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懷念群發(fā)郵件的日子

亦桑

公司最近要拍攝周年紀錄片，當我打算發(fā)郵件給全公司征集群眾演員時，卻被告知沒有群發(fā)權限。再問管理員，得到的答案是：一年前還可以，現(xiàn)在除了人事經(jīng)理有權限，其他人都得走流程申請，上報老總簽字方可，且只能用部門郵箱申請。如此看來，我希望做“史上最牛離職員工”或是“史上最牛女秘書”之類的愿望，都沒有實現(xiàn)的機會了。

于是，很懷念那些能群發(fā)郵件的自由時代。雖然我沒有這一宏大愛好，但我把收郵件當作娛樂。尤其是在頭昏眼花的下午四點半，一封飽含激情的郵件，比領導不切實際的承諾，更能讓一班同事提神醒腦，兼提升娛樂八卦的熱情。

最常收到的群發(fā)郵件是Farewell Letter，雖然那個要離職的人我未必認識，但帶著偷窺的快感，我總是樂于在郵件一跳出來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點開來看。大部分人都會說感謝張三感謝李四仿佛離開是情非得已，然后留齊所有聯(lián)系方式，一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后會有期”的氣度。印象最深的一次來自某項日經(jīng)理：“做項目經(jīng)理，就是拼政治斗爭，這讓人很難認真地做好一件事情本身。對不起，我不玩了?！币粫r間引發(fā)熱議，被人私下奉作偶像，甚至專門從資料庫里搜出此君的相片以供瞻仰。而我至今仍保留著這封郵件，也可見我居心多叵測。

還有一類是抒發(fā)點小心情或者表明心跡的原創(chuàng)作品。有一封被我歸在“娛樂”的文件夾里多年，因為我每次重讀，都能如同想起兒時糗事般地笑出聲來。這封郵件中最經(jīng)典的一句抒懷如下：“推開窗，習習涼風拂面，哦，我真的醉了……”如果你以為這是一封愛情小品，那就太不了解我們的企業(yè)文化了——這是一個員工加班到深夜的感悟，在郵件的前一部分，他飽含深情地描述了加班時的投入和無怨無悔。唯一貌似Bug的是，我們這棟樓，除了廁所，沒有一扇窗戶是可以打開的。當然，藝術創(chuàng)作總是需要高出現(xiàn)實的。

同樣類型的郵件，還包括每年新員工入職時，個別老員工群發(fā)的心靈雞湯諄諄教誨。

還有一類郵件被我們私下稱作“鏘鏘一人行”。對此類實名、群發(fā)、指出公司弊端、千年不遇的郵件，我心存敬畏。最近的一封是在一年前了，一位仁兄發(fā)出“不要把年終總結變成故事會”為名的郵件，意指年終總結太重形式，說得多的往往比干得多的更被賞識。這封郵件沒有一呼百應，但在公司論壇上，關于此郵件的帖子卻火成一片，反正都是堂而皇之的匿名發(fā)帖；這封郵件也沒有得到官方的正式回復，但我小人之心地掐指一算，大概從這之后，群發(fā)被限制了。

我懷念這種民間智慧。懷念顯示屏右下角彈出郵件提示時，被雷人標題帶動的微喜。

點菜學

青絲

不少人談到點菜，都盡陳其苦，異口同聲說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國外大多實行分餐制，眾口難調(diào)的問題很容易解決。中國菜則不然，大伙都是在同一只盤碗里夾菜舀湯，問題也就復雜了起來。喜歡清淡粵菜的人，剝于湘菜肯定是下不了筷，嗜好麻辣川味的人，也肯定吃不慣濃油赤醬、口味偏甜的蘇幫菜，想要顧及到每一個人的口味很難。

而請客吃飯的人是誰，也決定了點菜的難易指數(shù)。比方說，一個小包工頭請手下的工人吃飯，他的目標肯定很明確，點菜的大權決不會旁落，就是直奔價廉、量足而去，三下五除二就點好了，沒有什么難度。同樣，若是一個富豪請生意上的伙伴吃飯，也不會有點菜難的問題，因為無須顧慮到金錢，就是以珍奇、新巧為目標。

