他干著急?/p>

      又是李太太先打破了沉默,她笑呵呵地對張默說了一句:“在家???”張?zhí)榔綍r上樓下樓,張默總遇到李太太。有好幾次李太太買了一大堆東西等在樓下,還是張默替她分批搬到家中。

      他的嘴唇嚅動了一下,最后卻什么話也沒說,只輕微地點了下頭。

      “水剛燒好,你要喝不?”張?zhí)执僦?,好像要急著趕張默離開似的。話剛出口,連她也聽出自己口氣中那一份不耐煩。

      他的嘴角歪了一下,出現(xiàn)一絲冷笑,張?zhí)闪怂谎?。她覺得他當她仇人似的,自己不免也來氣。別人家的小孩都這么給大人爭面子,他卻一點臉皮兒也不要。

      張默快速走到廚房,從冰箱里拿了罐可樂?!芭尽钡囊宦?,一路走來一路喝。

      他走過,只留一陣風,張?zhí)坪踹€聽見了一陣“咕嚕咕嚕”的響動,仿佛看見那褐色的液體穿過張默的喉嚨,瀑布似的沖進腑臓。老張得了糖尿病后,最恨家里出現(xiàn)汽水,就像家庭主婦最恨蟑螂一樣,所以張?zhí)綍r根本就不買,他什么時候放在冰箱,她根本不知道。張?zhí)蝗灰庾R到自己睡得也太多點,錯過了很多發(fā)生在眼皮底下的事。

      張默沒關(guān)書房的門,張?zhí)路鹂匆娝p飄飄的,像張白紙似的落入了一座監(jiān)獄。

      “你兒子嗎?”張默前腳踏進書房,章太太緊接著就發(fā)問了。

      “張?zhí)粋€兒子,一個女兒?!崩钐珦屩f。

      “看著像你弟弟?!闭绿终f,她現(xiàn)在完全不理會購物頻道了。

      聽到這樣的話,張?zhí)響?yīng)高興的。她和老張年齡差不多,人們往往以為他們是老夫少妻。老張自從生病后,老得很快,可他不在乎;張默倒是在乎的,可是在張?zhí)磥恚耆也坏竭呺H——每天悶在家里能搞出什么花樣?——越在乎越不像樣。眼下,張?zhí)珜嵲诟吲d不起來,張默像塊大石頭似的壓在她心頭。

      見張?zhí)珱]理會,章太太不依不饒地追問:“今年幾歲了?”

      “虛歲26了。”張?zhí)缓靡馑嫉卣f。

      “我們這邊都算虛歲,把人都算老了。”李太太說。

      “談親了沒?”章太太又問。

      “你才幾歲啊,牽紅線會不會太早了些?!崩钐χf。

      “哎呀哎呀,求之不得?!睆?zhí)珜φ绿譄峤j(luò)起來。有些人討厭歸討厭,但說不準什么時候就要用到他們。

      “哎呀,我看你兒子長得還不賴,女朋友肯定是大把大把的,哪還用別人操心啊!”

      “大學剛畢業(yè)那會還老往外跑,現(xiàn)在是不出大門一步,每天都悶在家里,也不知道搞些什么。他奶奶說他這個人太老實了,什么都不懂?!睆?zhí)f著,又急躁起來,“他小的時候,長得跟竹竿似的,我一直擔心他長不大?,F(xiàn)在好不容易成個人型了,又怕他找不到老婆?!?/p>

      “都沒什么女同學嗎?”崔太太問。

      “沒有?!?/p>

      “少在外面走動也好?!绷翁f,“沒人帶壞?!?/p>

      “現(xiàn)在老實人都絕種了。”李太太說,“他很有禮貌的,上樓下樓見著我了,都會笑瞇瞇地打招呼。”

      張?zhí)谛睦锪R:“對旁人倒還有副笑臉?!?/p>

      “他現(xiàn)在干些什么事情?”

      張?zhí)幻琢?,站在哪個女人堆里都不顯矮??滔抡f到這個,卻畏葸了,覺得在章太太面前頓時矮了半截。

      “他閑在家里。”張?zhí)钼趿艘粫?,又輕聲說,“他說自己想拍什么東西……我不知道是什么東西?!?/p>

      眾人茫然,沉默讓人尷尬。

      “你們家還干什么活啊?!绷翁颐Φ?。

      “話不是這樣說的。”章太太說,“現(xiàn)在談親,女方總想找個塌實些的男人。公務(wù)員最好,其次干實業(yè)的。”

      “廖太太最會開玩笑,把自己家的情況拿出來炫耀了。還是章太太說的在理?!睆?zhí)f。頓了一頓,又無奈起來,“他在杭州念的大學,最后半年,他在那邊的一個廣告公司干了一會。我想,在那邊打工還不如回來自己這邊,以后訂親也方便些。只有一個兒子,以后房子還不是要留給他的。除了這里,還有老家的兩幢。誰想到公務(wù)員嘛考不上,誰知道他有沒有心?,F(xiàn)在外面大公司這么多,親戚給介紹的,他都不去?!?/p>

