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龍飛
說是“盤點”,其實并不準備大動干戈翻箱倒柜,不過想挑出幾個自己感興趣的話語由頭,隨便聊聊。
有一個詞匯檔案系統(tǒng)運用很廣,但只要出了檔案這個圈,外人基本聽不明白。這個詞就是“蘭臺”。
查《辭海》,所謂“蘭臺”者,漢代宮內(nèi)藏圖書之處也,東漢時班固為蘭臺令史,受詔撰史,故后世亦稱史官為蘭臺。
漢代距今,少說也有兩千年了吧。能夠知道兩千年前有個叫“蘭臺”的地方,是存放圖書(檔案)的;有一種官職,是可以用“蘭臺”來指代的,這樣的人,國學工夫肯定了得。但知識淵博的人,占社會總?cè)丝诘谋壤?,肯定不高。因為“高人”永遠都是少數(shù)?,F(xiàn)在看來,也許大部分都集中到檔案部門來了,以至于其他界別的人聽到這個字眼常常一頭霧水。
但沒關(guān)系,別人懂不懂的,與咱何干?咱不能為此就降低自己的語言交流水準、放棄永遠捍衛(wèi)“蘭臺”圣人之后的嫡傳感覺不是?
麻煩在于,我們老是操著古漢語去和今人講話。會不會有一種木乃伊還魂的嫌疑?人家聽不懂倒也罷了,不理睬你就是了,最多咱們自己和自己逗著玩,但既然交流了,卻總不見效果,豈不是太沒勁!老早以前,有個天仙般的美女,已經(jīng)到了出閣婚配的年紀,可她尋來覓去,周圍竟沒一個能比得上水面倒影中的自己,她就愛上了那個倒影。結(jié)果怎么樣?美女整日介鏡月水花,自己和自己逗著玩,孤家寡人,愁腸百結(jié),最終抑郁而死。
說實話,正宗的“蘭臺”其實是存放圖書(竹簡)的,盡管兩千年前圖檔不分,但人家圖書館界尚未自命不凡,寧愿和冷言僻語“拜拜”,咱又何苦來哉?
而且,老姜最不喜歡的,是“蘭臺”所隱含的文化符碼,這些符碼大致有:皇權(quán)、專制、絕對的封閉和與民隔絕。中國檔案歷史傳統(tǒng)中的所有糟粕,都可以從“蘭臺”頑強的自我表現(xiàn)中找到出典。千百年來,“蘭臺”文化始終占據(jù)著主流意識形態(tài),表情囂張地打壓著歷史對民主與自由的訴求,粗暴地、甚至是殘忍地狙擊著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其霸道的程度,甚至直到今天依然殘痕累累。司馬遷的橫空出世,其實并不能證明“蘭臺”文化的榮耀,相反,它表證的恰恰是皇權(quán)對歷史記憶的野蠻專制。當漢武帝不惜以閹割來根絕史官們對歷史解釋權(quán)的任何覬覦的時候,司馬遷帶血的恥辱便寫滿了“蘭臺”的每一根竹簡。
這樣的“蘭臺”,棄之何憾?
第二個想聊的詞匯是“科技檔案”。聽到這個概念給人什么樣的第一感覺?也許大多數(shù)圈外人士都會以為這是指記錄科學技術(shù)活動的檔案。但究其實卻不對了,檔案界所說的“科技檔案”僅限于記錄企業(yè)生產(chǎn)活動的檔案。
1990年代有一次老姜參加一個有各界別人士參加的科技檔案座談會,有位大學教授的發(fā)言從頭至尾都把“科技檔案”誤認作了記錄科研活動的檔案。結(jié)果你出你的題目,我談我的感受,雞對鴨講,牛頭不對驢唇。
用常人一目了然的詞語,表達有悖常識的意念,老姜想象不出當初創(chuàng)造“科技檔案”這個概念的那位先生(或女士)是怎么回事。很低級的邏輯錯誤,居然一紙風行幾十年。其實檔案系統(tǒng)有許多人后來已經(jīng)意識到了這個概念的指代混亂,1994年出版的《檔案學詞典》為此頗費了一番心思,把這個概念界定為:“在自然科學研究、生產(chǎn)技術(shù)、基本建設(shè)等活動中形成的應(yīng)歸檔保存的科技文件材料?!北砻婵磥恚绱私缍ㄋ坪蹩梢越鉀Q指代混亂的問題:咱把一切可囊括的東西都一塌刮子搜羅了進來,還怕你哪一項對不上號?但實際上這樣的努力是徒勞的,它不僅解決不了這個概念的先天不足,還將其最致命的一點暴露無遺,那就是大而無當、包容過度。在現(xiàn)實社會中,一個產(chǎn)品一旦開發(fā)定型,走上流水線,成為任何一個熟練工都可以照葫蘆畫瓢的產(chǎn)業(yè)行為,大抵上也就不能稱之為科技活動了吧?老姜好賴當過六年工人,無論當初還是現(xiàn)在,都不敢給自己開動機床的重復(fù)動作貼上“科技”的金字標簽。但記錄這個過程的檔案卻被命名為“科技檔案”,真是榮幸之至啊!
概念是推理和判斷的基礎(chǔ),一旦概念混亂了,下一步的麻煩還會小嗎?近些年這個概念的使用頻率雖然大幅下降,話語空間明顯萎縮,但有些人頗不舍得放棄,尤其是過去曾指望這個概念混飯吃、并藉此掙得“專家”頭銜的少數(shù)幾位,既然事關(guān)“飯碗”和榮譽,理性便只能自告缺席,這些“專家”們的頑強“守望”也就情有可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