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干完手上所有工作,小門在MSN上留給普魯斯特楊一個振動閃屏。
許久,看她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喂,又在排毒啦?小門給普魯斯特楊發(fā)過去一句話。
嗯,你表(不要)太懂得我的好哦!一分鐘后,普魯斯特楊終于回話了。
懂你就是懂自己啊,我們都是醬紫(這樣子)的啦!
嗚嗚!普魯斯特楊給小門發(fā)去一個淚如泉涌的小豬豬。
抱抱!小門給普魯斯特楊發(fā)去一個擁抱的圖案。
想都想得到,普魯斯特楊在自己那間不大,但情調(diào)十足的小書房里,對著電腦,不,是對著電腦上的那一封封過期郵件,追憶起那段破逝水年華。唏噓,抽煙,眼淚一滴滴、斷斷續(xù)續(xù)地流下來。
唉,那點破事,繞不過去了都。小門嘆了口氣,她今天工作很充實,剛得到德國老板一個賞識的擁抱。所以,有點小高興,小高興而已。這年頭,有點小高興,就跟有點饑餓感一樣難求。
晚上飯否?
飯。你請。普魯斯特楊很快回了過來。
那是當然的了。
小門回想了一下,上一次是普魯斯特楊請,那是自己在排毒,去她們常去的閣樓西餐廳。她虛弱地靠在跟她一樣無力的沙發(fā)上。對面的普魯斯特楊義憤填膺地說,你總是這個樣子,事情過去了多少年,還在想那個人,你難道命中欠他?他骨子里是一個軟弱又虛偽的家伙!有什么好惦記的?!
今天,輪到普魯斯特楊了。
如果按照小門的工作方法,給她們兩個請客的次數(shù)跟個人排毒的次數(shù)制一個比例圖,在她們長達六年的友誼中,絕對精確無比地呈現(xiàn)出一個公式——請客 ∶ 排毒=AA制。誰要排毒,誰被請客。而且,默契得驚人,錯落有致。
普魯斯特楊為了讓自己打起精神,出門前經(jīng)過了一番修飾。36歲的文藝女青年,不細看也難看出年齡,身上該有的地方都不落后,該沒的地方也識相地藏著,這個女人,怎么就成了人們眼里的問號呢?她在鏡子前自憐了一番。自從遭遇了那場自以為與眾不同,實質(zhì)卻俗不可耐的愛情之后,多少次自省、自殘、自憐,甚至用話語的毒藥將那個人毒死、炸死,而敵人卻永遠屹立不倒。往事是一滴永遠難干的水。其實也僅僅是、永遠是那一滴而已。因為親愛的普魯斯特老師寫了那本不朽的《追憶似水年華》,所以,小門總說,楊念真,你真普魯斯特,你別再普魯斯特了。說久了,小門干脆喊她普魯斯特楊。
感情生活處于一片真空的人,獨處久了,舊情就像一根救命稻草,普魯斯特楊和小門都死死抓住不放。而在她們相互傾訴的時候,舊情又變成了一顆味道酸澀的泡騰片。各自面前放一杯無味的冰水,一粒舊情扔進去,水花還沒CBsGZL1wazQOkL0rOoQJiKOQDRNMGESFo8WICXpx4YA=來得及濺出,就蒸騰翻滾起來,顏色、味道迅速溶解,熟門熟路,發(fā)出輕微的“嘶嘶”的受煎熬般的聲音。直到喝光,才舒服。
單單講兩人的那段感情經(jīng)歷,其實八九不離十。無非是在二十六七歲上下,都愛上了有婦之夫,拉拉扯扯,遮遮掩掩,拖拉到了三十出頭,青春耗得差不多了,愛的能量也耗沒了,經(jīng)過一長段撕心裂肺、藕斷絲連的齟齬之后,最終走出了那段不見天日的情感。總以為走出來了,就能從良??涩F(xiàn)實跟里面區(qū)別不大,好男人都被領(lǐng)走了,到處充滿了殘酷的爭奪。尋尋覓覓,依舊孑然一身。
兩個孑然一身的女人,衣食無憂卻常懷憂傷。憂傷滿得不能再滿的時候,就相互約著出來排毒,無非就是傾訴、打牙祭、打發(fā)時光,有力氣時,還花花錢購購物。搭伴唄。
一小時之后,小門,普魯斯特楊,來了一個真的擁抱。少不了安慰半天。
放下浪漫,立地成佛。
兩個女人這樣立志之后,服務(wù)生已經(jīng)將各人點的黑椒牛排都端上來了。
開動。
小門喜歡吃七成熟的牛排,普魯斯特楊喜歡九成熟。普魯斯特楊看著小門切下一片還帶著幾縷血絲的牛肉,遞進嘴里的時候,她皺了皺眉頭。
你看你,每次都愛吃那么血腥的東西。
小門帶勁地嚼著那片牛肉,一邊說,說明我比你有血性啊,我比你有活力。看你這副自憐的樣子,真沒勁。
上個星期靠在我肩膀上哼啊哼啊,那個人,不知道是誰?普魯斯特楊恥笑她。
小門想了想,也笑了。
普魯斯特楊半真半假地改裝著阮玲玉那句著名的遺言,嘆氣,搖頭,說——唉,我只能說,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這是普魯斯特楊和小門在一起時喜歡說的一句話。
親愛的普魯斯特楊,要時刻準備著啊,保存活力,對付即將出現(xiàn)的男人!
