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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興隆鎮(zhèn)的羊

      2008-12-29 00:00:00張存學(xué)
      上海文學(xué) 2008年5期


        谷錄站在興隆鎮(zhèn)街邊兩眼放光,這光像火一樣越來越亮。谷錄轉(zhuǎn)動腳步將眼中的火投向不同的方向。一切都是陌生的,天空、樓房、煙囪,還有行人和不斷駛過的車輛。谷錄以眼中的火來打量這一切,他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在窺視著他,與他為敵。
        興隆鎮(zhèn)的情形跟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樣。來的路上,谷錄在車上一直睜著眼睛,他一直在想像興隆鎮(zhèn)的樣子,他想興隆鎮(zhèn)有房舍,有街道——街道上行人不多,人們在太陽下打招呼,接著他想像興隆鎮(zhèn)旁邊有一條河。河是突然在他腦子里冒出來的。河在腦子是一出現(xiàn),興隆鎮(zhèn)的模樣就齊整了。一條靠近河的鎮(zhèn)子,河水讓鎮(zhèn)子活泛起來。流淌的河是興隆鎮(zhèn)的經(jīng)脈,谷錄這樣想。
        谷錄在來的路上這樣想的時候,坐在他旁邊的皮貨商宋胖子一直呼呼大睡。一天的行程中,宋胖子除領(lǐng)他吃飯外,一直是呼呼大睡的樣子。
        宋胖子一路從不跟谷錄說什么,谷錄也從不向宋胖子問什么。
        谷錄是個啞巴。這一點,宋胖子早就知道。
        
        啞巴谷錄,白草灘的人們這樣喊他。谷錄是個啞巴,不會說話,但他的聽力正常。白草灘的人們喊他啞巴谷錄的時候,他以他的眼睛來回答。谷錄的眼睛清得像水一樣,白草灘的人們喊過他之后,往往面對的是谷錄的兩眼清水,看著這兩眼清水,喊谷錄的人就忘了要對谷錄說什么,他們腦子里這時冒出的是一只羊的眼睛,他們隨后就想:日怪,啞巴谷錄越來越像羊了。
        白草灘是個偏遠(yuǎn)的地方,離興隆鎮(zhèn)有一天的路程。谷錄在他養(yǎng)母臨終的那一天才知道他不是白草灘人,他是生在興隆鎮(zhèn)的,他的養(yǎng)母賀桂花臨終前拉著谷錄的手說:“谷錄,你才十六歲,我死了,你去到興隆鎮(zhèn)找你的親媽和親爸?!?br/>  養(yǎng)母賀桂花的話讓谷錄摸不著頭腦。待養(yǎng)母再把上面的話對他說了一遍時,他嚇了一大跳。他從來沒有想到眼前的賀桂花不是他的親娘。他渾身顫抖著,用清水一樣的眼睛看著炕上的賀桂花,隨后,他奔跳起來,跳出屋門,跳出院子,奔向離村莊不遠(yuǎn)的羊群。
        羊們咩咩叫著迎接谷錄。它們從四處奔來將谷錄緊緊圍在中間。這是異常的情形,但谷錄在這個時候沒有在意這種情形。谷錄是這群羊的羊倌。從十四歲起,他就是這群羊的羊倌了?,F(xiàn)在,谷錄以混亂的神情奔跳著跳進(jìn)羊群,在羊的咩咩叫聲中他躺在羊群中。羊的氣息、羊的叫聲仍不能使他平靜下來。谷錄覺得,他腦子里,心里原來最踏實的一些東西被抽去了,他成了一個飄飄忽忽的人。
        有人將谷錄從羊群中拽起。谷錄趔趔趄趄地被拉到家里。躺在炕上的母親已經(jīng)閉上眼睛,她已停止了呼吸。谷錄是個啞巴,谷錄哭不出聲,谷錄看到死去的母親再一次感到全身空空蕩蕩。谷錄撲通跪下來,然后張大嘴巴——那是哭嚎的樣子,而他眼睛里的清水長流不止。屋子里的人有的抹眼淚,有的低泣。他們更多地為谷錄悲傷,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失去了最后的依傍,他將來要走的路可想而知。