點菜難就難在那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請客時既想在面子上過得去，同時又不想多花錢的場合。彼時，主人往往會做出很民主的樣子，把點菜權牽出，讓在座的客人做主。于是，當客人的目光游移在一串串長度不等的數(shù)字上時，主人的心情也是隨之起伏，若是有不曉事的客人點了一道價格很貴的菜，主人就故作幽默地效仿趙本山的小品嘟囔一句：“咱不差錢?！比绻腿松形葱盐颍匀粓?zhí)意要點這個菜，接下來，主人就會瞅一空子，以一種不經(jīng)意的口吻談到，這道菜我某年某月曾經(jīng)吃了拉肚子。于是在眾人的反對聲中，這道菜也順理成章地被撒下。因此，凡遇到這種情況，最明智的做法是主人把點菜權奉出的時候，謙辭不受，可以省卻不少時間。

另外，每逢發(fā)了獎金，抑或有了可慶賀之事，一班同事AA制聚餐，也很難點菜。通常情況下，大伙會把份錢集中交給一個比較機靈的人，讓他全權負責點菜事宜，并且不忘交代一句：“超過的部分算你的!”落座之后，點菜人征詢眾人意見，往往是諸如“隨便”“你看著辦”之類的回答。然而真正到了操作環(huán)節(jié)，就不時有人提出反對意見：“牛蹄筋太韌，我這兩天牙疼”，“我吃海鮮過敏”。再小的意見也是意見，不可能漠視，畢竟提意見的人就是A的一分了。幾個回合下來，若是點菜人想要撂挑子，眾人又趕緊一陣語言安撫。于是在一番鬧鬧嚷嚷、反反復復的商討之后，經(jīng)過一個菜單涂了又改、改了又涂的過程，最終才得出了一個令各方滿意的結果。

毫不夸張地說，點菜就是一門研究人性心理以及人際組織結構的社會學。

旗袍旗袍，又見旗袍

葉傾城

……旗袍，不是已經(jīng)從我們的日常生活里隱退了嗎?

最后一次，它大規(guī)模地出現(xiàn)在視野里，是《花樣年華》里的少婦張曼玉，綽約地、隱隱誘惑地，一件一件換旗袍。她連下樓買碗面都得換件沒亮過相的旗袍?那無非說明她寂寞，她的心她的身體，太久不曾得到過男人的注視，連街頭巷尾的驚鴻一瞥也值得重視。

然而這一瞥大概也就夠了，那情欲之火尚不曾從她身上完全消失，卻也不足以燎原，旗袍的領口豎得那么硬，一襻連一襻，不是一雙笨拙的手可以勝任。這是壓抑的勾引，遠兜遠轉的拒絕，她恰可以進入唐詩宋詞，含淚說“還君明珠雙淚垂”，而任由對方更香艷地說：“心有靈犀一點通?！?/p>

這樣一想，就理解了：丁香一般結著愁怨的女子是穿旗袍的；訴說“我與悲鴻”“我與道藩”的蔣碧薇也是穿過旗袍的；曾經(jīng)無比洋派如小公主的宋氏姐妹們，到年長之后，全以旗袍行世……她們的共性大概都是：承載男性的幻想，但不真正發(fā)生些什么。

幾乎很容易把春怨、閨怨……等我們看熟了的詞匯放在旗袍女子身上，雖然那是曲折熱辣的欲望，卻是被禁錮著的。無論她們的靈魂是多么蘿莉塔，旗袍總歸是她們的巴別塔，鎖住溝通與念想的可能性。上世紀的30年代，就是這么一個幽婉的年代。

一個時代的性觀念，往往以時裝的形式展現(xiàn)。女裝，書寫著男性的綺夢。永遠的高跟鞋，是古今中外男人共同的“我為金蓮狂”；絲襪，是這樣地抓住男人的心，于是我們看到，《巴黎最后一班地鐵》里面，頂時髦的巴黎女人，在腿上畫出絲襪，連鉤痕都畫出來。

而時裝大潮退去，也就是說，審美改變了。紅顏彈指老，舊時芳華，就只能留著游

園驚夢。

最近一次看到旗袍而印象深刻，居然是《蜘蛛俠》，里面的金發(fā)碧眼洋妞，穿一件中國紅的短旗袍，越發(fā)顯得胳膊是胳膊、腿是腿，大白蘿卜似地脆生生。這架勢，跟我們穿巴基斯坦長衫一樣，都是追求異國風情。