對對對,多吃肉,科學(xué)家證實,吃肉會增強性欲,尤其是生肉!
我用不上,你多吃,你缺!
你缺!
你缺!
你更缺!
你比我缺!
兩人脫了鞋子的腳,在榻榻米的桌子底下,你來我往地踢了起來。踢得歡快。像兩姐妹。
一個晚上,排遣了三小時。小門和普魯斯特楊走出餐館,分頭打車。路過各自的霓虹燈,回各自的寓所。
普魯斯特楊打開家里所有的燈,照不出自己一個影子。只要自己不動,就很容易跟家具混為一體。家具的顏色是同一個咖啡色系,普魯斯特楊最喜歡的色系,跟她很多衣服顏色相似。
坐在潔凈的地毯上,普魯斯特楊收到了小門的短信:
?。停?DEAR普魯斯特楊,要對自己好一點喔!
鼻子又開始酸起來,但是跟今天出門前那一下午的感覺不同,這是冰冷的鼻子忽然遭遇一股暖流襲來的反應(yīng),類似生理反應(yīng)。
生理反應(yīng)跟心理反應(yīng),不刻意去分,還真會分不清楚。普魯斯特楊認為劉哲就是那種拎不清的笨蛋。劉哲討好普魯斯特楊的時候,最愛說的話就是,心肝,我只要一想到你,就會起反應(yīng)。普魯斯特楊每次跟他鬧,他就要過來“撲火”。說是“撲火”,一進普魯斯特楊的小屋,就用一個緊緊的擁抱堵住她的怒火,急吼吼地先解決自己那把“火”再說,生理反應(yīng)大了去了。過去那些年來,普魯斯特楊總是妥協(xié)于劉哲的霸道,好像他在普魯斯特楊面前,就是一個孕婦,孕婦的反應(yīng)是天底下最大、最應(yīng)尊重的。普魯斯特楊尊重劉哲的生理反應(yīng),她有她自己的理解,劉哲是多么多么需要自己,多么多么離不開自己啊,以至于他們分手了很長時間,普魯斯特楊有時候還會愚蠢地想,不知道他呆在家里,去哪里解決生理反應(yīng)?
腦子灌水了,腦子灌水了!小門和普魯斯特楊在一次沮喪的聊天時,恍然大悟似地,叫,男人對女人,永遠只有、僅有生理反應(yīng)!
沒錯,沒錯,比動物更動物。
她們發(fā)泄著,罵著男人,其實,只是罵那兩個男人——小門的余暢,普魯斯特楊的劉哲。
女人和女人之間,還真的是奇怪,哀傷的時候,特別容易親近。仿佛女人的傷口是永遠張開的,是難以愈合還是不肯愈合,普魯斯特楊也有點糊涂了??抟魂?,鬧一陣,也分不清楚是生理反應(yīng)還是心理反應(yīng),更分不清楚是相互排毒,還是相互撒嬌。
“親愛的小門,幸虧還有你在?!?br/> 普魯斯特楊隨手回復(fù)了短信,手機一扔,用薰衣草精油泡一個長長的澡。
工作之外,普魯斯特楊喜歡閱讀。閱讀使人寧靜。像她這種處境的女人,難得平靜。家人替她焦灼,同事替她焦灼,早早鉆進圍城里的朋友替她焦灼。說她從不焦灼,一點說不過去。普魯斯特楊不可能像法國那位偉大的普魯斯特老師那樣,吃著考究的下午茶點,歪在病床上,讓往事像河一樣從床前流過,“床前明月光,疑是舊日傷”。我們的普魯斯特楊小姐身體健康,吃葷吃素,一切正常,而且,在很多相親對象看來,還與眾不同:文藝、小資、有品位、清高、挑剔。這些氣質(zhì)彌漫在普魯斯特楊的身上,年紀越大越明顯。普魯斯特楊偏偏說,那是閱讀賦予她的氣質(zhì)。普魯斯特楊的母親可不這么認為,她認為那是長期單身養(yǎng)成的怪癖,她在電話里總是勸普魯斯特楊,老窩在家看書有什么用,要多出去交際,多認識人,早點結(jié)婚。仿佛害怕普魯斯特楊看書就跟念經(jīng)一樣,念多了,就成仙了。
相親多次都無結(jié)果,普魯斯特楊就不想再去了,反正還有小門。她甚至有一天,心血來潮地跟小門說,她不想刻意再找男人結(jié)婚了,如果成本太高的話,寧可努力掙錢,等到老了,就跟小門湊錢辦一個養(yǎng)老院,一堆老人在一起,也不會寂寞。
小門哼哼哈哈地沒回答,只是說,可以考慮,可以考慮。
小門跟普魯斯特楊最大的不同就是,她不安靜,她越發(fā)地害怕孤寂。不是那種因為愛情和等待帶來情緒的孤單寂寞,而是近乎孤寡的寂寞。有天,她看到報紙新聞,一個孤寡老人死在家里,快兩年了都沒人發(fā)現(xiàn),等到他的弟弟路過這個城市來看他,才發(fā)現(xiàn)了一堆白骨。她怕死了,半夜躺在床上,胡思亂想,睡不著,起來打電話給普魯斯特楊,一個在城市的東邊,一個在城市的西邊,靠一根電話線聯(lián)系著。
親愛的普魯斯特楊,我真的、真的害怕孤寡??!