        喪事過后,谷錄依然放羊。七八十只羊中屬于他家的只有五六只,其余的都是村子里各家的,各家的羊并不認(rèn)得各自的主人,它們只認(rèn)谷錄。
        七八十只羊,有一個很大的羊圈。每天傍晚,谷錄趕著吃飽喝足的羊進(jìn)圈后就回到家里。他的母親賀桂花總是站在門前向他張望。母親賀桂花去世后,谷錄住進(jìn)了羊圈。羊圈里有一間土屋,他睡在那土屋里。谷錄覺得,他在這世上只剩下了這些羊了,他空空蕩蕩的身子只能在這羊的氣味中變得稍稍好受一些。日子就這樣進(jìn)行著。白天,谷錄放羊的時候往往會坐在某叢草墩上一動不動,他在想他的心事。他想的最多的還是他的養(yǎng)母賀桂花,他想養(yǎng)母賀桂花每天傍晚站在大門前向他張望的樣子,想她在燈下為他縫補衣裳的樣子。對于養(yǎng)父,谷錄的印象已經(jīng)模糊,他只記得養(yǎng)父在外某一處工地上被石頭砸死了,他的尸體被搬回時,他被養(yǎng)母突然的長嚎嚇得渾身發(fā)抖。隨后,他看著養(yǎng)母的頭發(fā)一天天變得花白。谷錄想到這里就將目光投向遠(yuǎn)方,遠(yuǎn)方是迷蒙的山野。
        谷錄就這樣坐著一動不動。他面前的羊安靜于吃草。谷錄注意到羊群中那幾只原來總是不安穩(wěn)的公羊現(xiàn)在也變得安靜起來,有時,它們中的一兩只會慢慢走近谷錄的身旁,它們在谷錄的胳膊或脊背上蹭幾下后,又慢騰騰離去。谷錄想著他的心事,沒有在意這些羊?qū)λ呐e動。
        村子里的人仍記著谷錄母親臨終前對谷錄所說的話。他們看著谷錄一天天為他們放羊,而且又住進(jìn)了羊圈,他們?yōu)榇瞬话?。一個十六歲的孤兒,這樣下去總不是個事情。村子里人商量來商量去,覺得還是照谷錄養(yǎng)母賀桂花的遺愿辦好些。
        一天晚上,村子里幾個老人領(lǐng)著皮貨商宋胖子走進(jìn)羊圈。谷錄坐在羊圈土屋的炕上看著這些人,同時他也看著宋胖子。宋胖子他已見過多次。宋胖子每年都來村上收羊皮,宋胖子總是穿著一身黑不拉嘰的衣服,也總是睡眼惺忪的樣子。谷錄看著走進(jìn)的幾個老人和宋胖子,眼睛里的清水凝住不動了。他不明白這些人來要干什么。
        “谷錄,你還記得你媽臨去世前給你說過的話?”一個老人對谷錄說,他的手里拿著一個包袱,包袱里是谷錄一歲時到白草灘來時穿過的衣服,那是他以前的衣服,是他在興隆鎮(zhèn)時穿過的小小的衣服,這些衣服現(xiàn)在是去興隆鎮(zhèn)找到生父生母的憑證,包袱里還有一個小小的銅鎖,是掛在脖子上的,也是谷錄一歲時從興隆鎮(zhèn)帶來的。除了這些,包袱里還有一張紙,紙上寫著谷錄在興隆鎮(zhèn)生父生母的名字,這張紙已經(jīng)發(fā)黃,它是谷錄的養(yǎng)母賀桂花保存下來的。谷錄的養(yǎng)母賀桂花臨終前將這個包袱交給這老4eT8LIypELzPaPNQbDmPupVLJDvcQjgmCpYNTIaCtkI=人時說,她之所以保存谷錄的這些東西,就是等谷錄長大了給谷錄一個交待。谷錄遲早會知道他自己的身世,“他是個靈性的娃子,”賀桂花說,“讓他知道這些會讓他心里安穩(wěn)一些。”
        谷錄眼中的清水仍凝住不動。慢慢地他明白了老人們和皮貨商宋胖子走進(jìn)這土屋的意圖。谷錄從炕上下來走出土屋,他朝羊圈里的羊指了指,然后將手搭在心口上——他的意思是,他離不開這群羊。
