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開花
8月13日 晴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倘若不是偶然的點(diǎn)名和值日,班上那些可愛的同學(xué),是不是就會忘了,在這個狹窄而又熙攘的集體里,還有著我與她的切實(shí)存在?
她是班里最沉郁的女生,也是唯一一個讓眾多老師絕望,流放至后三排的女生。我清楚地記得,她剛被調(diào)來的那天,身后的壞男生們都陸續(xù)吹起了口哨,戲謔地說:“羊入虎口嘍!羊入虎口嘍!”
事實(shí)上,后三排的男生,除了調(diào)皮和輕狂之外,大都是善良的。他們有著比旁人更為強(qiáng)烈的正義感和羞恥心。因此,她進(jìn)了后三排,從某種程度來說,反而得到了一種潛在的保護(hù)。至少,再沒人會因倒數(shù)的成績而對她奚落,更不曾有人因丑陋的容顏而對她心生鄙夷。
但我似乎知道,她與我一樣,有著不可排遣的悲怨與憂傷。十六七歲的年紀(jì)啊,誰不渴望在同齡人中,昂首闊步,趾高氣揚(yáng)?最讓人困擾的是,還未曾在青春的步履中轟轟烈烈地努力一把,便被所有任課老師判成了死刑。
我與她的考號相連。因此,每每分發(fā)試卷之時,都能理直氣壯地悄然跟在她的身后。大多情況下,除老師之外,我是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看到她分?jǐn)?shù)的人。那鮮紅刺目的批語,如同兩把鋒利的尖刀,在慘白的卷面上對視蜿蜒。她將它們攥在手心里,似乎,要攥出血來一般。我不敢詢問她的感受,亦不曾與她說上只字片語,但似乎我懂。差生與差生之間,總有著冥冥中的默契與憐惜。
有一次,我在起身上臺之時,抬頭看了看迎面撲來的她。她將試卷攥在手里,耷拉著腦袋,不顧一切往前沖。我將步履放得很慢很慢,這樣,她才能在彼此相撞的一刻,穩(wěn)穩(wěn)地定住身形。
在這個眾目睽睽的榮辱關(guān)頭,我與她并沒有絲毫的尷尬與窘迫。相反,我從她眼中讀到了一種前所未有過的平和。我想了許久,始終得不到最為完滿的答案。是因?yàn)槲遗c她有著不分伯仲的低分嗎?還是出于一種弱者對弱者的相互憐憫?更或者,是朦朧少女對少年所流露出的一種不經(jīng)意的企盼?
這些興許都已微不足道。自從那次相視而笑之后,我與她便打開了彼此禁錮的心門。我向她訴說一切壓抑在心中的絕望與悲鳴,而她,亦對我娓娓道著作為一個少女因日漸喪失的自尊所淡然萌生的無助與空茫。
說著說著,我們竟發(fā)現(xiàn)對方原來與自己有著如此之多的相似之處。于是,終于在風(fēng)聲呼嘯的教學(xué)樓頂背坐而泣。我能清晰地覺察到她顫抖的雙肩,在嗚咽的涼風(fēng)中,幾度緩緩平息,又幾度恍然抽動。
直至哭到?jīng)]了絲毫氣力,星月朗朗,彼此才互相攙扶著起身,發(fā)誓,從明天起一定要好好讀書,爭取讓那些看不起我們的人無話可說。就這樣,兩個原本已是心如死灰的差生,開始了驚天動地的復(fù)仇計劃。
所有人都對我們的轉(zhuǎn)變瞠目結(jié)舌。沒人知道,為何我與她會走得如此之近,且在任何時刻都不離不棄。
流言終于蓋過頭頂。但在流言未到之前,我便已經(jīng)知道,自己不可自拔地喜歡上了容貌平庸,衣著樸素的她。
我們各自心照不宣。隨著漸漸冷卻的流言,走完了中學(xué)最后的兩年時光。我以為,我會義無反顧地繼續(xù)追逐這份純真而又來之不易的戀情,豈料,竟會在填報志愿之時,寫下了與她相反的城市。
那兩所一南一北的大學(xué),曾是我們彼此的夢幻。當(dāng)淚水打過離別的手臂,我們終于聽到一列名叫青春的火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轟隆隆地開過了心田。
原來,我們僅是在最為絕望的時刻里,給了對方一口溫暖的源泉。就像當(dāng)日,一個顫抖的后背依靠另一個同樣顫抖的后背,驅(qū)散了潛伏在彼此成長里的寒冷與孤獨(d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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