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安疆
賄賂是世界性難題,
“洋賄賂”讓各國都頭疼
許多人片面地認為,中國的賄賂現象非常嚴重,才導致“洋賄賂”鉆了中國的空子,成為中國的一種怪現象。那么,究竟是“橘生淮南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還是資本在天然逐利本性下必然要鋌而走險?輿論界一個老生常談的觀點是,跨國公司在華行賄是迫不得已的“入鄉(xiāng)隨俗”之舉。但這一說法顯然很難服眾。中國商業(yè)環(huán)境尚需逐步規(guī)范的確是事實,但跨國公司在“適應”中國市場灰色“潛規(guī)則”方面,卻早已變被動為主動,在資本的逐利沖動之下,對惡化中國的商業(yè)環(huán)境起著“推波助瀾”的負面作用。
更重要的是,賄賂已經是一個世界性的難題,從“洋賄賂”發(fā)生地來看,中國并非唯一?,F在,跨國公司賄賂問題,已經讓許多國家頭疼不已。
以拖下張恩照的IBM公司為例。其實,在事發(fā)前,該公司在韓國早有“前科”。2004年,IBM韓國公司以及其合資公司的高級職員通過向韓國信息通訊部、國稅廳、軍隊、檢察廳、KBS電視臺等9個國家機關和公有企業(yè)的14名相關人員行賄,幫助一家合作公司從這些機構獲取了價值660億韓元的供貨合同。事件最后以IBM韓國公司數名高級職員以及接受賄賂的官員分別被判刑和罰款而告終,參與此次行賄事件的企業(yè),則分別被禁止在6至15個月內參與政府電腦采購招標活動。此次行賄事件被媒體公開后,IBM韓國公司發(fā)表聲明,稱行賄事件與公司方面無關,是部分高級職員的個人行為。隨后,5名與事件有關的高級職員被IBM韓國公司解雇,公司美國總部派人出任新的韓國分公司經理。
無獨有偶,在IBM東窗事發(fā)前不到一個月,另一家跨國企業(yè)——微軟(韓國)公司向韓國國稅廳補繳了320億韓元的漏稅款項及罰金。
和中國一樣,韓國媒體也曾認為,IBM、微軟這樣在世界各國推崇“倫理經營”的跨國企業(yè),在韓國實行徹底本土化經營以后,韓方管理人員未能擺脫韓國社會盛行的賄賂習慣是主因。而事實卻不盡如此。
再以西門子賄賂案為例。自2006年西門子首曝賄賂丑聞以來,它設在數個國家和地區(qū)的子公司陸續(xù)接受美國和德國檢察機關調查。上世紀90年代中期至2007年,西門子一些子公司涉嫌以支付回扣等賄賂方式贏取項目競標。項目涉及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包括聯(lián)合國伊拉克“石油換食品”計劃、委內瑞拉鐵路、以色列發(fā)電站、俄羅斯交通管制系統(tǒng)等項目。
美國檢察人員在指控文件中說,除合法賬目外,這些子公司另建“賬外賬”,以掩蓋用于行賄等非法活動的支出。它在美國以這種方式入賬的賄款和可疑款項大約13.6億美元。之后,孟加拉國和委內瑞拉子公司向華盛頓一家法院認罪,達成和解協(xié)議。協(xié)議規(guī)定,西門子向美方上繳大約8億美元,包括民事和刑事罰款。同時,西門子同意向德方上繳3.95億歐元(約合5.3億美元)。
西門子總部所在地、德國慕尼黑一家法院2008年11月曾作出裁決,3名西門子前雇員賄賂罪成立。慕尼黑檢察機構說,西門子一些子公司將大筆資金用于賄賂,仍有大約300名身陷賄賂丑聞的嫌疑人正在接受調查。
“賄賂幾乎成為西門子一些子公司的標準運作程序。”美國司法部代理助理部長馬修·弗里德里克在一場新聞發(fā)布會上說,手提“裝滿現金的手提箱”行賄成為一些西門子雇員“屢試不爽的方式”。
透明國際大中華地區(qū)及南亞區(qū)事務專員廖燃認為,現在很多跨國公司,其資本規(guī)模和年營業(yè)額及利潤,都超過了部分主權國家的國民經濟生產總額,它們在國際經濟生活當中所發(fā)揮的作用和造成的影響,有時甚至超越了很多主權國家。可在現實當中,他們的行為卻很少受到約束,而這些公司的決策和執(zhí)行,往往會對駐在國甚至整個世界經濟產生嚴重的影響。
世界銀行網站上有一個“黑名單”,專門公布那些利用行賄來取得當地大型工程合同項目的公司的名字。