        “谷錄,你這意思我們清楚,”拿包袱的老人說,“可這不是辦法,你一個人這么活下去不是個事情,你將來還有好多事,不能一直這么下去?!?br/>  谷錄看著老人,眼中的清水泛動起來。
        “不是我們不留你,”老人繼續(xù)說,“白草灘的人能幫你把將來的事情對付過去,可我們想來想去,你還是照你媽說的去做好些?!?br/>  谷錄眼中的清水又不動了。大家沉默著,看著谷錄。好久,谷錄點了點頭。幾個老人松了口氣,借著月光,他們看到谷錄眼中的清水一滴滴往下掉。老人們的心縮了一下,接著又縮了一下。
        拿包袱的老人摸著谷錄的頭說:“你明兒就跟宋師傅去吧,宋師傅正好要去興隆鎮(zhèn)?!崩先苏f著將包袱遞到谷錄的手里,“這包袱里是你找你親爸和親媽的憑證,里面還有一張紙,紙上是你親爸親媽的名字,等你在那邊安頓好了,我們再把你這邊的家和你家的羊折算成錢給你帶過去?!?br/>  谷錄接過包袱神情迷茫起來,他想,他再一次被抽空,再一次被置于空茫之中。他轉(zhuǎn)身朝羊們望去,月光下,白色的羊靜臥不動,它們在這個時候似乎對在谷錄身上發(fā)出的一切一無所知。
        天亮的時候,谷錄被一個老人叫醒,谷錄被領(lǐng)到老人家。老人家的屋子里坐滿了人,這些人都是村里人,他們知道谷錄在這個早晨要離去,所以都來了。他們沉默地看著谷錄,看著谷錄走進(jìn)屋子,看著谷錄驚詫的神色,他這樣看著,有的人就抹起了眼睛。
        谷錄被安頓在飯桌前,飯桌上是豐盛的吃的。老人說:“吃吧,谷錄。”
        谷錄扭了扭身子,顯得局促不安。“吃吧,谷錄?!贝蠹引R聲說。
        谷錄吃了起來。谷錄一個人吃,大家都看著。谷錄夾了一兩嘴菜后發(fā)現(xiàn)只有他一個人吃便又放下筷子。
        “吃吧,谷錄。”大家又齊聲說。大家說著都圍到了飯桌前,大家都拿起了筷子,大家這樣做是想讓谷錄吃得自然一些。
        
        太陽有一丈高時,谷錄和宋胖子離開村子,村子里人送谷錄。黑壓壓的人群在村口形成一堵墻,人們看著谷錄和宋胖子遠(yuǎn)去,谷錄瘦小的身影越來越遠(yuǎn)時,人們突然覺得谷錄就像一個靈性的影子從他們心中拔去。
        多年以后,人們?nèi)圆煌蠕浀纳碛埃鞘悄纳碛?,兩眼清純,就像上天降下的一個小小的神靈,然后,上天又讓這小小的神靈離去。
        谷錄和宋胖子在上公路時,谷錄回頭朝村里張望,這個時候,他已望不見村子的房舍,只能望到隱隱的樹影。他繼續(xù)張望著,然后,他望見漫天的塵土從村子那邊揚起,同時,他隱隱聽到轟轟的聲響。
        谷錄聽著那聲響覺得有些熟悉,但他又把握不住它們到底是什么聲音。谷錄這樣望著時,班車過來了。宋胖子揚手?jǐn)r住班車。谷錄和宋胖子上了車,車啟動向前奔馳。
        村子里揚起的塵土是羊們奔騰而起的,它們在這個早上一直被關(guān)在羊圈里,終于,它們中幾頭強壯的公羊?qū)⒀蛉﹂T拱開,它們朝谷錄離去的路上奔騰,村里的人大驚失色,沒有人能攔住它們,它們順著谷錄的足跡追趕谷錄,它們把大地踏得轟隆隆發(fā)響。它們追趕到公路邊時,谷錄早已坐著班車走了。它們又在黑色的柏油路上奔跑。來往車輛的司機們被這些奔騰的羊震呆了,他們遠(yuǎn)遠(yuǎn)就將車剎住,然后看著羊群從他們的車旁奔騰而過。司機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陣勢,他們自言自語地說:“老天,這些羊是不是瘋了?”
