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洪
在中共黨史土,陳獨秀父子仨別具一格,他們之間父子感情淡薄,卻為同樣的革命事業(yè)奮斗,顯赫一時
1927年春,陳獨秀、陳延年、陳喬年父子三人,在中國現(xiàn)代史上創(chuàng)造了這樣一個奇跡:在這一年舉行的中共五大上,父子三人同時被選為中央委員。這在中共歷史上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在中國歷史上,陳氏家族是“孝義相從”的世家。誰曾想,到了20世紀初,這個歷代朝廷最聽話的陳家,竟然出了一父二子三個“叛逆”——父親陳獨秀發(fā)起、創(chuàng)立了中國共產(chǎn)黨,并連任五屆中共中央主要領(lǐng)導(dǎo)人,而陳延年、陳喬年兩兄弟年紀輕輕,也先后成為中共早期舉足輕重的領(lǐng)導(dǎo)人。
遺憾的是,陳氏父子在革命事業(yè)上的輝煌并不長久,在一年之后的中共六大上,父子三人的名字同時消失,只不過,消失的方式不太一樣:陳獨秀在政治斗爭中敗下陣來,最后,被開除了黨籍;而陳延年、陳喬年兄弟兩人,則在一年之內(nèi)先后被捕,很快就被殺害了。
缺少父愛的兒子
陳獨秀的親情觀念非常淡薄,算不上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因此,用漠不關(guān)心來形容他與孩子的關(guān)系,并不為過。當然,這也不能全怪陳獨秀,因為他也是在缺少父愛的環(huán)境中長大的。
陳獨秀很小就沒了父親,過繼給叔父后,又趕上叔父常年在外做官,無法給予他缺失的父愛。陳獨秀“慈父”的角色是由爺爺扮演的,由于一生抑郁不得志,爺爺陳章旭的脾氣很差,在家是一言九鼎,絕對的家長制作風。這一點又對陳獨秀產(chǎn)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陳獨秀后來參加革命,建立共產(chǎn)黨,遇到問題動不動就拍桌子,發(fā)脾氣,恐怕多半是繼承了爺爺?shù)倪z風。
考取秀才后,陳獨秀賦閑在家,娶妻生子,所有家用都靠叔父提供。
1898年,維新變法失敗那年,陳獨秀與高曉嵐有了第一個兒子陳延年。正好這一年,叔父回家省親,臨走時,順便把陳獨秀帶到東北,想讓他見見世面。從這之后,陳獨秀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基本上每次回家,兒子不認識爸爸,爸爸也認不出兒子。
陳獨秀每次回家的意義并不在于享受天倫之樂,而是與新朋舊友談天說地。對于家庭來說,除了每次回家增添一個孩子外,陳獨秀并沒有盡到任何責任。孩子們想要和他親近,但他總是忙于和朋友高談闊論,看到孩子在邊上,他還要把孩子支開,時間長了,連妻子也經(jīng)常向婆婆埋怨:“沒有見過這樣的老子?!笔聦嵣?父親在不在家,對孩子來說并無兩樣,因為他們從小就習慣了沒有父親在身邊的生活,而父親的回家離家,對他們每天的生活沒有任何影響。
除了不管不問,陳獨秀對孩子造成的另一傷害,就是拋妻棄子,與小姨子高君曼私奔。
丈夫和妹妹私奔,對高曉嵐傷害很深,對孩子的傷害也很深。而且,他們婚姻的破裂,也直接影響了兒子陳延年對婚姻的看法,他長大后就只埋頭于工作,不愿談戀愛,也不愿結(jié)婚。
有骨氣的弟兄倆
1915年初夏,陳獨秀帶著高君曼和一兒一女來到上海,創(chuàng)辦《新青年》,生活終于安定下來。陳獨秀雖然做父親不夠稱職,但是對于孩子,內(nèi)心總會有愧。有一天,陳獨秀對高君曼說:“我想寫一封信,叫延年、喬年到上海來,找點事情做做,以減輕家里的負擔?!碑敃r陳延年十七八歲,陳喬年十三四歲,陳獨秀覺得是時候讓他們出來闖闖了。
陳延年和陳喬年初到上海時,和父親一家住在一起,但是很快,兩人就搬出來住了。兒子搬出去半工半讀,陳獨秀并不阻攔。他對好友汪孟鄒說:“他們到外面住,不是壞事。我向來主張靠自己力量創(chuàng)造前途。”但是,高君曼怕外面說閑話,想讓兄弟兩人繼續(xù)住在家里,結(jié)果老的不同意,小的不愿意。