      書房傳來沉重的聲音,好像詞典掉在地上了。

      “好工作要對專業(yè),有些地方還要托人的?!崩钐靼参繝?。

      “如今找個體面的工作,真是難于上青天?。 边B章太太似乎也在安慰她了,“大學生遍地都是,太不值錢了。我看啊,現(xiàn)在只有學校最賺錢……”

      崔太太在一旁說,“書總是要讀的?!?/p>

      章太太本來想就教育事業(yè)發(fā)表一番宏論,沒開口就被崔太太斷了聲氣,只好打住話頭,惱怒地望了后者一眼。

      “算了,我們沒本事比不上人家自己也認了,坐吃山空就坐吃山空吧,叫他去見幾個姑娘,他還推三阻四的?!睆?zhí)秸f越氣。

      “看來不用我牽線了?!闭绿傺b懊喪地說。

      “哪里啊?!睆?zhí)行┗艔垼鹆苏绿氖?,像在抓一根救命稻草,“本來有幾個朋友都是幫他物色,開始見了幾個,到后來,鬼纏身似的,每天呆在家里,叫他去看,一個也不看?!?/p>

      章太太不說話了,好像在沉思些什么。

      “平時用度大嗎?”李太太小心翼翼地問。

      “這段時間還好?!睆?zhí)f,“以前到北門給他們兄妹倆算過命,都說那邊那瞎子神準。他說啊,兄妹倆都是富貴命。男的還比較富貴些,女的要勞累。還說,什么都很好,如果兄妹的性格換一下,就更好了?,F(xiàn)在這情況,也不知道該說他準還是不準,富貴是沒看到,他如果像他妹妹那樣每天往外跑,我還安心點。他妹妹雖然還在讀書,都不肯回家的,女孩子這樣也不好。反正兩個都叫人擔心?!?/p>

      “兒女都是來討債的,我們家那幾個……”李太太說了幾件無關(guān)痛癢的小事情,讓張?zhí)男那楦林亓恕?/p>

      “你們家那位怎么個說法?這要靠男人給男人說一說的。”章太太說。

      “哎——”張?zhí)L嘆一聲,聲音愈發(fā)軟綿起來,“我們以前辦廠賣文具的,后來生意也不好做了,跟不上時代。老張身體也不好,想著歇一陣就歇一陣,一歇歇到現(xiàn)在。不像李太太家里企業(yè)辦得這么大,兩個兒子都有金山了,什么都不用擔心了。”她想了一下,又說,“我們也是沒本事,這邊朋友也不多,隔三差五就要到鄉(xiāng)下找以前的來玩……本來還希望他能讀出點什么來。”

      她這樣說,換李太太不開心了。廖太太又老話重提:“你們家也夠了的。”

      “讀書是沒用,我們家和李家的小學都沒畢業(yè)……”章太太說。

      李太太和崔太太連珠炮似地咳嗽起來。

      “哎呀,哎呀?!睆?zhí)钸吨澳銈兘裉焓莵韺纷拥?,看我盡掃氣氛。來來,開桌吧。”

      雖然意猶未盡,但眾人終究沒深究下去。過了好一會兒,張?zhí)攀帐捌鹦那?。一看麻將房,章太太就叫起來了?/p>

      “悶死了,悶死了。我們把桌子抬一抬,到客廳里打行不?可以看一下電視,空氣也好?!?/p>

      “不怕吵嗎?”崔太太陪著小心問。

      “一打上手,我什么都聽不見?!?/p>

      “我也是這樣。”崔太太笑嘻嘻地說,“都成賭鬼了?!?/p>

      “不怕吵到別人家嗎?”李太太問。

      “哎呀,吵個一時半會,不會說什么的啦?!闭绿欁源笮ζ饋怼?/p>

      張?zhí)幌矚g那白熾的日光,又不好拒絕,刻下她最不想得罪章太太,帶頭第一個搬起麻將桌。她讓她們四人先上桌,自己又張羅起瓜子——家里好像只剩下瓜子了,又削起蘋果來。

      “盡管吐在地上沒關(guān)系,本來就臟得要死,就要掃了?!?/p>

      “蘋果皮留著也好。營養(yǎng)好的。”李太太病懨懨地說著。

      “我們打多少的呢?”崔太太問眾人。

      “五塊?”章太太提議。

      張?zhí)土翁急硎緵]問題,只有崔太太顫抖著聲音表了態(tài):“好久沒打五塊的了……”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不一會就響起了清脆的洗牌聲。張?zhí)诖翱谟终玖艘粫?,像是偷喘氣似的。暖風吹得脖子癢癢的,小區(qū)內(nèi)仍是空無一人,比剛剛還靜了許多。突然,一陣刺耳的音樂聲從書房里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嘶吼著。

      “不知道是不是吵到你兒子了?”李太太溫和地問。張?zhí)宰羁斓乃俣葲_出客廳,在書房門口卻停頓了。

      張默端坐在那張紅木太師椅中,上半身朝前趴著。

      “聲音低點?!睆?zhí)酥浦曇簟?/p>

      回答她的只有音樂的吼叫以及身后章太太喊“碰”的聲音。

      “聽見沒有?”