小門同學(xué),你太自憐啦。人生到頭,莫不過自己一個人?普魯斯特楊在電話那頭教訓(xùn)小門。
可是,這樣下去,死了都沒有人知道。你難道不怕?
不是還有我嗎?小門同學(xué),人死了,自己都不知道,還怕別人不知道嗎?
你來我往,電話打到了凌晨。最后,普魯斯特楊和小門,在兩頭,都疲倦地睡著了。
醒來后,小門依舊沒有完全消除那些恐懼,她一天比一天變得焦灼起來。她的工作比普魯斯特楊要忙上幾倍,但恐懼還會像每天貼在日歷上的工作計劃表一樣,定期刷新。在她四面出擊,一再降低要求,焦灼地相親之下,終于挑到了40歲的張森林,結(jié)婚了!
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普魯斯特楊獨自在公寓里,好半天,才給小門發(fā)了一個祝賀的短信——
林語堂說:只有讀書可以忘記打牌,只有打牌可以忘記讀書。我改了一下:只有結(jié)婚可以忘記朋友,只有朋友可以忘記結(jié)婚。你的朋友祝賀你結(jié)婚!
這道繞口令似的短信,被小門一直存在手機上。她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回復(fù)普魯斯特楊,倒是記得自己看到這條短信之后,百感交集地哭了,哭什么也說不清楚。她的準新郎張森林以為她想到要結(jié)婚,情緒焦慮,是綜合癥的反應(yīng),尤其三十多歲的女人,反應(yīng)比一般人大都屬于正?,F(xiàn)象。一個女人單身那么久,熬過來的日子,都是自己和自己博弈過來的。
張森林尊重每一種博弈。他就一路博弈過來,先是職場上,然后商場上,敗過也勝過,但最后還是敗了。他手上的資產(chǎn)從近億一直跌過了百萬,跟多數(shù)生意人的下場一樣。跌過百萬的時候,也到四十歲了,他就不敢再博弈了,退出這個令他興奮過、沮喪過、刺激過、平淡過的戰(zhàn)場,乖乖地收拾起以青春作為代價的殘局,回家?;丶业臅r候,他想,像自己這么倒霉的人,就活該過一種愚蠢人的生活,結(jié)婚生子,舉案齊眉,含飴弄孫。所以,在“都市俱樂部”的相親會,學(xué)乖了的張森林,挑到了目的明確的小門。難得兩人都單身,難得兩人都實力相當,難得兩人都沒有力氣再挑三揀四,更難得的是,兩人在偌大個城市,幾千萬人口中,能遇上。
張森林和小門都認了。
按照這個城市的習(xí)慣,伴娘必須是未婚。所以,新娘先是在好友圈里挑未婚的,挑不到,就到一般朋友圈里挑,再挑不到,就拜托認識的人介紹,掘地三尺,也要挑到一個未婚女人出來。據(jù)說只有這樣,新郎新娘的婚姻才會常久常新,美滿幸福。小門幸運,現(xiàn)成就有一個,好友兼未婚。普魯斯特楊成為小門的當然伴娘。
結(jié)婚那天普魯斯特楊才第一次見到張森林。說不上來好不好,生意沒做好養(yǎng)成了一種眼高手低的姿態(tài),不徹底的講究,不徹底的平民,看上去,對小門也帶著不徹底的愛。
婚禮在一個酒店舉行,小門外地的父母以及張森林外地的父母兄弟都趕過來了,客客氣氣,就像整個婚禮。
從接新娘到婚宴,普魯斯特楊都伴在小門的身邊。抽空,小門還開玩笑地說,瞅瞅,這里邊的男賓有你看上的不?