        羊群最終沒有追趕上谷錄,但它們?nèi)栽诒寂?,仍朝著谷錄遠(yuǎn)去的方向奔跑。
        坐在班車上的谷錄不知道這些,他緊緊抱住懷里的包袱。他的身旁,宋胖子已呼呼大睡。
        
        班車到興隆鎮(zhèn)的時候,宋胖子將谷錄送下車。宋胖子拍了拍谷錄的肩膀說:“小伙子,這就是興隆鎮(zhèn)了,你得照顧好自己?!彼闻肿诱f罷又返身上車。班車又開動,瞬間之后,班車消失了。谷錄站著,看著班車遠(yuǎn)去,遠(yuǎn)去的班車仿佛將一根線扯斷,這線本來還連著白草灘那個村的,現(xiàn)在,它消失了,白草灘村也就消失了。
        谷錄恍惚著。他置身于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他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走。在他恍惚之際,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手里拎的包袱不見了,他抬頭望去,一個精瘦的身影拎著他的包袱在前面奔跑,一瞬間,那身影就不見了。
        谷錄就這樣站在興隆鎮(zhèn)的街邊,他眼中的兩泓清水現(xiàn)在變成了兩股亮光,這亮光燃燒著,慢慢變成了火焰。谷錄從來沒有這樣憤怒過。那個包袱,現(xiàn)在是他的一切,是他找到生父生母的憑證,而包袱里的那張發(fā)黃的紙,他還沒有來得及看,那上面有他生父生母的名字,包袱被偷去,那些名字也就消失了。
        谷錄覺得興隆鎮(zhèn)不但陌生,而且對他充滿敵意。站了一會兒后,他走動起來。他眼中的兩股火焰迫使他走。他一邊走動,一邊用兩眼的火焰對著他所看到的人和物。他不停地走著?,F(xiàn)在的他,似乎變成了一頭憤怒的公羊。他直愣愣地走,不避讓行人,也不避讓車輛,行人從他身旁繞過去,而車輛在他面前急促地鳴喇叭,接著又是司機惡狠狠的叫罵。谷錄不顧這些,他知道他無法找到那個賊,他只能這樣走——他眼中的火焰讓他這樣走。半個小時后,他走到鎮(zhèn)的那一頭。接著,他又反轉(zhuǎn)過身繼續(xù)走。到太陽消失時,他還在走。這個時候,他在興隆鎮(zhèn)的街上已走了三個來回了。夜色降臨,谷錄還在走,他眼中的火焰讓他看起來像個怪物。興隆鎮(zhèn)的人們開始注意起他了。人們注意到他的一雙眼睛發(fā)亮,像在噴火。夜色越來越濃時,他的樣子更奇特,兩只眼睛像兩團(tuán)火球在燃燒。人們開始驚異起來,認(rèn)為遇到靈怪而不祥的人了。
        半夜時分,谷錄蜷縮在一家店鋪前,他走乏了,沒有力氣了,而且肚子空著。他蜷縮下來后就很快睡著,睡夢中他看到他的那些羊,那些羊圍在他的身旁,用嘴、用碩大的盤角觸摸他。在這觸摸中,他睜開眼睛——夢中的羊消失,只有街上清冷的路燈光。谷錄再次睡去。這一次他夢見興隆鎮(zhèn)的人都變成了竊賊,他們猙獰著臉朝他偷窺,一些骯臟的手伸向他,他痙攣了一下猛地醒來。他再也睡不著了。他坐起來,看到天色微明,遠(yuǎn)處,轟轟的機器在鳴響,更遠(yuǎn)的地方,一些高高的煙囪冒出灰色的煙,它們像晨曦中的云朵,飄浮著、升騰著。
        
        谷錄在興隆鎮(zhèn)上游蕩,他已經(jīng)不能像第一天那樣直愣愣地走來走去了,但他的雙眼依然發(fā)亮,依然在燃燒,他游蕩著,毫無目標(biāo)。谷錄在這個時候也有過回到白草灘的念頭,但他身無分文,他只好又將這念頭打消掉。
        在不斷游蕩中,谷錄覺得,他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下了憤怒和眼中的火焰,他被丟棄了,被挖斷了根,被掏空了,被抽去了一切,興隆鎮(zhèn),對他來說不僅是一個與他為敵的地方,而且是一個讓他變得像樹葉一樣輕飄的地方了。
        夜晚又到來,興隆鎮(zhèn)上一些無聊的孩子跟隨在谷錄身后,他們好奇地看著谷錄,看著他奇異的眼睛。