      張默就像一具塑像一樣紋絲不動。

      張?zhí)蛔杂X地跺了一下腳,她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臉上沖,心臟開始難受起來。

      “有客人在這里啊。”她像是在求饒了。

      張默的手伸向音響,有那么一瞬間,張?zhí)芘滤皇钦{(diào)低,反而調(diào)高。她想自己可能會控制不住,沖上去把所有的書,所有的DVD,所有的東西全部推倒在地。事實上,音樂聲被調(diào)低了一些,然而沒有低到讓人順耳的地步。那股火還沒從臉上褪去,張?zhí)话褜康拈T關(guān)上。又是一聲巨響,四人都朝她看。

      “快過來快過來,換你了換你了?!崩钐泻糁?,好像自己才是女主人。

      張?zhí)珶嶂杂谝磺杏写碳ば缘幕顒?。雖然不懂什么哀怨美麗的詞兒,但她也意識到自己每天的生活實在無聊。有時候,她看完電視,很想像那些年輕人一樣,綁一根繩兒,從高處往下跳。心臟不好的人不能玩?能在那高處站一下也好的。這樣的想法,被老張曉得了,大概又是要笑她老不羞的。他常常笑她衣服的顏色,發(fā)式的古怪。笑一下就笑一下。可是,如果打撲克、搓麻將輸?shù)轿灏僖陨?,老張是不笑她的。到時候,他一張嘴,只會嘮叨。這樣想著,張?zhí)D時提起精神。賭博固然不是職業(yè),但沒人不想贏錢的。

      她與三位太太都是老搭子了,所以有點摸準她們的習性。廖太太的牌技最差,會亂打牌。如果是自己在做大牌,你就會殷切希望她的喂張,如果是別人在做,則要時刻提醒她要打熟張;崔太太打牌保險,可是什么情緒都寫在臉上;李太太常說自己打不好,好像也的確看不出有什么高明之處,但是一場打下來,她不常輸錢不說,總有小贏。張?zhí)约耗??她自認為技術(shù)還不錯。

      她才剛上桌,李太太就提醒她,章太太老贏錢的。

      “是嗎?”張?zhí)f,一副急于切磋的模樣。

      “哪有,我就最討厭賬不清的人。我話說在前頭,今天無論誰輸,賬都要清楚啊!”

      眾人都說,這樣最好!

      “和崔太太她們是老搭子倒沒什么關(guān)系……”張?zhí)χf,不覺得失言。

      沒搓兩手,就吃了章太太一個對對胡。五對對牌,胡牌時,章太太一對一對羅列開來。

      “真是氣死人了?!贝尢珜φ驹诎渡系牧翁f,“我的牌也不差的。”

      “哈!我的運氣好?!绷翁f。

      “沒事沒事,慢慢來?!睆?zhí)f,“剛開始,剛開始。”

      章太太洗著牌,還能騰出手吃瓜子。

      雖然沒有做出什么大牌來,但是張?zhí)W躲騰挪,穩(wěn)扎穩(wěn)打,至少維持住不輸?shù)臍鈭?。每一次重新洗牌,總有人檢討上局的得失,唉聲嘆氣的有,捶頭頓足的有。似乎連李太太也有些沉不住氣了。四輪下來,輸?shù)米疃嗟氖谴尢?/p>

      “這兩輪都讓你上。”她對廖太太說,“我先休息一下,觀摩觀摩。”

      “四人頂會很傷精神的。”李太太也有后退之意。

      “那我繼續(xù)打吧,現(xiàn)在輪到誰退嗎?張?zhí)前???/p>

      “你先休息一下吧?!睆?zhí)珜Υ尢f,“我正在興頭上呢?!?/p>

      陽光有點偏移了,客廳依然明亮,但是卻沒有了那一股子蒼白,就連章太太吐得一地的瓜子皮,看起來也挺討喜的。那青色背面的麻將牌在四雙八只手中來回推移著,仿佛幻化出無數(shù)美妙的圖案。這樣回旋著,似乎形成了一個平面的漩渦,什么煩惱都能被這個漩渦帶走。

      書房的門開了,那只異獸往洗手間走去。他似乎根本沒看見客廳里那五個女人似的,目光渙散。

      “小伙子,要不要來玩幾局。”章太太熱情地招呼著。

      她的話音剛落,張?zhí)念^那一陣悸動吊到嗓子眼去了。

      張默停止了腳步,他站在洗手間的門口,回頭望著眾人。他像是個聽話的機器人,別人不理他的時候十分安靜,別人給他一個什么指示,馬上就產(chǎn)生了反應(yīng),盡管不是每次都遵守。

      “別像個大姑娘似的。”章太太又說。

      張?zhí)仡^望他。此刻,他的眼神似乎是今天第一聚攏似的,一次性全部投注到章太太的臉上。他沒說一句話,沒有一點笑容,只是怔怔地望著章太太。章太太沒對看幾秒,就敗下陣來。張?zhí)⒁獾?,太久的注視讓章太太很不舒服。后者使勁地洗著牌,想?qū)走這古怪的寂靜,可是牌推得越響,這寂靜就越蔓延開來。

