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汗平
1940年春天的一天,掩不住一臉憂郁的于鳳至只身來到美國求醫(yī)。那是于鳳至一生中最刻骨銘心、最痛徹肺腑又肝腸寸斷的幾個小時。
當于鳳至醒來的時候,她下意識地看看自己的胸前,喃喃地自語道:“我成了一個殘疾人,還能昂首挺胸地面對這個世界嗎?還有勇氣面對張學良的愛撫嗎?”
像野草一樣活下去
貝爾醫(yī)生來了,一臉嚴峻。“女士,我不得不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你乳腺上的癌細胞已經(jīng)擴散,也就是說,你身體里別的地方也有癌細胞了。”
于鳳至傷心地撫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發(fā),忍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忽然尖利地、咆哮般地叫喊起來:“我不!我———不———!我———不———!”
可不做手術就是一個死,三個孩子將沒有媽媽。在幾經(jīng)考慮之后,于鳳至終于咬緊牙關,狠下心來,開始了痛苦而繁瑣的放療和化療。人生就是一個煉獄?!坝邙P至,你得挺過去?!彼槐橛忠槐榈貙ψ约赫f。可那段放療和化療的日子真是讓人難挺、難熬。于鳳至只覺得渾身的血脈都要被耗盡了,渾身的骨頭都散了架子,像一堆爛柴火,橫七豎八地躺在那里。惡心、嘔吐、吐些黃的水和綠的水。大約是把膽汁都吐出來了吧?
經(jīng)過三次手術的于鳳至,形容憔悴,連走路都佝僂著身子。她沒想到自己會如此堅強,在這樣一種狀態(tài)下竟能像一棵野草一樣活下來。
創(chuàng)造了奇跡的女人
初來紐約時,于鳳至曾經(jīng)和友人一起走進股票大廳。大廳里的喧囂、激動,帶著一種讓人感到隱隱不安的成分,讓她感到頭暈氣短,連心臟都有些不舒服。
可當她的身體漸漸恢復,有能力重新面對生命的時候,又一次想起了股票大廳。那里起碼不像死水一般平靜,那里沒有孤獨,那里有大起大落的激動,忽而狂喜,忽而憂傷。她渴望變化,渴望激情,而這些,股票市場都能帶給她。
從那以后,于鳳至多了一個營生,常常去股票市場,買,拋,買,拋……她在這種激動人心的拼殺中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樂趣。于鳳至手里的錢迅速增值。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是這樣的富有經(jīng)營的天賦。一個從中國東北小鎮(zhèn)上走出來的女人,在美國華爾街的股市上竟然能處變不驚,玩得游刃有余。這時候,于鳳至幾乎忘記了身體上的傷痛,感情上的隱痛,漂泊異鄉(xiāng)的孤苦,一門心思地投入到炒股的激動與快樂中去。
閑暇時,她也會開著車,到美國的各地去轉轉。有一天,她經(jīng)過一片荒野,找到一戶人家去休息,可巧那家的人正打算搬到別處去,想低價賣掉房子和地。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于鳳至決定買下那塊地。同去的人都勸她別貿(mào)然行事,它不會有多大升值空間。可于鳳至很固執(zhí),她憑直覺,覺得這是一塊吉祥福地。半年以后,那塊地以高出購買價好幾倍的價錢出手。于鳳至因為眼光獨特,穩(wěn)穩(wěn)當當,實實在在地賺了一大筆錢。
炒股,炒房地產(chǎn),于鳳至憑一個女人的直覺和敏感,使她的財富如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多。在人生的苦海中,她終于找到了一個抓手兒,一根救命的稻草。這種掙錢的感覺讓她感到了溫暖、活力。讓她感到自己還活著,還有用。只是與張學良的通信越來越短了,于鳳至表面上微笑著,內(nèi)心深處卻是說不出來的隱隱作痛。
“鳳至,我來晚了!”
在比弗利山下的玫瑰公墓里,新添了一座黑色大理石的墓地。
一切都依照于鳳至的遺愿,兩座相同的墓穴。于鳳至的墓穴在左,右邊還留有一個空穴。依照中國傳統(tǒng)的順序,右為上。于鳳至在其右邊,恭恭敬敬充滿深情地為張學良備下一個墓穴。在她的心目中,張學良永遠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
1991年5月,在于鳳至去世一年多以后,張學良獲準到美國探親。張閭瑛和陶鵬飛陪著張學良去看了于鳳至一年前還住著的那幢白色的小樓。它在一片樹林的掩映下顯得秀麗安靜。
張學良用昏花的雙眼望著那幢小樓,望了許久許久,一時間,張學良號啕大哭,淚水在他臉上流淌。
張閭瑛見張學良悲痛欲絕,急忙攙住他,說:“爸,我媽在比弗利山頂好萊塢影星們的豪華住宅區(qū)給你們買了一幢房子,是著名美國影星泰勒的舊宅……”
“那房子很雅致,很大,一直空著。多少人來問過,有人出高價??墒俏覌尲炔毁u也不租,她讓人在房間里養(yǎng)了幾盆爸爸你喜歡的蘭花。定期派人去打掃、澆花……爸,如果你們將來到美國長住,就住在那里吧。那里環(huán)境優(yōu)美安靜,那是我媽對你們的一番心意啊。”“好吧,但愿,但愿我們能來?!睆垖W良的口氣有些猶豫,有些不確定。
又過了些時日,張學良終于從臺灣方面獲準,可以到美國定居了。但他和趙一荻沒有選擇去洛杉磯,而是去了夏威夷。
一個落寞的女人,落寞地去了,帶著一顆落寞的心。留下一座落寞的小樓,還有一個落寞的空穴。
(寒江雪摘自《一個真實的于鳳至》東方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