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本文從反思當代陜西文壇長期缺乏對詩歌在文學中的重要作用的認識為切入點,全面梳理與反思陜西詩歌30年的發(fā)展歷程,指認陜西當代詩歌的總體成就,無論是不斷涌現的有影響力的代表詩人,還是總體創(chuàng)作的質與量,以及在現代詩學方面的貢獻,都已成為舉足輕重的一方重鎮(zhèn),其真實的、歷史性和現實性的影響,無論在本省還是在國內海外,都并不遜色于陜西的小說與散文。進而指出步入新世紀的陜西文學界與陜西文化界,應該盡快結束陜西詩歌多年失于呵護、流離困頓的尷尬局面,從而使陜西文學整體性地步入一個良性發(fā)展的新時期,讓歷史的遺憾不再復生為遺憾的歷史。
關鍵詞 陜西當代文學 詩歌發(fā)展 “三大走向” “四大板塊” 梳理與反思
〔中圖分類號〕I207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08)04-0116-03
一
詩是文學中的文學,是作為語言藝術的各類文學體式中最為重要而精粹的藝術。從古到今,我們中華民族都一直以輝煌的詩歌傳統為榮耀、為自豪。改變并造就了現代中國人新的思想、新的精神、新的審美情趣的百年中國新文學,也是經由新詩的率先開啟和不斷推動而發(fā)展壯大的。正是新詩的破曉之聲,為我們民族的精神空間,撞開了新的天地,繼而成為百年中國人,從知識分子到平民百姓,尤其是年輕生命之最為真實、自由而活躍的呼吸和言說。尤其在被當代思想史稱之為“二次啟蒙”的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以朦朧詩為代表的現代主義新詩潮所迸發(fā)的新的美學思潮,幾乎成為開啟和推動包括文學、美術、電影等所有藝術形式在內之復蘇與新生的原驅動力和不斷發(fā)展的坐標與方向。在當代文學史及美學史的書寫中,這已成為不爭的事實。
然而,作為號稱“文學大省”的陜西當代文學,卻一直疏于對詩歌的重視與關注。在陜西文壇,詩歌的發(fā)展之艱難、生存之困窘及所處地位之低下,早已與“文學大省”的名分極不相稱,從而造成難以彌補的種種遺憾。
從表面現象看,造成這種遺憾的原由,似乎來自當代陜西文壇在小說和散文方面的重要成就之巨大影響,掩蓋了陜西當代詩歌的實際成就。其實,根本的原因在于,從創(chuàng)作到理論,從體制內到體制外,陜西文學及文化界長期缺乏對詩歌在文學中的重要作用的認識,而一再疏于正視、梳理與宣傳所致。同時,反映在陜西小說和散文發(fā)展中的許多問題,如文體意識的薄弱、美學趣味的偏狹、語言品質的陳舊及詩性生命意識的欠缺等,也正是由于這一整體文學觀的偏失所造成。
說來陜西幾代著名作家中,不少都是與詩結緣而成就了后來的文學事業(yè)的:六十年代的魏鋼焰,八十年代的路遙、楊爭光、高建群,最早皆以詩人身份名世;賈平凹出過詩集且反響不?。怀蔀榭缡兰o亮點的新銳青年小說家紅柯,也是以詩歌創(chuàng)作為起點,并在后來的小說寫作中,因有機地融合了詩的意識詩的品質而風格獨具奇峰突起的。有意味的是,作為個人,幾代作家能如此敬重詩歌心儀詩歌,但作為整個陜西文學界(包括出版界及各種媒體),卻一直難以善待詩歌更別說厚待詩歌,其內在的諸種原由,確實耐人尋味!而這已是將近半個世紀的缺憾,現在,是到了該為之反思和校正的時候了。
二
僅以上一世紀八十年代以降、被稱之為“新時期文學”以來的陜西詩歌進程來看,其實并無愧于“文學大省”的稱號——
由謝冕先生主編的《百年中國文學經典》,陜西有伊沙、李漢榮兩位青年詩人入選,占新時期青年詩人入選額的百分之八;
由臺灣張默、蕭蕭主編的《新詩三百首》,被兩岸專家學者譽為“跨海跨代,世紀之選”,陜西有沈奇、小宛、李漢榮、趙瓊、李巖、仝曉峰、南嫫七位中青年詩人入選,且占到全書百年入選詩人的百分之四;
其他海內外多年來各種各類重要詩選,也從來沒有少過陜西詩人的份額,且見諸于英、德、法、日、瑞典、拉脫維亞及世界語等多種文字的譯介,并先后有伊沙、沈奇應邀出席瑞典、日本、拉脫維亞等在國際上有名的世界詩人大會,為陜西詩歌走向世界擴展了影響;