      他站在那里,看了大概有一分鐘,接著把目光轉(zhuǎn)移到張?zhí)砩?。盯了十秒之后,才進了洗手間,張?zhí)X得如釋重負。章太太卻又對張?zhí)α艘幌?,好像兩人是同病相憐一般。

      一時間,張?zhí)X得所有矛頭都對準她了。她無奈地笑了一下,雖然有歉意,但是亦表示:“我早對你們說過的?!?/p>

      洗手間過了很久才傳來撒尿的聲音,力道不很強,好像被著力控制著。只要他還在洗手間,這邊就沒人說話。崔太太在四家面前竄來竄去。

      終于,張默從洗手間出來。很快,又消失在書房中。依然沒關(guān)門,但是再沒音樂聲傳出來。

      “嘖嘖,看很多書呢。”章太太似乎在自言自語。

      “呵呵?!绷翁α藘陕?。

      張?zhí)b作沒聽見,仔細盯著牌,她使勁地盯著那張一索,那只紅嘴綠身的小鳥似乎也在嘲笑她。

      “該你了?!崩钐嵝训?。

      張?zhí)樖职岩凰鱽G出去。

      “胡啦?!崩钐裉爝€是第一次提高分貝。

      章太太不僅仔細檢查李太太的牌,還把張?zhí)呐仆频箒砜?。李太太和張?zhí)饕粚σ凰?,前者是單聽一索的?/p>

      “哎呀,這錢我真是出得心不甘情不愿?!闭绿f。

      “你怎么這么出呢?”站在岸上的崔太太說,“要不要我打幾局。”

      “你再休息一下?!睆?zhí)珱]好氣地回道。

      人們都說,麻將有個麻將鬼。它一跟上你,你就沒有好運道。張?zhí)?,現(xiàn)在,麻將鬼是不是盯上她了?大部分時間,牌都爛到爆,好不容易抓到一手好牌,想不到人家的牌更好。有一次,終于有了苗頭,卻被坐在上家的廖太太截胡了?!罢媸巧等擞猩蹈??!彼谛闹辛R道。接下來三四局,她不管牌的好壞,一心想做大番。

      “嗯……嗯……”崔太太在岸上點頭晃腦地說,“你的野心還真大,這樣的牌……”

      “你別說話。”張?zhí)珟缀跏桥叵?,“都是被你說壞的。”

      崔太太不高興了,起身坐到沙發(fā)上去。張?zhí)行┻^意不去,然而也不想說什么話。

      “四人頂太費精神了?!崩钐f。

      “我再打一局?!睆?zhí)f。

      她努力聚集著渙散的精神,小心翼翼。章太太說“碰”時聲音高了點,張?zhí)矔憫?zhàn)心驚,心臟似乎要跳出胸膛了。

      “張?zhí)匠3寺閷?,還有什么消遣?”章太太輕松問道。

      “打撲克也挺在行的?!崩钐f。

      “沒什么消遣,我們鄉(xiāng)下人,出去也不知道到哪玩,盡可在家喝點小酒。”

      “張?zhí)木屏靠珊昧?。”廖太太說。

      “我還能喝點,就是上臉。”張?zhí)f,“九筒?!?/p>

      “胡了,清一色。”章太太大叫一聲,把張?zhí)珖樍艘粋€哆嗦,“你現(xiàn)在的臉就像喝了酒似的?!闭绿f。

      李太太和廖太太一個勁地檢查張?zhí)呐?,章太太推了牌,得意洋洋地望著張?zhí)?/p>

      “倒不能說打錯了?!绷翁参康馈?/p>

      “你該休息一下了?!崩钐铝伺袥Q書。

      張?zhí)纳裎炊?,盡管不愿意,也只好起身。此刻,麻將鬼似乎正站在她的肩膀上,十分沉重。崔太太板著個臉,頂替了她的位置。

      張?zhí)驹谝慌?,聽她們吃碰胡倒,卻與她全無干系的樣子。她覺得自己身體都被暖風吹得搖擺起來,麻將鬼在眼前飛來飛去。為什么此刻打夯機的聲音也特別刺耳?她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只知道此刻再也不能呆在這個客廳了。連這個客廳,也不再屬于她似的。

      支持了一會兒,她聽見章太太在說:

      “每天在家是不好,我以后再怎么有錢也不能閑下來。開個小店,也是開個小店……”她倒不是專門針對張?zhí)l(fā)。

      張?zhí)珱_進洗手間,沒有人注意到她。她連燈都沒開,站在黑暗里,眼淚不自覺不爭氣地流下來,熱乎乎地,淌過她的雙頰。

      怎么這么輸不起!

      怎么這么輸不起!