        孩子們跟著谷錄,谷錄走到哪里,他們跟到哪里。谷錄站住時,他們站住,谷錄眼睛對住他們時,他們轟地散去,待到谷錄再往前走時,他們又跟上。他們開始感到好奇,后來慢慢地覺得谷錄只是眼睛奇異外并沒有什么能耐時,他們便試著向谷錄投擲一些垃圾樣的東西。垃圾樣的東西擊中谷錄時,谷錄便猛地站住,這個時候他的憤怒將他變得可怖起來,他的眼睛變得更像兩團(tuán)燃燒的火。孩子們轟地散去,然后在遠(yuǎn)處拍著手,跺著腳又招惹他,他們嘴里喊著:“火、火、火。”
        興隆鎮(zhèn)的孩子們覺得對谷錄喊“火”還不過癮,于是,有孩子便還想出一個鬼點子,在谷錄走到的地方燃起一堆火,然后再招惹谷錄。這方法立刻被施行,特別到了晚上,谷錄走到某一處停留下來時,便有火燃起。孩子們將燃燒的一些木屑扔向谷錄。谷錄躲著,或者站著不動。他已經(jīng)絕望之極,火焰使他感到自己無比輕飄,他能被火焰一下子燒掉。在這個時候,他想到了他在白草灘放過的那些羊,“羊、羊、羊。”他默念道。
        
        火的把戲仍在進(jìn)行。跟在谷錄身后的孩子越來越多,點燃的火讓他們興奮。谷錄的樣子更讓他們興奮。谷錄在興隆鎮(zhèn)孩子們玩火的把戲中,越來越像一只焦躁的小公羊,他的前面、后面都是喊“火”和燒火的孩子,他有時憤怒地朝一些孩子沖去,就像公羊一樣伸著頭沖去。他沖去時,孩子們轟地散去,然后又興奮地拍手、跳躍、喊叫。
        在這個時候,谷錄絕望極了。
        孩子們玩火的把戲終于在一個白天引起了火災(zāi)?;鹌鹣仁窃谝患壹揖邚S門前點起的?;鹦急缓⒆觽儊y扔時,點燃了家具廠門內(nèi)的一些雜物,接著,火順勢大了起來,熊熊的火頃刻間燃了起來。大火燃起來時,孩子們逃走,只剩下谷錄站在那大門口愣愣地發(fā)呆。
        興隆鎮(zhèn)的人們趕向家具廠,消防車嗚嗚叫著趕向家具廠,警察也來了?;鹪谝粋€小時后被撲滅,但家具廠還是損失了部分房子。人們黑壓壓地站在家具廠門前,不愿離去,他們早就料到會出這樣的事。孩子們玩弄火的把戲遲早會有這么一天。人們議論著,同時協(xié)同警察將幾個玩火的孩子從他們的家里逮來。玩火的孩子們神情緊張,他們囁嚅著,最后指向站在一旁的谷錄,他們說:“是那個啞巴點的火?!?br/>  警察和大人們沒有相信孩子們所說的話,他們再三問孩子,孩子們終于說出了實情。
        孩子們被放走,但警察和大人們將谷錄圍了起來。他們認(rèn)為,谷錄雖然沒有放火,但孩子們玩火的把戲是由他引起的。這個時候,除了警察,剩下的人都嗡嗡議論著谷錄這個外地來的啞巴——這個啞巴不是一個吉祥的人。
        “他來的那一天我就看出他不是一個好貨?!币粋€穿著松松垮垮西裝的人說。
        “盡快讓他走?!绷硪粋€說,“不然鬼才知道還會有啥災(zāi)禍。”
        警察們開始說話,他們問谷錄從哪里來,有沒有證件。谷錄緊閉著嘴。
        “他是個啞巴?!庇腥颂嵝丫?。
        警察們“哦”了一聲,對面前的谷錄束手無策起來。
        
        “趕他走?!比藗兏呗暫暗?,這喊叫聲形成嗡嗡的一片。
        谷錄在這喊聲中顫抖。這是些刀子般的聲音,這些聲音從不同方向扎向他。他覺得他自己進(jìn)一步陷到了一個陰冷無望的世界中了。他顫抖著再次想起了他在白草灘放過的那些羊。“羊、羊、羊?!彼谛睦锬?,同時,他的嘴唇在嚅動。
        “趕走這個啞巴?!奔揖邚S的老板高聲喊。
        “趕走他?!奔揖邚S老板的老婆也跟著喊。
        有的人不耐煩起來,他們推搡著谷錄,讓他立刻就滾。
        谷錄趔趄著轉(zhuǎn)過頭朝另外一個方向張望,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這聲音轟轟而來同時,大地在顫動。接著,他看到了一股塵霧朝這里飄來,他凝起神,他想,是不是他的羊們朝這里來了?
