屢敗屢戰(zhàn)話老宋

梅　樹

生活的道路對已近花甲之年的宋志華來說，實在是太坎坷了。仿佛從他父親被打成右派起，乖蹇的命運就從未離開他半步：明明學習成績優(yōu)異，卻因為是右派的兒子而失去升高中的機會。以后幾十年間挫折不斷，他只能長期與蹇運作頑強不屈的斗爭，屢戰(zhàn)屢敗，屢敗屢戰(zhàn)。

宋志華當知青時因無錢打車票，想回城時就只好打“溜”票。別的知青票從沒被查票員抓住過，他卻溜一次就被抓一次。知青小余打“溜”票從沒被查到過，可只與宋志華“溜”一次就束手就縛。宋志華的命運也像他逃票一樣，總是充滿了坎坷。

一、招工吃了回頭草

當了十多年知青，宋志華終于招工回城了。雖然是當碼頭工人，總算也是堂堂正正的工人階級了。他干的這活可不像樣板戲《海港》里那些碼頭工人那樣瀟灑，每天背著沉重的大麻包，走過晃悠悠的木跳板，一步一步爬上陡峭的河岸。汗水濕透衣裳又被太陽曬干，再被汗水浸濕。

但是，命多乖蹇，就這他宋志華也沒能干幾天就有麻煩找上了：原來他在農(nóng)村當民辦教師時，曾經(jīng)鉆山打洞找門路，好不容易被公社推薦去縣師范進修，邁開了通往公辦教師的第一步,突然碼頭的招工師傅來了，他丟下正在看的課本，卷起行李就跟招工師傅回了城。他哪知縣師范的領(lǐng)導是個氣量狹小之人，他一聽學員宋志華連招呼也不打一個就走了，氣惱得很：該領(lǐng)導通過縣教育局發(fā)公函要求把在讀學員宋志華退回縣師范。招工單位的領(lǐng)導不愿惹麻煩，馬上通知宋志華回農(nóng)村師范還當民辦教師。還沒從招工喜悅中回過味來的宋志華昏昏沉沉回到家，幾天水米不進，那絕望的樣子嚇壞了他的老母親。知青朋友們紛紛趕來安慰，可又能奈何呢!

送宋志華回農(nóng)村那天，他淚水在眼眶里直打滾。良久，他強顏歡笑地說：“其實，我每天在碼頭上背大包，腰都壓彎了，心都壓麻木了，早就不想干了。現(xiàn)在把我退回去，我倒有解脫的感覺。”說完頭也不回地登上了火車。

二、煮熟的鴨子又飛了

兩年后，宋志華在一個同情知青的公社干部的幫助下，再度被招工回城，還是到那個碼頭扛大包。一次卸香煙，那天宋志華身體不適做了半上午后他因頭發(fā)暈，過跳板時一腳踩空，連人帶煙箱一起掉進冰冷的河水里。煙被水浸濕，貨主要求賠償，單位卻把責任推給宋志華，扣了他的工資。經(jīng)此一事，宋志華下決心要改變現(xiàn)狀。他克服一切困難去讀電大，終于拿到第一批電大畢業(yè)證。那時正是“文革”后百廢待興之時，中學缺老師，教育部門決定招一批“五大”生（即電大、職大、業(yè)大、夜大、函大）充實教師隊伍。宋志華正好符合條件，便立即報名應考。經(jīng)過筆試、面試和試教，宋志華憑借豐富的知識面，從容不迫的教態(tài)，深入淺出的授課和電大畢業(yè)生的資格，某中學領(lǐng)導當場表態(tài)同意接收宋志華，并要他隨后帶畢業(yè)證去教育局辦手續(xù)。

走出中學門，宋志華連轉(zhuǎn)三圈對天大叫：我要當中學老師了。宋志華滿心歡喜地去領(lǐng)畢業(yè)證，可哪知畢業(yè)證還在按部就班地逐部門審批，一時拿不到。平時從不為世事著急的他這回可真急了，他找到經(jīng)辦人，哀求他先辦，可那人說不能破例。宋志華垂頭喪氣地去找同意接受他的那個校長，要求先上班再補辦手續(xù)。校長雖然同情他，可不能違反原則：沒有畢業(yè)證，教育局不同意辦手續(xù)，愛莫能助。在一切努力無效后，宋志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煮熟的鴨子又飛走了，沮喪地睡了三天三夜，黯然回家又拿起碼頭工人特有的大藍布巾。

