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浪嶼的現代氣息

盧建端

寫下本文的標題，不免有些自矜，覺得這就可以吸引讀者的一半眼球。一些高人志士可能對我有點沾沾自喜的想法抱以冷諷和熱嘲。早就進入現代化的年代，鼓浪嶼并非世外桃源，怎會沒有現代氣息呢？他們說的沒錯，但我所指的并非隨地都可以感受到的摩登樓宇的堂皇峻拔、大街通衢的繁華喧囂，以及林林總總誘惑人心的景象。我所指的是屬于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的范疇，鼓浪嶼的現代氣息，就會使眾多的擁躉，瞪大一雙波瀾乍起的瞳孔，感到心靈難以接受的驚奇與訝異了。

其實鼓浪嶼之所以飄搖著與蕩漾著現代氣息，是事先可以預想，事后可以理解的。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是衍遠厚重的歷史在現代大氣勢的演繹中的一種必然。而大多數人的思想心緒之所以不能夠適應鼓浪嶼環(huán)境的轉變，翕動著的肺葉不能夠適應就在身邊盤繞和裊娜的現代氣息，當然是有鼓浪嶼遠非于其他旅游勝地可比的原因。

居住在四季馥郁芳香的廈門島，與鼓浪嶼僅盈盈一水之隔，每年酷暑炎炙的夏季，已是天命之年的我，有時沐著嫣紅色的夕霞，披著涼爽的海風，在清影婆娑的海濱悠閑地漫步，或者坐在潔凈的石椅上憩息。不知是哪天下午，我凝神望著對面旖旎的鼓浪嶼，突然心血來潮，有了一種重游鼓浪嶼的熱望。于是我走近輪渡，隨著，擁擁擠擠的游客，搭上銀白色的客輪，十余分鐘，就抵達享譽海內外的鼓浪嶼琴式的碼頭（鼓浪嶼的鋼琴密度居全國前茅，因此碼頭也以鋼琴的模式建成，這也是鼓浪嶼的特色之一）。

走在綠蔭蔥蘢的岸上，使我目光發(fā)直，額際頓時起皺的是看到一溜長串的電瓶車，其中有兩輛游客滿座的車正在啟動，準備著駛往各景區(qū)或環(huán)島兜游一周，隨后我登上日光巖，看到由海邊某一高地至日光巖的肩部連接的約幾百米長的索道，金黃色的纜車魚貫地在索道上來來往往，如魚游織。僅這兩項現代化的運輸工具，就讓我感到眸中云霧迷蒙，胸中濁浪翻騰，這是世界變了，還是換了乾坤，怎么在鼓浪嶼也滋生浸潤了現代氣息？

孩提時代，我和幾個野性的狐兄狗弟，經常光顧鼓浪嶼的名山勝景。年過而立，隨后二十多年的春風秋雨，去過幾次鼓浪嶼，幾乎不到十個手指頭的數字。在我記憶之中，鼓浪嶼沒有一部腳踏車，所有的人都是步行。這應是以下兩個原因，一是鼓浪嶼四面環(huán)海，風光艷麗柔媚，高低錯落之間，矗立著許多西式的樓房和別墅，那是十八世紀中葉，西方十余個國家建立的領事館、教堂、洋行、醫(yī)院等。明末的民族英雄鄭成功曾屯兵于此，日光巖上尚存水操臺、石寨門故址。日光巖范圍內的鼓浪洞天、古避暑洞，以及海濱的菽莊花園、皓月園、大德記，這么多天然巧成，清新卓立的景區(qū)，使鼓浪嶼無愧于國家5A級旅游景區(qū)的稱號；二是鼓浪嶼碼頭地區(qū)的幽靜的民宅、喧嘩的菜市場，街旁毗鄰熱鬧的商店，皆由柏油或水泥鋪筑的胡同連接而成，胡同高低不一，盤繞無致，時而寬綽，時而狹窄，尤其是越向深處走，越往高處爬，胡同有時就帶著你不是上陡峭的高坡，就是下幽深的低谷，不過，雅情逸趣的人在鼓浪嶼的胡同陣里兜著圈兒地轉，身邊墻上如火燃燒的三角梅，頭上如傘遮避的茂盛的綠蔭，以及有時打一個繞，轉一個彎，就驚喜地發(fā)現一處別有意蘊的景致。所以，鼓浪嶼人，以及每年四百多萬上鼓浪嶼旅游的游客，皆以步行為樂，他們迎著微風吹來的陣陣親昵，在海邊蜿蜒的甬道上，在島上幽深的胡同里，響起輕盈歡快，瀟灑浪漫的足音。

