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雅菊

中秋的明月最美，月光也最為清亮圣潔。

童年的中秋節(jié)晚上，那一輪明月非常的圓，特別的亮，像一枚圓圓的金黃色的硬幣，滾動在幽藍幽藍的夜空上，它照亮了我家的草屋，照亮了圓木樁圍著的小院兒，照透了小花狗守護的空空玉米倉。

那是上世紀四十年代的一個中秋節(jié)。父親和大哥都沒有回家過節(jié)，只有母親領著幾個女兒過節(jié)了！天上的一輪明月是圓圓的，而我們家的人卻在三個地方。

父親為了全家人的生活，不得不獨自一人留在寒涼秋夜的蠶場上，忙著收獲秋繭。今晚，他又會望著一輪圓月，思念著妻子和女兒。哥哥為了求學，不得不佇立在異國的小院兒，望著圓圓的明月，思念雙親和妹妹。哥哥來信說，那個異國正處在飛機的轟炸中，哥哥的生命使全家擔憂。在月圓而人不能團圓的秋夜，思念親人的思緒，會不時地涌入心海。

母親領著女兒過中秋，是很傳統(tǒng)的，必須在月到中天時才開始。先是在院兒中供月。母親讓女兒在當院兒的地兒上，對著明月，鋪上一張席子，席子上放一張炕桌，然后，將一盤月餅、一盤水果、一盤落花生、一盤煮好的青毛豆擺在桌上。那是專給月亮娘娘嫦娥擺好的豐盛晚餐，誰也不準動用的。

小院兒的一切，都靜悄悄的了，月兒在慢慢地移向中天，滿院撒滿了圣潔清涼的月光，凝結著一種古老的敬月況味。

秋月快到中天了，母親才發(fā)話，讓幾個女兒到院中去，坐在供桌旁，一邊享用月亮親吻過的食品，一邊賞月。那時，我朝著月兒笑，月兒也朝著我笑。涼涼的秋月下，小姐妹們互相依偎著摟抱著抵御秋寒，聽母親講那個重復過好多次的嫦娥奔月的神話故事。她讓我們看月亮，并問我們月亮里面有什么，然后自問自答說，月亮里有后弈的媳婦嫦娥，她偷吃英雄后弈的仙丹，獨自飛到月宮里去了。月宮里非常美麗，水晶做的宮殿，有一只潔白的玉兔跳來跳去，還有一棵桂樹，釋放著芳香。嫦娥有時抱著玉兔，來到桂樹下問桂花的芳香。那時我覺得月亮里真是美極了！當然幻想飛上去看看她的面容。

我和姐妹們都傻傻地回憶著古老的神話，用手指劃著，尋找著哪是月宮，哪是桂樹，然而都不見。只看見月亮里的一塊塊黑影兒。難道那就是月宮？那里住著嫦娥？小姐妹遐想連篇。

忽然，有踏踏踏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那是日本侵略軍的鐵蹄聲。日本的騎兵，從我家草屋后的土道，進山去了！

小院兒的片刻安寧被破壞了！那一種難得的古老的供月賞月習俗，古老的美麗嫦娥奔月的神話，孩子們心中的那一片美好的、圣潔的、清純的月光，都被侵略軍的鐵蹄踏碎了！我們慌作一團，妹妹急忙收桌卷席，關好家門，熄滅了燈火。

去深山里搶奪秋收果實的日本馬隊的鐵蹄聲，漸漸遠去了。

月光下，守門的小花狗，望著遠去的馬隊不停地汪汪叫著。

月亮收起了微笑的臉兒，它照過的美好完整的河山已經(jīng)不在了；它難過得照見了城里的一個個空落的親人離散的無人小院兒，照見了殘缺不全的被糟蹋的江山，被屠殺的中國人的血跡、尸體和被燒光的房屋，被搶走的糧食和牲畜。

月亮看見這一場浩劫流淚了！如水的月光，是月亮對被蹂躪的人民、土地、山川，撒下去的晶瑩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