素有新時期中國詩歌“黃埔軍?!敝Q的詩刊社“青春詩會”,陜西先后有近十位青年詩人入選參加,比例也不??;
另外,新老幾代陜西詩人,在生存條件十分艱難的境況下,出版?zhèn)€人詩集也不下千種。
可以說,除北京、上海、四川、廣東之外,陜西當代詩歌的總體成就,在全國算是名列前茅的一大板塊,無論是不斷涌現的有影響力的代表詩人,還是總體創(chuàng)作的質與量,以及在現代詩學方面的貢獻,都已成為舉足輕重的一方重鎮(zhèn),其真實的、歷史性和現實性的影響,無論在本省還是在國內海外,都并不遜色于陜西的小說與散文。只不過這種影響,因為其特殊的進程和受文化轉型的沖擊,更多呈現為一種潛在的、離散的、邊緣化與體制外的狀態(tài),很難為與主流為伍、與時尚共進的人們所認領而已。
三
綜觀三十年陜西當代詩歌進程,大致可以“三大走向”、“四大板塊”概括之:
“三大走向”中,其一為延承“十七年社會主義文學”之詩歌觀念的余緒,以官方詩壇和體制內寫作為寄生的創(chuàng)作走向,其創(chuàng)作隊伍與作品在不同時期都頗為繁盛,但因其所依循的詩歌意識比較陳舊,同時受狹隘的時代精神所限,也便隨時代的急速變化而事過境遷。這一流向可稱之為“主流詩潮”,發(fā)揮一時代之影響,具有一定的文學史意義,但缺乏真正有分量的詩學價值,并逐漸由主流而邊緣乃至無效。
這一走向的前期階段,以玉杲、田琦、毛琦、雷抒雁、聞頻、曉雷、黨永庵、馬林帆、王德芳、谷溪等為代表,后期階段以子頁、刁永泉、商子秦、朱文杰等為代表。其作品影響大體局限于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到八十年代末,進入九十年代之后,漸次淡出詩歌界,難以為繼。
其二為秉承朦朧詩以降的“現代主義新詩潮”之詩歌觀念,以民間詩壇和體制外寫作為旨歸的創(chuàng)作走向,其創(chuàng)作隊伍多離散性地分布在大學、城市和青年詩人群體中,以純粹的藝術追求和詩性生命體驗為準則,與橫貫整個新時期及跨世紀的先鋒詩歌相為伍,潛沉精進,默默崛起,其不凡的成就,既具有文學史意義,又有詩學價值的貢獻。
尤其重要的是,正是這一走向的艱難拓展,才使得陜西當代詩歌徹底擺脫了主流意識形態(tài)和地域文化視閥的雙重擠壓與困擾,以不可阻遏的探索精神,和充滿現代意識與現代詩美追求的詩歌品質,融入百年新詩最為壯觀的現代主義新詩潮,進而走出國門,走向世界。
這一流向的前期階段,以胡寬、韓東、丁當、楊爭光、沈奇、杜愛民、島子、趙瓊等為代表,后期階段以伊沙、秦巴子、李巖、南嫫、朱劍等為代表。其作品影響自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到橫貫八、九十年代直至新世紀,近年漸由邊緣而主流,成為陜西當代詩歌發(fā)展之本質力量的真正代表。
其三為可稱之“中間道路”的另一大走向,其代表人物有沙陵、關雎、渭水、李漢榮、耿翔、王宜振、孫謙、呂剛、劉文閣、閻安、遠村、尚飛鵬、劉亞麗、楊瑩等老中青三代詩人。
這一走向的詩歌立場和美學趣味不盡統一,大體在體制與非體制、傳統與現代、“常態(tài)寫作”與“先鋒寫作”之間游離擺蕩,或后浪漫,或新古典,題材廣泛,風格多樣,守“?!鼻蟆白儭?,孜孜以求,并保持了各自不同的精神特質。其作品影響,有不少遠及省外與海外,但總體上還局限于本省,有待新的突破。
不過,也正是這一走向的紛紜輩出,成為當代陜西詩歌不斷發(fā)展壯大的基礎與平臺,雖常因缺少新銳的詩美追求而稍顯滯后,但其寫作目的的純正和詩歌理想的高遠,有效地保證了其持續(xù)發(fā)展的精神資源與創(chuàng)造動力。
以上三大走向,形成當代陜西詩歌的三大主體性板塊,代表著近三十年陜西詩歌發(fā)展歷程的基本樣態(tài)。另外一大板塊,即從陜西高校之大學校園詩歌起步,而成名于其他詩歌版圖的一茬又一茬的青年詩人,他們是有效推動陜西詩歌發(fā)展的另一潛在源流,雖變動不居而生生不息,以其青春色彩與純粹心態(tài),不斷提供新鮮的活力和勃勃的生機。這一板塊的代表詩人有馬永波、楊于軍、夜林、方興東、譚克修、蔡勁松、陶醉等,有的已成名家,并反饋性地影響到陜西校園詩歌乃至整體詩歌運動的更新發(fā)展。