普魯斯特楊舉目望過去,一點感覺都沒有。這種熱鬧的場面,對于長期寡居、文藝、清高的普魯斯特楊小姐來說,真的難為她了。她做著伴娘應(yīng)該做的事情,整理小門的裙裾、幫小門補妝、給小門送吃的、伺候小門換禮服……好像一個盡職的禮儀小姐。
這些,小門看在眼里,后悔死了。她在心里暗暗期待這場婚禮早點結(jié)束。
可以說,這是一場成熟的婚禮,一切按順序進行,沒出任何差錯,直到新娘新郎將最后一個客人送走。男方中,張森林的一個哥們兒,提出要鬧洞房。一起哄,那些喝得半醉的男男女女都打車到了新房。普魯斯特楊本不想去的,但是,女方代表只剩下了她,不去說不過去。
小門坐在花車里,側(cè)臉去看普魯斯特楊?;璋档臒艄庀?,普魯斯特楊讀到了她眼里的愧疚。普魯斯特楊心頭一熱,這是她親愛的小門啊,相互傾訴相互安慰的小門啊。不知道是對自己,還是對小門,她的內(nèi)心疼了一下。
新房不俗,可以看出小門的風(fēng)格。在那張喜慶的中式婚床上,新鮮的玫瑰花圈成了兩顆心。普魯斯特楊瞥見了床頭柜上,擺著一只陶瓷天使,土黃色的,跟這喜慶的顏色格格不入。她心里暗暗想笑,這是自己以前送給小門的。大概只有普魯斯特楊和小門才能看出那是個天使,顏色黯淡不說,翅膀短得非仔細尋找不能找到。
幾個賓客想了一些方法為難新郎新娘,越奇怪越興奮。有一個男人,把幾顆紅棗放到新娘躺倒的身上,然后把新郎的雙手捆綁起來,命令他用嘴巴將那幾顆紅棗撿起來。
張森林只好匐在小門的身上,吃力地用嘴巴將散落在小門胸口上、肚皮上的紅棗一顆不剩地叼了起來,像一只龐大的老鷲。這仿佛就是鬧洞房的高潮了,在場的人,一邊拍手一邊興奮地叫喚。
普魯斯特楊看不到小門躺在那里的臉,只看到小門的身體,一下一下地顫動著,怕癢似的。
鬧得差不多的時候,當中不知道是誰,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注意到了普魯斯特楊,尖叫了起來——女方還沒鬧哪!
于是,所有人都轉(zhuǎn)向了普魯斯特楊。
普魯斯特楊不知所措地看看他們,看看小門。
按照慣例,普魯斯特楊應(yīng)該代表女方,用一根毛巾,鞭打新郎,那意思是,男人婚后要老老實實,做牛做馬,為老婆服務(wù)。
浴室里有毛巾!那個興致最高的男人提醒普魯斯特楊。
普魯斯特楊進到客房浴室,里邊果然掛了一條干毛巾。她一扯,毛巾輕飄飄地落到了普魯斯特楊手上。普魯斯特楊想了想,對著鏡子照了照自己的臉。她打開水籠頭,將毛巾浸濕了。
濕毛巾第一下鞭打到張森林的屁股上,張森林不由自主地叫了起來。
疼?。?br/> 張森林畏縮了。收回了屁股。
不行不行,這哪是個爺們??!人群強制性地把張森林的屁股重新撅起一個最佳的弧度。
普魯斯特楊抬頭看了看小門,小門也正看著自己。
像報仇一樣,普魯斯特楊再次將濕毛巾狠狠地抽了下去。
小門,祝你幸福!
小門,讓過去見鬼吧!
小門,去他媽的臭男人!
每說一句,普魯斯特楊就狠狠地抽一下。
等到普魯斯特楊再要說的時候,小門奔過來,奪過了普魯斯特楊手上的毛巾。
夠了,普魯斯特楊,夠了!不許說了!
近距離地看,普魯斯特楊的眼里淚光盈盈。
小門沒多說什么,俯過身去看撅起屁股的張森林。
對不起,對不起,她喝多了,她真的喝多了!
在眾人忙著安頓新娘新郎的時候,普魯斯特楊消失了,像一陣水蒸氣,消失在一次喜氣洋洋的揭鍋中。
婚后的好長一段時間里,張森林還會揉著自己的屁股,不時問小門,你那個女朋友,我看她是吃錯藥了,對男人有仇啊!
小門偃旗息鼓地坐到張森林的腿上。
她就是這樣的,她過去很慘的。
慘什么?被男人甩了?