        轟轟的聲音越來越大時,圍住谷錄的人們聽到了,但他們并沒有在意。在短暫的靜默之后,他們覺得再不能等待了,他們都忙,得趕快將面前這個在興隆鎮(zhèn)晃來晃去的、給興隆鎮(zhèn)帶來災(zāi)禍的啞巴趕走。他們低聲商量著,然后將谷錄推搡著。他們對谷錄呵斥、叫罵,讓谷錄馬上滾開。有人甚至踢谷錄,踢得最狠的是家具廠的老板和他的老婆。谷錄一次次被踢倒,一次次又爬起來。
        谷錄一次次爬起來的時候滿臉是土。
        谷錄向后退著。這個時候的他完全是一副任人欺打的小叫化子的模樣。當(dāng)他再一次被家具廠的老板推倒時,他先前聽到的轟轟聲越來越近。他翻起身時,眼前的一幕將他驚得目瞪口呆,他的七八十只羊浩浩蕩蕩地沖向人群,它們用頭、用碩大的盤角向人群進(jìn)攻,它們在被它們撞翻的人身上邁過去,又去撞那些沒有被撞翻的人。
        人們驚叫著,翻滾著,能夠逃走的撒開腳丫子逃走,一些锃亮的皮鞋落在地上,還有假發(fā)、西裝等也丟在地上。
        所有的人都逃走時,七八十只羊圍繞在谷錄的周圍。現(xiàn)在,它們安靜地望著谷錄。谷錄的眼中又充滿了清亮的水。但隨后他又變得憂郁起來,因為他抬頭向遠(yuǎn)處張望時,他感到了整個興隆鎮(zhèn)彌漫著復(fù)仇的氣息,他感到了人們在驚慌逃回家后醞釀著對付羊的陰謀,同時他聽到抽出鐵器的聲音此起彼伏。谷錄抬頭看了看天空,天空一片灰茫。他想,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帶著這些羊逃走。他這樣想著,拍了拍身旁的頭羊,他的意思是:我們趕快走吧。
        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興隆鎮(zhèn)的人已經(jīng)拿著各種鐵家伙從四面趕來。而圍在谷錄身旁的羊似乎也沒有盡快逃走的意思。谷錄身旁的頭羊高高抬著它的盤角向奔來的人們注視著,其他羊也和頭羊一樣向奔來的人們注視。
        谷錄焦急地跺著腳,他推搡著羊,但羊們一動不動。谷錄的淚水流了下來,他用眼睛和一雙手祈求羊們,但羊們還是一動不動。
        谷錄絕望地感到,一場人羊大戰(zhàn)即將到來,而羊們肯定不是興隆鎮(zhèn)人們的對手。在他這樣絕望的時候,興隆鎮(zhèn)的人們從四面圍住了羊,圍住了他。他再次用眼睛祈求,祈求羊們安靜下來,祈求興隆鎮(zhèn)的人們不要大動干戈。
        但谷錄的祈求沒有用,興隆鎮(zhèn)的人們不會理睬他的眼神,他們動起手來,用鐵棍,用鐵锨,用生了銹的镢頭向羊們擊來。七八十只羊在這一瞬間再次狂暴起來,它們沖向人們,用頭、用角抵向人們。興隆鎮(zhèn)的人這一次抵擋住了羊們的進(jìn)攻,他們用手中的家伙猛擊著羊,他們吼著、叫著,顯得比羊們更加狂暴。
        羊的血在飛濺,一頭頭羊倒了下去,還有一些羊后退著,但隨后也被追擊打倒在地上。啞巴谷錄一直站著,他張大嘴巴看著眼前這慘烈的場面,同時,他渾身不停地顫抖——從興隆鎮(zhèn)的人舉起手中家伙的那一刻起他就渾身顫抖個不?!,F(xiàn)在,當(dāng)興隆鎮(zhèn)的人停住擊殺時,他以悲憤的眼睛看著興隆鎮(zhèn)的人。
        興隆鎮(zhèn)的人們收起家什也看著谷錄。他們覺得這是一個古怪的場面,剛才他們嚎叫和擊殺的行為讓他們感到不可思議——他們在擊殺一群羊!這是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他們看著谷錄,他們的神情虛弱起來,因為這么一個少年能將一群羊召喚而來讓他們畏懼和發(fā)瘋,而且,這個少年現(xiàn)在站在一群被擊倒的羊中間就像一個無辜者,就像一個從天而降的人。