      她心中只有這個聲音。

      她用手去抹眼淚的時候,頭頂?shù)臒魠s亮了起來。洗手間內(nèi)只有鏡前燈的開關(guān),頭頂這盞日光燈的開關(guān)是在洗手間門口。張?zhí)€以為哪位太太進來,一邊快速用手抹著臉一邊用余光瞥了一下,進入她眼簾的是張默那張蒼白的臉。

      他一只腳在門外,一只腳在門內(nèi)。張?zhí)坪跏堑谝淮我庾R到他的高度,有陰影往她身上打。他凝視著她的臉,兩只眼睛就像生在雪地里似的炯炯有神。張?zhí)艘谎坨R子,大部分的妝都已經(jīng)花掉了。此刻,她的臉像是變成了一張揉了千百次,重新被鋪展開來的紙。張默的嘴角撇了一下,泛起一個傾斜的笑。這一次的笑,在張?zhí)劾飬s沒有嘲諷的意思。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可是又不知道要干什么。

      “不要這樣?!?/p>

      他的喉嚨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但終究說了這樣一句話。張?zhí)紤岩伤遣皇且粋€月沒說過話,起碼有一年沒跟她說過話了。

      雖然想挖地三尺,但是張?zhí)€是飛快來到鏡子前,用了大概一分半鐘迅速補好了妝。

      她們都裝作沒看見張?zhí)蛘?,太專注于牌局,的確沒注意到她。張?zhí)氐卣驹诖尢纳砗?,后者狐疑地望了她一眼?/p>

      又過了兩分鐘,張默才從里面出來,照例像個幽靈一樣,走進了他的囚室。

      “剛才是我不好,我這人一急就亂說話?!睆?zhí)Σ[瞇地說,感覺嘴角還有咸味。雖然太陽漸漸偏移了客廳,但是她的眼睛又有些吃不消了。不過,這沒什么。

      這沒什么!她對自己說。

      崔太太臉上笑得像花似的越開越大,李太太朝她點了點頭,廖太太問她是不是要接手,只有章太太有些咬牙切齒。

      “現(xiàn)在幾點了?”章太太明明戴了手表。

      張?zhí)橐谎凼謾C說:“四點都沒到。”

      “哎呀,我得趕回家了?!闭绿f。

      “還這么早?!?/p>

      “我們住鄉(xiāng)下的?!?/p>

      “沒關(guān)系啦,到時候我給你叫出租車?!睆?zhí)f,“總不能不給我們輸家一個翻本的機會吧。”

      “哈哈?!闭绿笮ζ饋?,“你們愿意,搓到明天天亮也沒問題?!?/p>

      “我是無所謂的?!绷翁f。

      “不要抱孩子???”崔太太好奇地問道。

      “有奶媽呢?!?/p>

      “我是頂不牢的。”李太太說,“反正你們四個人也夠的?!?/p>

      “是呀?!睆?zhí)谛闹心睿坝植皇窃谀慵?。”轉(zhuǎn)念想,這樣對一個病人,實在太刻薄。她又不好意思起來,雖然沒人問她為什么不好意思。

      廖太太起身,張?zhí)秸绿纳霞摇?/p>

      “章太太贏了好多?!绷翁贿叴瓪庖贿呎f。

      “哪有很多,就是三天的買菜錢?!?/p>

      “那你家一定吃得很棒?!贝尢f。

      “崔太太有空來我們那邊玩?。]什么,就是空氣好?!?/p>

      “章太太只招待好空氣?”張?zhí)J真地洗著牌。

      “呵呵……”章太太干笑著。

      廖太太原本站在章太太身后,后者一直左磨右蹭,廖太太很識相地站到張?zhí)砗?。看完牌后,她吸了一口氣,一只手搭在張?zhí)募绨蛏?。張?zhí)緛碛袃芍回斏瘢髞碛置艘恢弧?/p>

      她的閑牌很不錯,三張財神有分出來自己成搭的實力。但是保險起見,張?zhí)珱Q定只分出一張來。小是小了點,但是胡的幾率大。

      廖太太在她身后,似乎比她還緊張。張?zhí)呀?jīng)可以胡好幾次,但是手依然沒有顫抖,摸牌出牌。

      “廖太太真像個小孩子?!崩钐f。

      “胡?!闭绿幼±钐珌G出來的九萬,“屁胡,不過好過沒胡。”

      崔太太撥李太太的牌,她在做對對胡,想檢查李太太有沒有出錯。章太太正想推牌,卻一把被張?zhí)プ?。張?zhí)f不準自己為什么去抓章太太的手,倒不是特別留意到什么。只是印象中,章太太好幾次這樣叫完“胡”就推牌了。

      “我還沒看你的牌呢?!睆?zhí)f。

      “屁胡呀?!闭绿÷暯兄?/p>

      “張?zhí)龔堌斏衲?,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廖太太叫著?/p>

      張?zhí)谎勖檫^去,章太太聽的五八萬。她用手指敲了敲了章太太的六七萬,崔太太這才回過神。

      “哎呀,不好意思,我糊涂了?!闭绿χ?,眼睛瞇成一條線。張?zhí)邪阉募t頭發(fā)拔掉的沖動。她想起,自己上次章太太的清一色,沒人檢查過的。

      “反正是屁胡啦,我向每人賠三條梭子怎么樣?”