進入新世紀,陜西詩歌界更是異彩紛呈、成就斐然:除上述其二、其三兩大走向,依舊保持著堅卓精進的態(tài)勢,不斷取得新的成就與影響外,更有一批新銳青年詩人活躍于陜西民間詩壇,如之道、黃海、三色堇、周公度、武靖東、王琪等,并于2006年底,結集出版了展示新世紀陜西詩歌尤其是活躍于基層的青年詩歌創(chuàng)作狀態(tài)的第一部大型詩選《長安大歌》(太白文藝出版社,2007年1月版),影響盛大;從陜南安康走出來的年輕女詩人李小洛,以其豐瞻而別具一格的創(chuàng)作實績,榮獲由《詩刊》社等單位主辦的全國“新世紀十佳青年女詩人”評選大獎,并受邀成為首都師范大學駐校詩人;年僅十二歲的西安小詩人高璨,天賦異秉,以其敏慧的語感和超常的想象力,以及對現代詩令人驚嘆的理解,得以較快形成自己的格局與風采,顯示出璞玉渾金的不凡品質。作品一經發(fā)表或印行,便獲得從專家到普通詩愛者的廣泛好評,可以說是當代中國兒童詩創(chuàng)作(其實已遠遠超出傳統“兒童詩”的美學范疇)的一個令人驚喜的重要收獲。
四
然而,所有這一切,都無法改變陜西文學界及文化界對詩歌發(fā)展的漠不關心:近二十年沒開過一個像樣的詩歌研討會,沒出過一部像樣的陜西詩選,僅有的一部比較完整、有一定文獻價值的詩選《長安詩家作品選注》,還是由日本漢學家前川幸雄先生編著,1995年在日本用日文出版的!向以“長安”(在世界文化史中,這個名稱不僅代表著漢唐帝都,也代表著詩國之都)為榮的所謂“文化大省”之陜西,按說,早該有自己的詩歌節(jié)、自己的經典詩選、自己的當代詩歌史以及當代文學史、當代藝術史、當代文化史等,讓世人不僅是從口號上而是從文本上切切實實地感受到“文化大省”之博大精深,但至今仍是痛心者可望而不可及的一點理想而已,現實的狀況未見有什么大的改觀。
如此困窘的生存條件,多年來,迫使陜西詩人尤其是青年詩人們西出陽關、東出洛陽、南下北上以及遠赴海外尋求出路,或“墻內開花墻外香”,或自生自滅,都似乎與陜西無關,難得有什么本土性的反響。當然,我們也知道,這不是一個詩的時代,普泛的公眾遠離詩歌,是文化轉型之過渡時空的必然現象,真正的詩人也不再幻想成為時代的寵兒,而只寄希望于“無限的小眾”,更不會為現行文學體制的功利計較與偏狹心態(tài)而放棄自己的藝術追求,也從來沒有希望從現行文學體制中去獲取一點什么。但作為體制本身,它有責任為文學的全面發(fā)展提供必要的呵護與激勵。而所有這些問題,實際解決起來并不難,只是我們多年已習慣于有幾位著名小說家、幾部獲獎作品撐足了門面而了事,從不細究這門面后面是否還存在什么缺陷和危機。
中華自古有詩國之稱,世界上找不出第二個國家,詩與生活與人生的關系像我們中國人這么密切??梢哉f,詩的存在,已成為辨識中華文明和中國文化價值屬性與意義特征的重要“指紋”——為陜西以及我們所有中國人常常引以為榮而津津樂道的所謂“大唐精神”、所謂“漢唐氣象”,說到底,其核心所在,無非是詩性生命意識的高揚與主導——沒有詩為其精神、為其風骨,沒有詩性生命意識的高揚為其底蘊、為其主導,無論是昔日的“長安”還是今日的“唐都”(西安),都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城而已。
中華文化傳統的靈魂是詩,“漢唐氣象”的靈魂更是詩。盡管到了近世尤其當代,因了文化語境的巨變,這樣的靈魂的存在,已不再為國人看重而呵護,但正因為如此,才是一切真正為歷史亦為現實負責任的文化人與文學人,重新出發(fā)而再造國魂之處啊!
總之,步入新世紀的陜西文學界與陜西文化界,應該盡快結束陜西詩歌多年失于呵護、流離困頓的尷尬局面,從而使陜西文學整體性地步入一個良性發(fā)展的新時期,讓歷史的遺憾不再復生為遺憾的歷史。
作者單位:西安財經學院文藝系
責任編輯:楊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