二次革命失敗后,陳獨秀在蔡元培的親自邀請下,打算離開上海到北京大學任文科學長。這意味著,陳獨秀要再次丟下延年兄弟倆。高君曼有些不忍心:“孩子在外面怪可憐的,我們走了,他們怎么辦啊?”陳獨秀說:“不要緊。他們在外面自己做工,沒有我,不也生活得很好嗎?這個社會惡濁得很,不能依靠老子。”
然而,高君曼的不忍心多多少少影響了陳獨秀。去北京之前,他特意關(guān)照汪孟鄒,每月從《新青年》發(fā)行費中拿出10元補貼兄弟倆。這樣,汪孟鄒每月按時給延年和喬年每人5元。
陳獨秀對兩個兒子的生活關(guān)心不多,但很想在思想上對他們產(chǎn)生影響。事實上,陳延年和陳喬年一開始信奉的是無政府主義思想,追隨的是吳稚暉,與父親提倡和宣傳的新文化相去甚遠。遇到困難,他們也不會想到去找父親解決。當年,兄弟倆籌劃著赴法勤工儉學,但是沒有保證金,他們找到吳稚暉幫忙。吳稚暉不僅提供了保證金,還幫助他們解決船票。同時,他設(shè)法讓這兄弟倆“以黨人資格漫游世界”,這意味著陳延年和陳喬年可以獲得華法教育會的資助,到法國直接讀書,無須邊做工邊讀書。
陳延年兄弟準備赴法之時,正趕上父親因為在北京散發(fā)《北京市民宣言》而被捕入獄。潘贊化曾在街上遇到陳延年,兩人說起了陳獨秀被捕一事。潘贊化問陳延年:“假如同仁救援無效,你會怎么想?”言外之意,陳獨秀的腦袋可能隨時不保。陳延年的回答讓潘贊化非常震驚,他說:“中國失去一個有學識的人嘛當然可惜?!闭f這番話的時候,陳延年神情非常淡漠,好像談?wù)摰牟⒉皇亲约旱母赣H,而是一個跟自己毫無瓜葛的人。
中共的“三駕馬車”
陳延年兄弟赴法的時候,陳獨秀是國內(nèi)很多青年熱捧的偶像,但是對于父親相信的馬克思主義那一套,陳延年和陳喬年不以為然。
當年,陳公培到法國時,陳獨秀曾經(jīng)托他給兩個兒子帶一封信,勸他們放棄無政府主義,轉(zhuǎn)向馬克思主義。結(jié)果,陳延年看完信后對陳公培說:“獨秀這個人,你別理他?!标惞嗦牶蟠蟪砸惑@,他沒想到在國內(nèi)振臂一呼、地動山搖的陳獨秀,他的兒子卻直呼其名,而且言談之間流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雖然后來陳延年兄弟最終轉(zhuǎn)向了馬克思主義,成為“中國少年共產(chǎn)黨”的發(fā)起人之一,但是這些都跟父親無關(guān),而是因為兄弟倆在現(xiàn)實中看到了無政府主義的弊端。后來,在周恩來、趙世炎等人的積極爭取下,兄弟倆才從無政府主義轉(zhuǎn)向馬克思主義,并在法國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陳延年和陳喬年革命道路的轉(zhuǎn)變,讓吳稚暉耿耿于懷。兩人后來被捕時,吳稚暉之所以落井下石、打擊報復(fù),就是此時結(jié)下的怨恨。
陳延年離開法國后,留學蘇聯(lián),學成之后回國,與少共其他領(lǐng)導(dǎo)人一起到中央機關(guān)向陳獨秀匯報,等待組織分配。
幾年不見,沒有父子相逢的喜悅,只有同志間的公事公辦。對于這對特殊的父子來說,這樣的相處可能讓雙方更舒服一些。
陳延年被派往廣州,先任社會主義青年團中央駐粵特派員,后任中共廣東區(qū)委書記。父子見面,陳延年永遠直呼父親的名字,兩人談話的內(nèi)容,沒有家長里短,沒有噓寒問暖,永遠都是工作,好像除此之外,雙方?jīng)]有任何話題可以交流。
陳喬年的革命道路基本上是沿著哥哥的腳印走下來的。離開法國后,他先留學蘇聯(lián),之后回國,被父親派往北京,任中共北京地委組織部長,不久改任中共北方區(qū)委組織部長。這樣,兄弟兩人一南一北,父親在上海居中,為共同的革命事業(yè)忙碌。
1927年7月4日,陳延年被敵人殘忍殺害,犧牲時年僅29歲。1928年6月6日,陳喬年在上海龍華楓林橋畔英勇就義,犧牲時年僅26歲。
摘自《陳獨秀父子仨》 東方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