      “張?zhí)龔堌斏衲亍!绷翁珟椭星?/p>

      “那賠你多一點?!?/p>

      “話不是這樣說?!睆?zhí)珦Q過一副笑臉,“我是不是做大牌,倒沒關(guān)系,但是章太太一定要注意一些,不要這么急著推自己的牌嘛。”

      “哎呀,剛剛有幾手大的,我們都沒看到牌啦。”崔太太叫嚷起來,憤怒地盯著章太太。她眼睛里的火似乎可以燒掉章太太的頭發(fā)。

      “打的可是五塊?。 彼终f,“又不是過年過節(jié)……”

      “哎呀,一次失誤嘛?!闭绿呀?jīng)重新洗牌了,臉拉了下來。

      “誰知道你剛才有沒有詐胡?!贝尢灰啦火?。

      章太太的臉紅了起來。張?zhí)粗?,想到了自己喝酒上臉的情景?/p>

      連李太太也狐疑地望著章太太。全場只有章太太一個人在洗牌。不知道是她一個人沒力道,還是她自己的力道也降低了好多,洗牌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有人滴尿。

      “我看這次就罰得重一點,每人十條梭好了。”張?zhí)f,“至于之前有沒有詐胡,相信章太太也不是這種人啦?!?/p>

      “你一個十條好不好?”章太太像是向張?zhí)箴垺?/p>

      張?zhí)珱]回話。

      “十條就十條。”說這話的時候,章太太的聲氣又壯了起來。

      “這就好?!?/p>

      崔太太還想說什么,終究還是服從了張?zhí)恼f法。沒過多久,張?zhí)推鹕碜屛唤o廖太太了。

      “哎呀,李太太說得不錯,打牌真費精神?!彼f。

      “哈哈?!崩钐α藥茁?。她已經(jīng)漸漸挽回頹勢,連贏了幾把,精神大好。

      “你沒輸了吧?現(xiàn)在?!崩钐謫柕?。

      “還輸個四五百?!睆?zhí)f。

      “不打了?”章太太問道。

      “你們打吧。”張?zhí)f,“我到沙發(fā)上躺一下?!?/p>

      雖然這樣說,張?zhí)珔s一直沒離麻將桌半步。她不是添茶加水,就是不顧李太太的教誨,削起蘋果來。還有時間,就都站在崔太太身后,很少說話,為崔太太贏而喝彩,為崔太太輸而悲哀。

      “你不累嗎?”章太太問她。

      “看著看著,又來精神了?!?/p>

      “別走別走,做個監(jiān)督也好?!贝尢f。

      不錯,張?zhí)m然站在崔太太身后,卻精神奕奕地注視著章太太。事實上,她是不必多費這份神的,其他三位太太眼下都將注意力分出來放在了章太太身上。事實上,她們也不必多費這份神,因為不知不覺中,章太太越來越少胡牌了。只見她不斷從抽屜里取出現(xiàn)金。

      “都說好了嘛,賬要清楚些才好。”李太太說。

      張?zhí)?,麻將鬼現(xiàn)在是跟上她了。她沒注意到,章太太現(xiàn)在拿出去的還是她“三天的買菜錢”。不過,張?zhí)闹羞€是有一股說不出的暢快。一抹紅光照在鎦金色的窗簾上,張?zhí)殖榭盏酱翱谡玖艘幌?。小區(qū)里有些下班回來的人頭了。暖風吹得她脖子癢癢的,很舒服。

      她不經(jīng)意地往左瞥了一下,發(fā)現(xiàn)張默的頭也往窗下看。他沒有發(fā)現(xiàn)她。張?zhí)挚戳藥酌腌姴庞只氐铰閷⒆肋叀K廊挥幸环莺笈?。怕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p>

      “時間真不早了。”章太太說,“現(xiàn)在出租車又貴又難叫?!?/p>

      “我可以開車送你回家的?!绷翁f。

      “晚上也可以住我家的啊?!崩钐f。

      章太太苦笑著,仿佛張?zhí)业囊巫诱戳藦娏δz,挪一下都成問題。

      一陣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一個瘦小的中年男人開防盜門進來。太太們齊刷刷又朝他看,眼前就是老張了。他比張?zhí)恍?,汗水晶亮,頭發(fā)緊貼著額頭。他神色嚴峻,好像正在考慮大事一般。他剛一進門,就厭惡地瞥一眼圍在門口的女鞋,用腳將它們一一攏到墻角,同時將自己一雙三十八碼的黑色皮鞋小心翼翼地放到鞋架上面。

      “啊——老張回來了?!崩钐p聲叫著。廖太太和崔太太微笑著。張?zhí)肋@樣的微笑除了慣常的禮貌,還有什么意味。

      “哈—哈。”老張短促地笑了兩聲,“你們還沒下班啊!”