顯然,跨國公司行賄已是一個需要全世界共同治理的難題。
“洋賄賂”多由買辦操作,熟悉中國的辦事規(guī)則
通過對近年來發(fā)生在中國的“洋賄賂”案例分析可知,許多跨國公司總部都在美國、德國、法國等發(fā)達國家,他們對中國國情不了解,也沒有直接向中國官員進行行賄。但是,他們默許的做法是,在中國尋找買辦,再由買辦打通關節(jié),獲取非法利益。
如,今年7月力拓上海辦事處4名員工,采取不正當手段,通過拉攏、收買中國鋼鐵生產單位內部人員,刺探、竊取中國國家秘密而被依法拘留。力拓鐵礦石部門負責人胡士泰的名字也一下子變得家喻戶曉。胡士泰原籍天津,北大畢業(yè)后從國企再到外企,然后加入澳大利亞國籍,在力拓任職期間,他的工作任務就是要盡可能地將力拓的鐵礦石銷售給更多的中國客戶,而涉案的譚以新是負責首鋼采購的實權人物,與胡士泰往來頻繁。除胡士泰入了澳大利亞籍外,另外3名犯罪嫌疑人劉才魁、葛民強、王勇為力拓公司中方雇員。
曾經將云南省對外貿易經濟合作廳原黨組書記、廳長彭木裕拉下水的昆明沃爾瑪管理服務有限公司負責人鄒麗佳,還腐蝕了云南省原省長李嘉廷,先后3次共送給李嘉廷人民幣10萬元、港幣6萬元、美金1萬元。
中國建行原行長張恩照案也不例外。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發(fā)布的判決書中顯示:2002年到2003年之間,IBM的高管曾通過中間人鄒建華的安排,多次違反建行外事活動工作原則和程序與張恩照會面。作為報酬,此后的兩個月內,IBM公司通過北京共業(yè)科技有限公司等單位,將22.5萬美元以“服務費”的名義,匯入鄒建華所屬公司在香港匯豐銀行的賬戶。根據鄒建華的供述,他曾作為中間人安排IBM、安訊等公司的高管與張恩照見面。其中,安訊公司還與鄒所在的香港衡創(chuàng)科技有限公司簽訂了《推廣代理協(xié)議》。協(xié)議包括安排安訊公司人員與原建行高層人員進行對話,以及鄒依據協(xié)議收取該公司“服務費”等內容。
外國公司在進軍中國市場時,往往聘請了解國內外行情的“洋買辦”,以年銷售收入的2%至3%作為公關費用,讓他們到處活動游說。眾所周知,如果幫助跨國公司獲取利益,國內一些部門的“關鍵人物”可以借機經常出國旅游或把子女安排在國外讀書或就業(yè)。這些人員被收買之后,將處處替國外企業(yè)說話,成為他們的代言人。
全國500強企業(yè)重慶鋼鐵集團,在國內首家引進垃圾發(fā)電世界先進技術后,近來屢屢在再創(chuàng)新方面取得突破,實現設備基本國產化,盡管價格只有國際同類產品的一半,但是在市場推廣時卻多次遇阻。重鋼集團董事長董林最近談到自主創(chuàng)新阻力時仍不禁感慨:“我們攻克了技術難關,卻往往受阻于跨國公關!”董林說,重鋼在競標一些項目時發(fā)現,發(fā)包單位個別干部完全成了外方代言人,在國產設備明明占優(yōu)的情況下還大力支持設備進口。比如重鋼在競標南方某市一個垃圾發(fā)電項目中,當地負責該項目的一名官員與日本一家公司關系密切,一期項目1000噸/天的處理能力,花了7.5億元的巨額投資從日本進口設備。重鋼只以日方近一半的價格參與二期項目競爭。這位官員在考察到國產技術無可挑剔后,便想方設法橫加阻撓中標。雖然難以掌握他被外方收買的直接證據,但從其到處幫國外公司進行市場公關的不正?,F象看,說他已成為外方買辦一點都不過分。
2002年,美籍華人方復明為外商充當商業(yè)間諜案被曝光。方復明掛著香港某電力開發(fā)顧問有限公司董事經理的頭銜,其實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商業(yè)間諜。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定,方復明在1995年至1999年間,為使其公司代理的外商在中國多個重大電力項目招標中中標,非法獲取中國國家秘密文件35份,并向有關國家機關工作人員行賄24.5萬美元。方復明因為非法獲取國家秘密罪、行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5年,并驅逐出境。