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宗子
曼陀羅是那種令人一見難忘的植物:線條鋒利、形狀干脆的巨大葉子;紫、白二色相當(dāng)雅致的花朵,酷似牽?;?渾身帶刺;外形有點(diǎn)像栗子的果實(shí),披掛得如一只刺猬;酸臭怪異的氣味,引人注意乃至警覺,卻又不至于引起厭惡。
一株曼陀羅,全部伸展開來,方圓高下一米左右,和一株茄子或西紅柿差不多。長在田埂、路邊、屋后,在雜草叢中,自有迥異的氣質(zhì),使它鶴立雞群。
曼陀羅的神秘,如今說來已成常識(shí):它是麻醉藥、致幻劑,或許還是春藥的組成部分。
我小時(shí)候在鄉(xiāng)下,趕上一戶人家討媳婦,隱約聽見一伙男人商議,準(zhǔn)備拿曼陀羅的花或種子或葉子什么的,下到新郎或新娘的酒里或湯里。當(dāng)時(shí)好奇,卻始終不明白他們的惡作劇會(huì)產(chǎn)生什么效果。但從此以后,對(duì)這種丑陋的有奇怪名字的野草肅然起敬。曼陀羅是它的正式名稱,它的當(dāng)?shù)孛衷趺匆不叵氩黄?不是洋金花,也不是風(fēng)茄。
我搬到法拉盛住,在去超市的路上,公寓與街之間一米多寬的空地,靠近十字路口,生著一棵特別肥大的曼陀羅,年年開花結(jié)果,春榮秋枯,就是不見周圍繁衍出小植株,就它一棵,自生自滅。
看到它,我想,世界其實(shí)本無太大分別,萬里之外的曼陀羅,和我童年所見,不是完全一樣嗎?和植物比,人哪里能達(dá)到這樣的簡單。美國人處處大手大腳,孤單一株曼陀羅,長在這樣簡直不可能的地方,居然無人理睬,任它逍遙了不知多少年。
街角樓房的半地下室,后來被韓國移民租下,改造成一溜兒小商店,賣衣服,賣美容用品,出租電影。這也罷了??伤麄兤嗍?把好好的空地糊上一層水泥。從此,這里除了下雨天留下鞋印,平時(shí)被扔一些煙蒂,被吐一些口香糖之外,什么都沒有了。曼陀羅和伴隨它的不知名的小草們,從此不見了。紐約的野外,這可能是唯一的一株無主曼陀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