三、難舍鐵飯碗

宋志華不是個輕易屈從于命運的人，他下決心一定要憑自己的能力闖出一條路來。于是，他留職停薪，和幾個朋友去承包了一家虧損嚴重的工廠，他親自擔任生產(chǎn)副廠長，沒日沒夜地投入到工作之中。在他的帶領(lǐng)下，全廠苦干加巧干，幾個月后，終于扭虧為贏。

正當宋廠長和伙計們厲兵秣馬，準備再接再厲之時，原單位來拖后腿了。他們通知宋志華說：請立即回單位上班，否則作除名處理。接到通知，宋志華心亂如麻。在上世紀80年代初，我們這些老知青，對這來之不易的鐵飯碗是很難割舍的。承包雖然好，可終究是泥巴飯碗，不知哪天打碎了，就會扁擔沒扎，兩頭失蹋。他的母親、哥哥都反對他脫離單位，他媽媽抹著淚說：“伢子，你在農(nóng)村干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才回城有個正式工作，就這樣丟了，豈不可惜？這可是能吃一輩子的飯碗呀！”僅一夜工夫，宋志華額上就平添了數(shù)道皺紋，鬢邊多出了幾縷白發(fā)。他經(jīng)過痛苦的抉擇，含淚離開了生機勃勃的承包廠，回到原單位上班，又痛失了一次展示自我價值的良機。

四、 應聘被耍

隨著中國的對外開放日益發(fā)展，作為省會城市的長沙自是不甘人后。領(lǐng)導們決定在深圳、珠海、海南、綏芬河、黑河五個對外開放的邊境城市設(shè)立辦事處，全權(quán)處理長沙在這些地方的各種事宜。

為了尋求人才，領(lǐng)導決定公開招聘。這次招聘說是要提高透明度，請來各方面專家主考，并強調(diào)要杜絕關(guān)系戶、人情戶，考分面前人人平等?？磥碚娴氖且獎诱娓竦牧?。宋志華馬上報名并著手準備考試。他天天泡在省圖書館翻閱大量的資料，突擊學習邊貿(mào)知識。他學過經(jīng)濟管理，又參與過工廠的領(lǐng)導工作，又有在農(nóng)村鍛煉吃苦耐勞的經(jīng)歷，宋志華認為自己一定能被聘上。

他躊躇滿志地參加考試，成績不錯，面試也頗得考官青睞，他知道這回大有希望了，可一直不見通知來。宋志華忽覺事情不妙，馬上托人打聽，方知招聘通知早就發(fā)了，人員早已招滿，都是內(nèi)定好了的，所謂招聘，不過是掩人耳目，考官和考生們一起被人當猴耍了。別的考生憤憤不平，曾有人找到招聘處要討個說法，倒是宋志華處變不驚：“算了，全當過一回考試癮，見一次世面，也領(lǐng)教了一次雕蟲小技。何況我還學了不少知識、長了許多見識呢。”

五、不是最后的考試

過了幾年，宋志華兩口子都下崗了，他們的女兒正在讀高中，經(jīng)濟拮據(jù)，他急于找一份工作。他被介紹去一家會計師事務所搞資產(chǎn)評估。雖然他以前沒有搞過評估，可他當過廠長、經(jīng)理、工程師，很快就熟悉了工作，當他第一次寫出一個評估報告，興沖沖地送給所長看時，所長要他給一個剛出校門的年輕女大學生簽字。他奇怪地問：“為什么我做的報告要她簽字？”所長說：“你沒有注冊評估師證，所以沒有簽字權(quán)，她有，所以得她簽字?！彼謫枺骸澳撬秊槭裁床粊碜鰣蟾妫俊彼L笑著說：“她還不會做報告?！彼沃救A怔了半天，心想：我一定考個證給你們看看。于是，他又開始了一輪應考學習。

雖然宋志華實踐經(jīng)驗豐富，可真正要去背熟那么多書本，可不是件容易事，畢竟他已年過半百，記憶力差了許多，年輕時一小時能背下的課文現(xiàn)在幾天都背不熟。五門功課，那么多厚厚的書，他只能粗粗翻看一遍?？荚嚱Y(jié)果可想而知。

我們都佩服宋志華鍥而不舍的精神，相信蹇運一定會遠遠地離開他。（責編：辛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