也不是什么甩不甩的,就是,就是遇人不淑 而已。
我看她自己有毛病,遇誰誰都不敢要。張森林還想繼續(xù)討伐普魯斯特楊,小門用一個吻將他安置了。
小門結(jié)婚以后,普魯斯特楊和她吃飯排毒的次數(shù)劇減,倒不是因為小門一心撲在張森林身上,只是普魯斯特楊覺得,已婚女人小門,一下子變成了另外一個世界的人,事實上,她們在聊天的時候,多少有些跑題,說著說著,話題就跑到了張森林以及小門的家事上去了。普魯斯特楊天生不喜歡談家長里短,更不擅長應(yīng)酬。這樣有好幾次,她感覺很不耐煩,就跟應(yīng)付那些相親對象一樣。
普魯斯特楊迷戀上了看那些名人、故人的傳記,看一些古代王朝的正史野史,仿佛從別人的舊事,可以讀出一些春秋感慨,放眼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而她普魯斯特楊只不過是滄海一粟,又仿佛別人的傷痛可以覆蓋自己的傷痛。
感傷和空閑,恰如文學(xué)與空閑一樣,是普魯斯特楊的左心房和右心房,普魯斯特楊頻繁地出入這兩個心房,這里坐一會,那里坐一會,感覺哪里都虛妄。“不結(jié)婚,什么都虛妄?!边@是小門的婚后感言。普魯斯特楊反駁小門的“虛妄論”,以自己為例子,她鐵了心,除非找到跟自己心心相印的對象,若非如此,結(jié)婚也會虛妄。普魯斯特楊“心心相印論”與小門的“虛妄論”時刻交戰(zhàn)著,最后,她們也懶得討論了。
一個周末,小門約普魯斯特楊到家里開生日派對。小門過去最怕過生日的,有的時候甚至故意忽略不過。結(jié)婚之后就不在乎了,非要找一群朋友來家里熱鬧。普魯斯特楊礙不過邀請,也去了。
去到,普魯斯特楊才發(fā)現(xiàn),這種熱鬧的場所越發(fā)與自己格格不入??辞樾?,小門還別出心裁地安排了張森林幾個單身哥們?nèi)?,要介紹給普魯斯特楊,普魯斯特楊對那幾個人一一沒感覺。
其中一個是婚禮那天也在場的,他看到普魯斯特楊,一下就認了出來,笑著說,嘿嘿,你就是那個虐待狂吧,有意思,有意思??!
普魯斯特楊嘴角牽了牽,看看男人,一個胖墩,額頭光亮得冒油。小門在旁邊聽到了,連忙夸張地給普魯斯特楊“賣廣告”——我這個閨蜜啊,特優(yōu)秀,有才有貌,溫柔賢淑,怎么樣,看上了吧?那男人上下看了看普魯斯特楊,謙虛地說,像小姐這么亭亭玉立,哪里會看上我們啊,不敢高攀,不敢啊。這些排場話普魯斯特楊聽得多了,心里直 生厭。
正在這個時候,張森林走過來,看著普魯斯特楊,故意皺著眉說,你那幾下可真是夠狠的,到現(xiàn)在,我屁股還有幾道血印子呢,不信你問小門。小門將張森林推開一邊,連聲說,別聽他的,別聽他的,哪有的事。張森林立即裝出一副冤枉的樣子說,怎么沒有,昨天晚上你還看來著。話音未落,那胖墩就一臉壞笑地說,老張,那血印子該是嫂子那什么的吧,?。堪??小門就笑著伸手要去打胖墩,張森林也笑了,他們笑得那么一致,讓人感覺有那么一點“夫妻相”了。普魯斯特楊看著眼前這三個人在眼前打打鬧鬧,內(nèi)心生出了一種恍若隔世的味道,仿佛是與己無關(guān)的人間快樂。
普魯斯特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在這個熱鬧的場合里,心里反而滲透出了很濃很濃的傷感,跟過去那種自己獨處時的如水墨畫般淡淡的哀傷是很不一樣的。找個沒人注意的空當,她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呆著。這個地方是臥室,因為門虛掩著,她就順手推了進去。臥室跟婚禮時見到的沒什么變化,就是雜物多了些,床上還是那套玫瑰紅的被套。普魯斯特楊下意識去找床頭柜上那只她送給小門的陶瓷天使,她不確定它是否還在那里。在一堆化妝品當中,普魯斯特楊遠遠看到了那只土黃色的陶瓷天使,還是那一臉無辜的笑容。普魯斯特楊的心里一陣激動。等她走過去再看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天使的脖子上套著一個布藝小鉤,鉤著一卷衛(wèi)生筒紙,有一截被扯出來的衛(wèi)生紙飄揚在天使的胸口。
普魯斯特楊先是一陣氣憤,緊接著一陣難過,她感到呼吸困難,不得不掉過頭快步走出了臥室,跟迎面而來找她的小門差點撞上了。普魯斯特楊鎮(zhèn)定地告訴小門自己忽然身體不舒服,先回去了。小門關(guān)心地看著普魯斯特楊的臉色,問這問那,問哪里不舒服。普魯斯特楊一句也沒多說,直接從大門撤退了。
“你那個閨蜜,這樣下去非變態(tài)了不可,女人啊,不結(jié)婚就都會變態(tài),幸虧你遇上我了?!边@件事情過后,張森林真誠地對小門說。
“別臭美了,你以為你是個寶?男人也一樣,不結(jié)婚也遲早變態(tài)。”說是這么說,小門對好朋友普魯斯特楊的奇怪,也開始有點擔心了。她到現(xiàn)在都搞不明白那天有誰得罪了普魯斯特楊,為什么中途就跑掉了呢?