時年66歲的方復明雖然是美籍華人,但他人生的前53年都是在中國度過的。專業(yè)背景和人際關系讓方復明成為國外一些大企業(yè)炙手可熱的爭奪對象。1993年,方復明被香港某電力開發(fā)顧問有限公司聘為董事經理。這家所謂的“顧問公司”,其實是境外某家大型公司的代理商。從1995年開始,每當一些國家大型項目進行招投標時,方復明的身影就會神秘地浮現出來。由于他的活動,那家境外大型公司多次在技術實力旗鼓相當的情況下,擊敗其他外國公司,得以承建多個國內大型項目。其實,他所謂的“項目代理”,就是用巨資賄賂主管招投標的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并為外國公司刺探、搜集有關國家大型工程項目的機密和情報。這些公司一旦中標,方復明就能從中收取一定比例的“顧問費”。令人觸目驚心的是,偵查人員不僅從方復明隨身攜帶的手提電腦中查到了大批國家機密文件,還發(fā)現了一份詳盡的“傭金分配表”,赫然記錄著方復明的行賄計劃和執(zhí)行記錄,涉及多名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方復明案使一批貪官接連落網。
跨國公司曲線行賄,手段隱蔽較難查處
因為有買辦的操作,“洋賄賂”也有著和“土賄賂”的共通之處。比如,對行賄對象的投其所好,吃喝嫖賭、送現金包括禮金禮卡等。
但更多的“洋賄賂”則是借助跨國公司總部的地域優(yōu)勢,玩曲線行賄的戲法。
一是安排本人或子女出國留學及工作。他們摸準一些高官高管愛慕虛榮心態(tài),面向高官高管搞“助學”。一些外資企業(yè)與國內高?;蜓芯繖C構合辦主要面向政府高官和大企業(yè)高管的EMBA班,參加人員都可以輕松地弄到高學歷、高職稱;同時,針對中國人“望子成龍、盼女成風”心態(tài),以贊助受賄方子女出國留學或為其安排工作等名義來進行行賄。通常是跨國公司給國外的一個什么學校贊助,然后讓這個學校給官員的子女發(fā)獎學金,弄到國外上學、定居。這樣,這個官員既沒有風險,還能炫耀他的孩子有多棒。還有繞得更遠的,就是跨國公司把這筆錢捐給國外的一個慈善基金會,基金會再以贊助教育的名義把這筆錢給某個學校,然后學校再發(fā)獎金給這個官員或高管的子女,這樣就一點痕跡也沒有了。
二是安排出國考察旅游。他們針對一些高官高管喜歡出國出境旅游的心理,以邀請考察為名,行游山玩水之實。
三是以合作經商名義,行“洗錢”之實。他們掌握了一些高官高管喜歡暗地里由家屬、子女或情人出面辦企業(yè)、想發(fā)財的心理,合同簽下來后,外企便心照不宣地將其中的部分工程項目發(fā)包給這些公司做,至于這些公司能否做業(yè)務并不重要,它只是一個最普遍的“洗錢工具”。如果以提供咨詢服務的名義出現的公司則更好,因為咨詢服務費用定價的自由度高,更能適應行賄的需要。
四是以退休返聘名義,發(fā)放“顧問費”。他們分析掌握了部分高官高管擔心在職時受賄被查處的心理,通常會在雙方達成共識的情況下,待受賄方退休后再予以巨額的回報,他們一般會聘請對方擔任自己的企業(yè)發(fā)展戰(zhàn)略顧問、名譽顧問等職,“顧問費”非比尋常。一些跨國企業(yè)為了拉到某項目的大單,會首先設立一個與主業(yè)毫無瓜葛的新公司,再聘請目標對象的相關領導人為顧問,發(fā)放上百萬元的年薪。
五是將領導親友或心腹聘請為高管。這在銀行業(yè)應用最普遍。部分外資銀行為了緩解吸儲存款的壓力和增長業(yè)務量,常常將一些高官或大型企業(yè)特別是國有大中型企業(yè)領導者的相關親屬甚至是司機等,高薪聘請為高管甚至是副行長之職。他們認為只要這些人在位上,銀行的業(yè)務就能得到高官或企業(yè)領導的照顧。雖然國家規(guī)定高干子弟不能從商,但他們作為打工者,可以得到自己付出的勞動的回報,在法律上非常有隱秘性。
六是承諾給以一定的股權。這在房地產業(yè)非常普遍。為了拿到地塊,一些外資房地產公司會向公關對象承諾,在未來設立的某個項目公司中,予以相應的股權。