        興隆鎮(zhèn)的人們神情灰暗地離去,他們拖著手里的家什。他們的臉上沒有丁點勝利的喜悅。
        谷錄一直站著,一直站在被擊倒的羊中間。一個時辰過去后,他坐了下來,他在低泣。一些沒有死去的羊掙扎著站起來圍在他的身旁。谷錄撫摸著這些羊淚水不斷。
        
        這一天,白草灘的人們順著羊群的蹄印來到興隆鎮(zhèn),為首的是給谷錄包袱的那個老人。他們看到流淚的谷錄和羊尸遍地的情景,大為震驚。他們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他們走到谷錄面前時,谷錄抬起頭。
        谷錄已經(jīng)變了樣子,谷錄流淚的眼睛已變得混濁不堪。
        白草灘的人找到興隆鎮(zhèn)的人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興隆鎮(zhèn)的人們支吾著,隨后他們說出了事情的經(jīng)過。白草灘為首的老人聽后抖著胡子,抖著雙手向興隆鎮(zhèn)的人們大聲呵斥。
        “那個娃子是你們這兒的人?!崩先撕鸬?。接著老人說出了谷錄生父生母的名字。
        興隆鎮(zhèn)的人們愣住了。有人飛快地跑去叫來了家具廠的老板和他的老婆。在人羊大戰(zhàn)中,家具廠的老板和他的老婆是最賣力的,他們一個拿著鐵棍,一個拿著木棒惡狠狠地?fù)舸蜓颉,F(xiàn)在,他們站在白草灘的老人面前時已經(jīng)知道了啞巴谷錄是他們的兒子——在來的路上,叫他們的人告訴了白草灘老人所說的話。
        十五前,一歲的谷錄發(fā)不出聲音。從降生的那一天起,谷錄就沒有發(fā)出過聲音,在他的生父和生母看來,一個天生不會發(fā)出聲音的孩子必將是他們一生的累贅,谷錄一歲時,他們讓一個過路的人販子抱走了谷錄。十五年過去,他們沒有想到出現(xiàn)在鎮(zhèn)上的啞巴谷錄是他們的兒子。
        白草灘的老人看著眼前谷錄的生父和生母,“狗日的?!崩先硕吨恿R道。
        谷錄的生父和生母向老人諂笑。
        “狗日的。”白草灘的老人又罵道。隨后,他轉(zhuǎn)身朝谷錄走去。
        谷錄仍坐著。
        白草灘的老人走到谷錄面前說:“谷錄,咱們回吧?!?br/>  谷錄抬起頭看著老人,他覺得他已無法返回白草灘了,一群羊為他而來,它們?yōu)樗鴳K遭厄運,他再也沒有回白草灘的資格了。
        “回去吧,谷錄?!崩先擞终f。老人說的同時,其他的白草灘人看著谷錄。
        谷錄搖了搖頭。
        
        谷錄留在了興隆鎮(zhèn)。谷錄的眼睛不再是清水樣的了,谷錄的眼睛一直是混濁的。谷錄成天在興隆鎮(zhèn)的街上走來走去,他的身影輕飄而單薄。
        興隆鎮(zhèn)的人們看到在街上走來走去的谷錄時,心頭就像被什么緊壓著。谷錄走過時,他們往往將眼睛轉(zhuǎn)向別處,但不管怎么樣,谷錄的身影始終飄蕩在他們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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