普魯斯特楊那天從生日派對撤退了之后,并沒有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坐出租車到了劉哲家的小區(qū)。過去多少次,她在這個小區(qū)門口徜徉,心里壓抑著沖進劉哲家,找劉哲老婆談判,求她把劉哲讓給自己的沖動,這種心理反應(yīng)時刻在折磨著普魯斯特楊。因為那些年里,她完全就相信了劉哲就是她要找的那個人,她盡管只得到了他部分的愛,盡管她在愛他的過程中痛苦大于幸福,但是,她差一點就在那段縫隙里的愛情里認定劉哲就是與自己心心相印的男人。這種假象,在普魯斯特楊最美好的那段青春歲月里,死皮賴臉、痛心疾首地將普魯斯特楊的美夢吞噬掉了,以至于她已不再相信愛與甜蜜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所以,當她看到小門與張森林在自己面前做出那種伉儷的姿態(tài),她覺得虛假極了。
這個小區(qū)的門面,普魯斯特楊再熟悉不過了,但是,劉哲住在這林立的公寓里的哪一家,家里的擺設(shè)是什么風(fēng)格,沙發(fā)、床、衣柜、廚 房……這些普魯斯特楊統(tǒng)統(tǒng)不得而知。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跑來這里,其實她壓根也沒想好碰上那個男人該說些什么。
后來,她只得回到自己家里,靠在那張宜家的小波希米亞無腳沙發(fā)上,點上一根煙,一口氣吐出來,那是一口濁氣。她自己想了很久,她為自己下了決心,她要亭亭玉立。那個胖墩說了一堆廢話,唯獨這個詞說對了。亭亭玉立,笑傲人世,善待自己,順心自然。普魯斯特楊把這些四字真言寫在了MSN上的個性簽名。
當晚,她還為了自己的決心做了一系列健康向上的事情。她首先到久違的菜市場買了一條多寶魚清蒸,做了一道瑤柱冬瓜湯。飯后她在地毯上跟著音樂做了一套瑜伽,然后泡了一個玫瑰花澡,做了一次臉部護理,將自己收拾完畢,已經(jīng)是十一點了。她靠在床上,聞著若有若無的薰香,又溫習(xí)了一遍卡爾維諾的《命運交織的城堡》,跟隨著卡老師玩塔羅牌的游戲,看他將命運顛來倒去地排列組合,直到將故事的結(jié)局弄亂了又重新來一盤??ɡ蠋熖珎ゴ罅?,簡直有一雙神奇的手!她覺得如果可能的話,卡老師一定可以理解自己,甚至跟自己心心相印。可放眼看周圍的男人,有誰能跟卡老師一樣呢?莫非自己注定要孤身走下去,一直走到?jīng)]法走下去了,就將故事的結(jié)局弄亂,再重新來?唏噓了一下,普魯斯特楊熄燈睡覺了。在睡覺意識尚淺的時候,普魯斯特楊那奇特的腦子里,竟然在黑暗中浮現(xiàn)了做愛的場景,一忽兒一個是自己,另一個是熟悉的劉哲,一忽兒一個是小門,另一個是那個張森林,男人的屁股上幾道鮮紅的血印子特別清晰,而最奇特的是,她竟然看到小門伸手從那只天使的胸口扯了一大截衛(wèi)生紙為張森林擦著那玩意兒。
普魯斯特楊的腦袋發(fā)熱,臉發(fā)燙,她一把扯過被子,將自己的頭和臉死死地掩起來,她近乎羞愧地在被子里呢喃,亭亭玉立,笑傲人世,善待自己,順心自然……
“MY DEAR普魯斯特楊,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預(yù)計在明年夏天榮當干媽!”