七是通過一些私人俱樂部和會所賄賂官員?,F在北京和上海有一些這種私人的俱樂部。這些俱樂部都是有背景的人開的,他們有各種條件,能用各種方式結交和搞定官員。錢可以用會費或其他“干凈”的方式給他們,他們再以各種“干凈”的方式轉給官員。
另外,外企在華行賄時,外籍員工尤其是外籍高管絕少上陣。他會暗示中國員工去做具體事宜,例如他會要求下屬“要想辦法簽下這個單”,但不會明示下屬去行賄,這就規(guī)避了自己的責任。
通過以上手法作案,查處難度確實很大,令國內有關部門感到非常棘手。
外資企業(yè)進入中國時一般都制定了東窗事發(fā)的應對措施。他們往往用“兩手”策略來應對:一手用足用好我國政府給予的各種優(yōu)惠政策這個“顯規(guī)則”,當仁不讓,分厘必爭;另一手是創(chuàng)造性地用好“潛規(guī)則”,有空必鉆,無孔不入。兩個規(guī)則并用,各取所需,有關部門很難追究他們的法律責任。
國內處罰力度偏輕,致“洋賄賂”鋌而走險
在我國的刑法中只有賄賂的概念,而沒有明確商業(yè)賄賂的概念,就是說我們的刑法只能打擊向政府公務員進行賄賂的犯罪,而且對于賄賂手段的界定也只限于“一定數額的財物”。而有些人正是鉆了這個空子。據悉,在中國和美國進行同等數額的商業(yè)賄賂,接受的處罰美國是中國的100倍。
跨國賄賂在中國屢禁不止,且近年來跨國賄賂問題也相當嚴重,這跟我國“違法成本太低”有關系。在不少西方國家,其對于跨國賄賂打擊力度很大,查處嚴格,這就造成了很多跨國公司在本國行為嚴謹,但到了中國卻會出現賄賂等問題。類似案件都說明,我國對受賄者的處罰嚴格,但往往對行賄者,中國的法律都表現得寬松。此外,我國對單位行賄包括以企業(yè)的名義行賄的打擊力度也不夠,往往導致企業(yè)從行賄中獲取的利益遠遠大于被處罰的額度,查處不夠嚴格。
就近年來暴露出來的幾起“洋賄賂”案看,往往是國外查處了跨國公司在中國的賄賂行為,反而我們國內遲遲不見查處動靜。如,今年美國就審判了德國的西門子,判了十幾億美元的罰款。有意思的是判決書當中還包括西門子在中國的行賄,美國把這部分罰款也拿走了。而中國至今也根本沒審沒判西門子,被調侃成“在中國行賄合法”。
實際上,美國1977年就制定了《海外反賄賂法》。該法律禁止美國公司向外國政府公職人員行賄,是目前處罰美國企業(yè)對外行賄最主要的法律。從我國目前的立法看,我國不但沒有《海外反賄賂法》,就連涉及國內的《反商業(yè)賄賂法》和《反賄賂法》等專門法律都沒有。
雖然在1993年公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對商業(yè)賄賂有一定程度的規(guī)定,《刑法》也規(guī)定行賄罪最高可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甚至無期徒刑,但在司法實踐中,我國法律法規(guī)對商業(yè)賄賂缺乏具體的司法解釋,特別是商業(yè)賄賂花樣繁多,有很大的迷惑性,因此實施效果并不好。
不過,從2006年2月份開始中央正式決定把治理商業(yè)賄賂作為反賄賂工作的重點,同時將負責單位從原來的18個增加到22個,相關職能部門也對反商業(yè)賄賂做了更加具體的安排。
2008年11,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聯(lián)合發(fā)布了《關于辦理商業(yè)賄賂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明確商業(yè)賄賂犯罪涉及刑法規(guī)定的全部八種賄賂犯罪,包括: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對非國家工作人員行賄罪;受賄罪;單位受賄罪;行賄罪;對單位行賄罪;介紹賄賂罪;單位行賄罪。
應該說,近年來中國正在加大對商業(yè)賄賂的打擊力度,相信隨著中央的重視與立法進程的加快,商業(yè)賄賂尤其是跨國公司的商業(yè)賄賂會逐步得到有效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