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 軒
在手外科值班,就算你一天不看表,不帶手機,也一樣能知道大致的時辰。因為絡繹不絕的各種患者足以構成一組報時鐘。
白天,最常見工地上的民工師傅,舉著一只或幾只被砸傷的手指,風塵仆仆而來。12點前后。則是切割傷——被菜刀傷了手的廚子(小飯館的掌勺或者大飯店的備料),一身人間煙火味道。
十七八點鐘起,主婦的隊伍逐漸龐大,和十八九點鐘起第二撥兒廚師一起,構成了更為浩蕩的切割傷隊伍。這中間,還有另一小股時間上分散、數(shù)量上并不龐大,但同樣很有特征的人流——衣冠整潔的中青年男性。其中又可分為兩種:齜牙咧嘴、呼呼喊痛者。以及眉頭緊鎖、牙關緊咬、盡力裝作不動聲色者。前者獨自前來,后者身邊則有年輕女子相伴。他們往往是有小錢小閑的白領,下班后,開著私家車接女郎約會,看電影前后、吃飯前后,殷勤地、紳士地、風度翩翩地為坐上車的女友關上車門——捎帶著夾上了自己的手指。
到了22點多鐘,斗毆傷紛至沓來,在酷熱的夏夜,人數(shù)最為可觀。暑天時,啤酒是一件爽口爽心的妙物,啤酒瓶也是件稱手稱心的利器——特別是往地上一磕,去了底帶著碴兒的啤酒瓶。酒精蒸騰之時,如此一瓶在手,喝問天下,誰是英雄?
在淅淅瀝瀝冷雨敲窗的夜里,在雷聲轟鳴暴雨傾盆的夜里,露天的啤酒攤兒不再有號召力,各路英雄紛紛回家摟蜜,去完成另一項偉大事業(yè)。卻有極少數(shù)人,輾轉反側不能眠。她們往往是年輕女子,有一段或長或短雖已結束卻刻骨銘心的感情。不足與外人說卻足夠內(nèi)傷到七竅流血。在寂寞雨聲、清冷夜風的催化下。覺得人生再無可戀,選擇了割腕這一告別方式。大多數(shù)人是凌晨2到4點鐘送到醫(yī)院。少數(shù)是被警覺的家人朋友發(fā)現(xiàn);多數(shù)則是疼痛的刺激激發(fā)了人的求生本能,主動求助;還有一些是沒有割對地方,只切斷了肌腱神經(jīng)靜脈,而動脈安然無恙,等了半天等不來想要的結果,只能到醫(yī)院處理這些無辜被損的結構。
凌晨四五點鐘起,則以另一類外傷為主。上手術的大夫可以一言不發(fā)地鋪巾消毒準備手術。然后平淡地問病人,被壓面機碾了吧?病人嘴張成O形,只恨自己不能蹺拇指:“大夫您真是太神了,一眼就看出!我是賣早點的,今天正準備蒸饅頭……”
你要是問大夫怎么知道的,無他,夾著碘氟棉球的止血鉗擦過之際,手指縫變成藍色而已。高中化學第一冊,敬請翻閱。
(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