小門在MSN上喜氣洋洋地告訴普魯斯特楊。
普魯斯特楊給她回了一個驚喜的圖案,一只雙手半捂著一張大嘴巴。
良久,普魯斯特楊才問:“小門,你看來真的很愛你老公喔!”這句話的后邊,普魯斯特楊還特意放了一個豎起的大拇指圖案。
又過了良久,小門的回話,像旗幟那樣,從普魯斯特楊電腦的右下方冉冉升起:
“也說不出來愛不愛,他很敬惜我,我也一樣?!?br/> 再以后,在MSN上,小門就喊普魯斯特楊作干媽。
“干媽,今天我去醫(yī)院檢查了哦。”
“干媽,今天我踢了媽媽的肚子一下哦?!?br/> ……
榮升為普魯斯特楊的干媽,生活依舊變化不大。她依舊那么喜歡閱讀,她依舊有的時候還會被舊日的傷口所傷及。但是,這些她都不再跟小門說了,因為她親愛的小門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即將呱呱墜地的小生命。
因為加入孕婦隊伍的小門已經(jīng)37歲了,而張森林也已經(jīng)41歲了,這一對高齡產(chǎn)夫婦,自然十分緊張。在懷孕4個月之后,小門就停薪留職在家待產(chǎn)了。待產(chǎn)期間,制定了無數(shù)的清規(guī)戒律,除了由保姆伺候之外,張森林的父母也從老家趕來幫忙照顧媳婦,而一切不得不辦的事情均由張森林代辦,比如因為害怕輻射,開電腦接郵件,用手機接電話、短信等等。這樣一來,小門真的成了一個藏在子宮里等待出生的小生命了。很多時候,小門在家呆悶了,想跟朋友聊聊天,張森林就充當秘書在旁邊幫她發(fā)短信,她念,張森林發(fā)。
有一個晚上,普魯斯特楊收到小門一個短信:“親愛的普魯斯特楊,你在干嘛?還在普魯斯特嗎?”
普魯斯特楊那個時候情緒很低落,看到小門的信,就更加傷心了。她含淚給小門回了一句酸溜溜的話:“我在難過,親愛的小門,你一定很快 樂吧?”
半晌,小門回她:“一切都會過去的,你要好好地生活哦。”
普魯斯特楊感覺自己的身上有一道看不見的傷口,被小門的短信一句一句地拉開了,仿佛窗外的月光有多長,回憶有多長,這傷口就有多長。她此刻太需要傾訴了,她需要像月光那樣的飛流直下,直抒胸臆。
短信一來二往。每一個來回,普魯斯特楊都寫得很長,而小門則總是簡短的幾句話,就好像過去那樣,小門托著腮,任憑普魯斯特楊說個夠??墒?,等等,普魯斯特楊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條短信的異樣:“女人就是喜歡幻想,她們被浪漫害死了,其實都是自己欺騙自己,男人才不在乎你們女人那些小破心思呢,反正遲早都要依靠男人的?!?br/> 這明顯不是小門的語氣嘛。
她半信半疑地回復(fù)了一個:“誰說女人要依靠男人?男人沒有女人就等于沒有了耐心,一個沒有耐心的男人,自己都解決不了自己?!?br/> “男人的耐心從來就只在事業(yè)上,男人只把花心放在女人身上,你們女人傻得將整顆心放在男人身上,到頭來,男人沒有,心也沒有了,哈哈!”
收到這個短信,普魯斯特楊摁鍵的手冰涼冰涼的。她已經(jīng)確定,這些短信都是那個張森林發(fā)給自己的。她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又好像自己被人剝光了衣服,被一雙看不到的眼睛窺視著。
普魯斯特楊從來不喜歡與陌生人交談,關(guān)于網(wǎng)絡(luò)上那些聊天、交友之類的一點都不感興趣,除了不信任之外,更因為她不屑與那些人為伍,她的心事,她的智慧,豈是一般人能匹配的?
此刻,好像為了報復(fù)一樣,普魯斯特楊沒有識破張森林,她轉(zhuǎn)而發(fā)了一條短信過去:“小門,你跟你老公還好嗎?”
“很好啊,他真的很好。他哪方面都好?!?br/> 哼。普魯斯特楊認為男人都是一個樣,永遠都被一些表面現(xiàn)象欺騙,她知道不是他們智商低,而是他們太不在意女人的內(nèi)心世界了。
“他比他還好?你不是說過,這輩子不會再像愛他那樣去愛一個人了?”發(fā)出鍵一摁,普魯斯特楊就后悔了,她甚至感覺到自己的腦袋“轟”地一下響了起來,仿佛那邊的晴天霹靂提前在自己這里炸開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么,她在做什么啊?普魯斯特楊覺得自己真的很變態(tài)。然而,那條短信已經(jīng)像一支功力很強的暗箭一樣直射靶心,背負著普魯斯特楊的報復(fù)以及來不及的懊惱消失在夜空里了。
良久,普魯斯特楊的手機都沒有新的短信。這種停頓,就好像兩個面對面的人,由于話語的空白而尷尬得時間都不知道該擺到哪里好了。普魯斯特楊死死地盯著手機,一刻也沒有轉(zhuǎn)移過視線,她像一個陷阱里的人,絕望地等待從夜空中看到一顆啟明星,等待著一陣因為腳步聲驚起的飛禽慌亂的振翅聲。
然而,手機始終沒有亮起來。普魯斯特楊神經(jīng)質(zhì)地在腦海里閃現(xiàn)出了小門與張森林的爭吵甚至扭打的場面:小門腆著個大肚子跌坐在地板上,哭著拉著張森林的褲腳求他留下來,并且看在即將出生的孩子的份上,原諒她,她的過去。
這些場景一直在普魯斯特楊的腦海里上演著,盡管她多次用很多理由替小門辯解,但是她的忐忑不安卻無法平靜下來,她的手腳冰冷。她拚命地甩著自己的頭,試圖要甩掉那些不真實的場景,她告訴自己,多年來形成的臆想的習(xí)慣又發(fā)作了,多年來一直與自己鬧別扭的習(xí)慣又來了,一定是自己庸人自擾而已,是的,自己難道不是一貫這個樣子嗎?