然后來了綠惡魔，洋妞尖叫逃跑，從一個廢墟掉到另一個廢墟，毀滅就在身邊發(fā)生，直到偉大的蜘蛛俠出現(xiàn)，輕盈地搭救了她。旗袍以其行動不便，夸張了女性的柔弱及有待拯救。當然了，晚禮服也不見得便利到哪去，但至少還可以下擺一提，大踏步狂奔，旗袍如果衩開得不夠高，連這個可能性都沒有。

在現(xiàn)在這殘酷時代，再來婉約纏綿，要冒被當成腦殘體的風險。所以，每個女人仍然有一件旗袍，若有若無地曖昧著；她有時穿旗袍似的襯衫去上班；也許帶兩個大箱子去旅游時，里面有一件旗袍，以供扮演“到此一游”；在婚禮上，也許會挑選旗袍，來擔任換裝的一環(huán)……這大概就是極限了。

別動我的女人

李開周

劉邦撒手歸西，呂后成了寡婦。這消息被匈奴人知道了，匈奴的頭頭冒頓單于向呂后寫信求愛，信上說：“聽說你老公死了，你現(xiàn)在一定很寂寞；恰好我老婆也死了，我現(xiàn)在也很寂寞。不如我們搞一搞吧?！眳魏箝喰糯笈铝羁沉怂托诺氖拐?。老將樊噲也氣得哇哇亂叫，拍著胸脯對呂后說：“給俺十萬兵，要不踏平匈奴，活捉冒頓，揍得那小子口鼻躥血，俺這樊字倒著寫!”不是宰相陳平攔著，這仗非打起來不可。

對于冒頓向呂后求愛這件事，后人有不同解釋。一種解釋是，冒頓確實想跟呂后一夜情；還有一種解釋是，冒頓寫信純粹是為了激怒呂后。

不管以上哪種解釋成立，最后的結果都一樣：呂后惱了，漢朝人生氣了。

呂后生氣很正常，可是樊噲為什么生氣呢?我猜他是這么想的：呂后是中國女人，而且是中國女人里面最最神圣不可侵犯的，俺們中國男人還不敢動她，你冒頓一個老外卻想吃她的豆腐，是可忍孰不可忍?

您會說，這么解釋不夠嚴謹，純屬以現(xiàn)代男人之心度漢代男人之腹。這我承認。不過現(xiàn)代也好，漢代也罷，都是男權社會，男權社會的男人都有一個共性：喜歡把女人當私產(chǎn)。大而言之，自己國家的女人只許自己國家的男人動；中而言之，自己民族的女人只許自己民族的男人動；小而言之，自己的女人只許自己動。

您不信的話，跟我一起翻歷史。

乾隆年間，廣州有人把女兒嫁給洋商做老婆，惹得輿論大嘩。街坊們罵他“里通外國”，儒生們要分“華夷之辨”，官員們認為“有傷國體”，兩廣總督李侍堯說：“捉了殺卻!”于是那人和洋商一起被捉，一同押赴刑場。而在光緒年間，很多出國留學的海陸軍官娶了洋妞，卻沒有人說怪話，那些軍官更沒有被砍頭?？梢娫谇宄腥搜劾?，中國的女人只許中國的男人動，不過中國的男人動動外國的女人也未嘗不可。

同樣是在清朝，滿漢嚴禁通婚，滿人如果把女兒嫁給漢人，要打主婚人一百大板，并把娶滿女為妻的那個漢人按強奸罪論處。這項變態(tài)法律從清軍入關時就已制定，一直到光緒二十八年才被廢除，前后持續(xù)了二百多年，保證了滿族的女人只被滿族的男人動?？墒沁@項法律并不禁止?jié)M族的男人娶漢族的女人，比如嘉慶就娶過漢女，乾隆年間的大臣?？蛋惨踩⑦^漢女，甚至連康熙都娶了漢軍旗人的女兒?？梢娫跐M族男人眼里，他們動動漢族的女人也未嘗不可。

至于“自己的女人只許自己動”，這個用不著翻歷史，如果您恰好是男人，敬請捫心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