      “霸著你們家不走了?!绷翁珛汕蔚卣f。

      “到時間你們家里人就會來接的?!崩蠌堄樞陕?,他正想上前來,張?zhí)_口說:

      “你先去煮飯吧?!?/p>

      老張愣了一下,臉上浮起一層薄薄的怒意。

      “米放多少,我又不知道?!?/p>

      “米我已經(jīng)放好了?!?/p>

      只聽見敲牌的聲音,老張左右搖擺了大概十幾秒,轉(zhuǎn)身朝廚房走去。一邊走,一邊說:

      “懶啊!沒見過比你更懶的?!?/p>

      章太太笑了一聲。張?zhí)珦u了搖嘴唇,最后只說:

      “懶又怎么樣……”

      老張在那邊又呵呵笑了兩聲,他坐到飯桌前,側(cè)眼望著牌局,又問張?zhí)溃?/p>

      “洗地的人沒來嗎?”

      “沒到時間?!睆?zhí)珣?yīng)著。

      “我覺得現(xiàn)在這個人洗得不干凈,得換個人啊?!崩钐f。

      “就是,上次就沒擦酒柜?!?/p>

      張?zhí)а狼旋X,惡狠狠地接道:

      “才給人家多少錢?!?/p>

      “看看,看看?!崩蠌垖世钐f,“她就希望往外送錢?!?/p>

      李太太只笑著,沒接茬。

      “現(xiàn)在外地人很不老實的?!闭绿f。

      老張打量著章太太,就像查看自己停在路上的車有沒有被人刮花那樣仔細。

      “這位沒見過呢?!?/p>

      “李太太老家那邊的?!闭绿f。

      “好地方,好地方?!崩蠌堈f。

      “你去過?”

      “二十來歲那陣,在那邊做過工。”

      “哎呀,那現(xiàn)在肯定還是有人知道的。”

      “哈哈。哈哈?!?/p>

      老張因為瘦,就算是真心的笑,也只靠臉皮在牽動。張?zhí)珔s覺得他臉面上,除了原本的皮肉,還有一層皮。心中有一個念頭,就是給他扯下來??墒且豢凑绿?,她就后怕起來,覺得自己說話到底是沒輕重。

      “哪天過去那邊,還要順路到章太太家里看看?!彼f,“空氣很新鮮的?!?/p>

      “歡迎歡迎?!闭绿f。

      “這邊空氣是差?!崩蠌堈f。

      章太太又得意起來,張口卻只是又說:“我看今天真的是差不多了,不要打擾人家吃飯?!?/p>

      “還早呢。吃飯怕什么,你們要不一塊吃,然后再打?”老張說。

      “飯夠嗎?不要客氣到弄得自己一家人沒的吃?!闭绿f。

      “哎呀,現(xiàn)在外面飯攤多得是,你還怕沒飯吃???菜差一點罷了?!?/p>

      “張?zhí)@么客氣,我們不如一起到外面去吃吧?!?/p>

      “你想得真美。”張?zhí)f。過了一會,馬上又說,“崔太太、廖太太、李太太是沒問題的?!?/p>

      章太太沒再接口,只是和張?zhí)粯咏┯驳匦χ?。再笨拙的人,也聞到了笑聲中的火藥味。張?zhí)杂X失言,像是一下子被人看穿虛弱的內(nèi)心正在垂死掙扎?!伴_玩笑,開玩笑啦,餓了誰都不會餓章太太的啦——”張?zhí)樣樀卣f,“吃了飯再來過?!笨蔁o論怎么挽回,全場的熱活氣氛消失了。廖太太說:

      “再打打回家去了,小孩給傭人我還不放心。”

      “廖先生在家里嗎?”老張突然問。

      “嗯?!绷翁t疑道,“應(yīng)該回來了吧?!?/p>

      “就打完這一局?!崩钐嫉?。

      “再坐坐,再坐坐?!崩蠌堈f。

      “把你們家地方弄臟了?!崩钐f。

      “本來就這么臟的?!崩蠌堈f,“我們家的都是懶人?!?/p>

      “就你最懶。”張?zhí)αR著,心里卻像是滴起了血。

      “哈哈。哈哈?!崩蠌埐毁澇?,亦不反駁。張?zhí)故菍幵杆瓶诖罅R的。

      終局算下來,章太太還是小贏,差不多全是崔太太貼她的。四人起身,張?zhí)膊欢嗤炝?。她感到一陣沉重的倦意,可能是因為今天一天下來,笑得太多了點。

      臨別時,崔太太不說話,廖太太卻嘰嘰喳喳開來。不知怎的,張?zhí)X得廖太太是意猶未盡的。沒贏沒輸,卻消磨了時間,沒準這真的是值得回味。張?zhí)肫饋?,自己的錢經(jīng)過章太太之手,最后全落到了李太太口袋里。有點意外,不是嗎?