1984年生機盎然的春天，中國改革開放總設計師鄧小平踏上了鼓浪嶼，與任何一個市井平民一樣，也是邁著輕松的步履，盈盈而笑，款款而行。鄧小平似乎為此做了一個亙古不變的注腳，說，在海上花園鼓浪嶼是適合步行的。步行可使人細細地欣賞美景，可使人心里滋生甘怡的樂趣。遠方游客如果去坐電瓶車、纜車，那是溜馬觀花，只是看了鼓浪嶼的大概，有了一份“到此一游”的虛榮而已。我想鼓浪嶼的游客，是絕對不會去坐“二車”，甚而對“二車”視而不見，或是嗤之以鼻，他們認為平平仄仄地步行，最是空靈而曼妙了。

當我乍然發(fā)現電瓶車和纜車，就覺得是一件咄咄怪事。鼓浪嶼是黛藍色大海中一座小巧玲瓏的島嶼，她的面積不足2平方公里，記得我和我的伙伴，曾有過一次環(huán)島游，一個上午的時間綽綽有余；如半島游，那更是性靈隨意，輕松舒泰。而走鼓浪嶼的幾個景區(qū)，除非在景區(qū)里情沉意迷，流連不已，否則兩個多小時就夠了。鼓浪嶼海拔的高度不足200米，舉足上日光巖不外是幾根煙的工夫，因此在一高一低的兩個山頭，拉長兩條索道，供幾十部纜車往來地滑行，因為大剎風景而讓我大跌眼鏡，真有些不倫不類的感覺。據我觀察坐電瓶車、纜車的多數為頭上有殘雪的老人、秀媚的孕婦、嬌憨的兒童以及隨同做“保鏢”的紳士淑女，因此“二車”的生意寡淡，每部電瓶車在各地枯枯地候客，而多數的纜車空空蕩蕩地游來蕩去。鼓浪嶼是一個舉世皆知的步行島，幾乎一夜之間，就出現了電瓶車和纜車，難道是只為了在島上增加現代氣息？

鼓浪嶼的現代氣息，值得我如此不吝筆墨地長篇大論嗎？或許有人會以為，不如把在電腦碼字的時間，用以煮一壺沸沸淳淳的茶，與至愛親朋閑聊的好。說實話，我到過不少載入史冊的遐邇馳名的旅游風景區(qū)，其中一些風景區(qū)冠名世界文化遺產。我認為就本文的思潮與情緒，是不能把其中的任何一個風景區(qū)與鼓浪嶼作比較的。香格里拉、九寨溝、神龍架等等，具有現代氣息是順勢成章的事。寬綽坦蕩的柏油公路開進五光十色、紛繁豐瞻的風景區(qū)，或者攀爬到海拔三千多米，與天比肩巍峨雄渾的高峰，而后游客像大海的浪潮涌進各個彌足觀瞻的景點，興致勃勃地忙著游覽和拍照留影。我覺得那些建有豪華賓館、酒樓和商業(yè)街的風景區(qū)，現代氣息之濃郁，是可以想象得到的，而鼓浪嶼是一個名至實歸的步行島，因此不能與之倫比。這不知是哪個朝代的老祖宗定下步行的規(guī)矩，抑或是從有人煙飄渺的時候起，而是當地土著人步行的習慣，歷經幾千年甚至是上萬年的滄海桑田，一直延續(xù)下來。

望著電瓶車和纜車，我很自然地有了一種渴望，如果將這“二車”的出現，當做鼓浪嶼的一時流行的小插曲，盡早地結束最后的一個音符，還鼓浪嶼本真的島形天功，那該是一件多么欣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