那條經(jīng)由普魯斯特楊手中發(fā)出去的短信,就像一顆巨大的遠程潛水導(dǎo)彈一樣,普魯斯特楊在一段時間里都膽戰(zhàn)心驚地等待著它所帶來的摧毀。然而,她每天照樣收到不少短信,工作上的,雜志專欄約稿的,電信局的,廣告的,卻沒有一條來自小門的手機。
莫非對方已被擊落?已經(jīng)落花流水、稀里嘩啦?莫非那些短信壓根就是小門發(fā)給自己的,根本沒有張森林什么事?普魯斯特楊惴惴不安地進行著左右手互搏,就是不敢給小門打電話,她害怕電話一接通,聽到的是張森林的聲音……
這樣過了幾天,一個中午,普魯斯特楊到一家新開的小精品店,她要將前幾天看上的一個小擺設(shè)買回來,代替她不小心打破的鞋柜上的一只花瓶,那個位置空了,怪不習(xí)慣的。走到一個沒設(shè)紅燈的小十字路口。普魯斯特楊打算等一輛大卡車過去之后,就乘隙過去。然而,大卡車的車廂一移開,透過一些輕塵,普魯斯特楊看過馬路對面,一對男女,首當其沖地向她這邊直走過來。
腆著大肚子的小門,依靠在老公張森林身邊,張森林的左手穿過小門的后腦勺,準確地捂在了小門的鼻子和嘴巴上,另外一只手,緊張地朝不遠處的車隊豎起了一個禁止通行的巴掌。兩人的眼睛都警惕地朝車隊的方向望著,一點也沒有留意到對面馬路的普魯斯特楊。他們拖拖拉拉,笨重地安全過到對面。
普魯斯特楊沒有喊住小門。也沒有急著過馬路。
等到一撥人過去了,等到車流又流過了一個時段,找到個空隙的時間,普魯斯特楊才跟著下一撥人,小跑著穿過了十字路口,她一邊小跑一邊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流淚了,在她的內(nèi)心一點也沒有感到的時候,自己就流淚了,她有些犯迷糊,一下子分不清楚,究竟是一種生理反應(yīng)還是心理反應(yīng)使她流淚了。
普魯斯特楊并沒有等到她親手發(fā)射的那枚“遠程導(dǎo)彈”爆發(fā),卻被電視新聞揪住了,汶川大地震的發(fā)生,使普魯斯特楊的內(nèi)心地動山搖。毀滅的樓房城鎮(zhèn),失去家園被驚嚇的男人女人們,瞬間坍塌的毀滅鏡頭……她記起三島由紀夫《金閣寺》的“毀滅之美”,這些凄美的調(diào)調(diào)曾是普魯斯特楊多么迷戀的東西啊。此刻,災(zāi)難所帶來的真正的毀滅使她一遍又一遍地掉淚。什么凄美的情懷,什么永恒的美,都是些虛妄的麻醉藥劑而已。
普魯斯特楊參加了地震心理治療志愿者隊伍,被安排到幾乎完全被震沒了的安縣,與等待求助的災(zāi)民們在一起,她能做的,僅僅是給小孩子講故事,用語言堆積海市蜃樓的積木……沒過多久,他們這支隊伍就因為人員過多無法安置而被命令撤離。
夕陽少有地出現(xiàn)在這個斷壁殘垣的縣城。普魯斯特楊踏上了離營地不遠的一堆廢墟。吊車在遠處晝夜不停地運作。站在一塊巨大斷石上的普魯斯特楊,看著天邊的夕陽,放聲大哭。她的痛哭引來了一個小女孩,十歲不到的樣子,她扯著普魯斯特楊的衣角:
“阿姨,我的媽媽也被埋在了這里,你什么人被埋在這里了?”
普魯斯特楊看小女孩一副懵懂天真的樣子,一把將她摟在懷里。
普魯斯特楊堅信,她將一些什么東西埋在了這廢墟底下,那東西穿越泥土,穿越巖層,穿越地殼,穿越熔漿,最終沸騰地燃燒了起來……
插圖/張培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