      李太太熱情地與其他三位說著話,相約下次見面的時間。張?zhí)X得在她面前,不寒磣也變得寒磣了。然而卻恨不起來,說到底,自己的確是寒磣的。

      “看她樂的?!被厣硪贿M門,就聽見老張這樣說,“買藥錢又到手了。”

      “你怎么這么說。”

      老張打開桌罩,順口吃了幾條中午剩下的蝦菇。“餓死了。”他叫著。

      “她又沒得罪你,為什么這樣說?!彼恢雷约簽槭裁催@時候為李太太抱不平。

      “你生什么氣?!崩蠌堈f,“你太容易生氣了。吃心悸的藥你都有吃嗎?買來了,就要吃?!?/p>

      “我吃不吃,關(guān)你什么事?!?/p>

      “今天輸了錢,我都不說什么了,你生什么氣。嘖嘖?!?/p>

      “人家還在乎這么幾百塊錢?!?/p>

      “嘿嘿?!崩蠌埾窭鲜笏频匦α藥茁暎扒皟商煳以跇翘菘谂鲆娎侠盍恕F谄诎?,就知道有話要說。問我可不可以支幾萬?!?/p>

      “你神氣了?!?/p>

      “我說,最近家里用度比較大,周轉(zhuǎn)不開?!崩蠌堩樦约旱乃悸氛f,“總覺得他這人不保險。”

      “你就保險了。”

      “我是無驚無險。”老張說,“吃飯了吧,我餓死了。在路上忍著沒買吃食?!?/p>

      “你要吃就吃吧?!?/p>

      “他在房間里嗎?”老張壓低了聲音。

      “不然在哪?”

      “你叫他吃飯吧。”

      “你叫?!?/p>

      “中午我叫了,晚上該你叫?!崩蠌埼份咂饋?。

      “叫一叫會死啊?!睆?zhí)叩娇蛷d,隨手推了一下麻將桌,聽見老張又嘖嘖著“真臟”。她放開喉嚨,大叫:“吃飯。”

      張默沒出來之前,張?zhí)致犚娎蠌堅谡f:“廖太太真可憐,她老公在外頭玩得那么瘋都不知道……”

      張?zhí)行┿等?,但沒再說什么。

      四月,天暗得晚了,但是此刻已經(jīng)看不太清東西了。張家沒開燈,老張又開始吃起一條蝦菇,盤里只剩兩條了;張?zhí)幌氤匀魏螙|西,只覺得口干舌燥。瓜子吃太多了罷,下次見到醫(yī)生時,要問問瓜子和藥沖不沖。可是,張?zhí)惨庾R到了,就算會沖,她也是忍不住要吃的。無聊時,手里嘴里總要弄點什么,都成心癮了。

      張默又像個幽靈似的,低著頭,從書房中快速沖了出來。張?zhí)幌肟此?/p>

      老張叫了好幾次,張?zhí)庞謴纳嘲l(fā)上起身。

      “吃飯嘛,總是一起吃吃掉?!崩蠌埬钸吨?。

      張?zhí)珣醒笱蟮厥⒅垼瑢嵲诓幌氤裕墒强傄缘陌?,正?jīng)不正經(jīng)都算一餐。她剛坐下沒多久,張默就吃好了。三人的局面只維持了大概三十秒鐘。她突然覺得,自己這么懶洋洋的就是想讓張默先吃好。你方唱罷,我才好登場。她總覺得他的頭低得比平常更甚。

      他走了,那氣氛也沒好多少。飯實在難下咽,張?zhí)窒肫鹆讼挛缦词珠g的一幕。

      “你都不想想該怎么辦?”張?zhí)裨蛊饋?。她覺得老張有時候也是有些用處的,他就像一個垃圾桶,她有什么不舒服,都可以往里倒。

      “在外面走,用度還大些呢?!崩蠌堈f。

      “你就會說這個。老在家里,我看著都不舒服?!?/p>

      “不舒服?藥不要斷啊?!?/p>

      “你都不知道的?!?/p>

      老張沒答話。過了一會,他才說:“昨天張琳打電話向我要錢的時候,看見他拿個東西出去,問他是什么,說是個什么錄影,要寄到什么地方比賽。”

      張?zhí)读艘粫?/p>

      “我怎么都不知道?!?/p>

      “你在睡覺?!?/p>

      吃完飯,張?zhí)痔傻缴嘲l(fā)上了。

      “先洗碗啊?!崩蠌堅诖?。

      “你知道嗎?下午李太太帶來的那個女人詐胡被我抓到了,她大概詐了不少回?!闭f起這個,張?zhí)貌蝗菀子峙d奮起來。

      老張自己動手收碗筷,放好水,才到客廳。

      “看她不像這樣的人?。 崩蠌堈f,“看不出來,現(xiàn)在的女人比男人還奸詐。”

      “亂說。”張?zhí)瘩g道,“有些女人就不是?!?/p>

      老張不再說話,開了電視,調(diào)到新聞臺,一本正經(jīng)地看起來。到刑事案件的部分,他足足評論了好一會。張?zhí)鹕淼较词珠g,又換過那件大紅色的睡衣,回來叫老張調(diào)調(diào)位置。她躺著,差不多占據(jù)了整張沙發(fā)。老張坐在頂端,也被張?zhí)拇竽_給頂著。他沒有怨言,只安心地看新聞。

      張?zhí)难劬Σ蛔杂X地就閉了起來。老張不知道什么時候開了窗,吹來的是溫暖的晚風??滔?,張?zhí)挥幸粋€念頭:不能睡了,睡得夠多了。她猛地張開眼睛。

      插圖/萬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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