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 東
婆婆房間里傳來一陣陣的咳嗽聲。剛入秋,婆婆的哮喘病又犯了。春草悄悄穿起衣服,來到院子里,問,娘,你沒事吧。婆婆用手捂了嘴,說,我沒事,天還早,你再睡會兒吧。
天還沒亮,頭頂上撒著稀疏的星星。春草和衣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她摸一下小寶柔軟的頭發(fā),心里有說不出的酸楚。小寶爹在南方一個建筑工地打工,春節(jié)走的,到現(xiàn)在也沒有回來一趟。電話倒是來過,那還是三個月前打來的,電話里只是問娘好嗎,孩子好嗎,還問了豬圈里的豬和地里的莊稼,偏偏就沒有問到春草就掛了。當時把春草氣得流了半夜的眼淚。
后來想想也就算了,結婚后丈夫從來沒再說過愛的字眼,但春草知道,丈夫心里還是有她的。春節(jié)回來的時候,關上門就讓春草換上他在南方買回來的毛衣,換著換著,丈夫就氣喘了,像剛結婚那樣,猴急猴急的。想起這些,春草就臉紅了,這個死人,都三個月了,也沒來個電話,不想我也得想小寶也得想娘呀。不行,他不打過來,我得給他打過去。明天一定借別人的手機用一下,打個電話給他,讓他也回來歇一個月,順便照顧照顧孩子和娘。
外邊的雞已經(jīng)叫三遍了,春草起了床,摸黑把豬喂了。娘咳嗽著起了床,在廚房攤著煎餅。春草今天要走了,她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坐火車需要三天兩夜呢。
春草打小到大還沒有出過遠門兒,那個地方有很多很多的棉花需要摘。村長領過來的那個人說了,只要肯出力,一個月能掙四五千塊呢。春草很想去,今年的雨季老屋好幾個地方都漏雨了,不翻蓋是不行了。女兒在縣城上高中,每月都花不少錢。婆婆是個藥簍子,一入秋,就開始把錢往里邊投了。丈夫每月寄回來的那點錢,花到月底就剩不下多少了。要是這樣,什么時候才能把老屋翻蓋了呢。村長說,去吧,也就是一個多月的時間,頂男人在外干幾個月呢。春草把想法說給婆婆聽,婆婆沒說什么,又開始咳嗽起來,一直咳嗽到喉嚨里發(fā)出了小公雞打鳴的聲音,然后拍了一下大腿,什么也沒說,就回屋了。婆婆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婆婆也知道春草的難處。春草決定,還是去。
天不那么暗了,云層的上邊已經(jīng)染上了金色。婆婆把煎餅用塑料袋包好放在春草準備好的蛇皮袋子里,看看春草又看看睡在床上的小寶,想說什么,忽然又捂著嘴出去了。不多時,婆婆的房間便傳出劇烈的咳嗽聲。
春草拎起蛇皮袋子猶豫著,小寶剛過一歲生日,為了去那遙遠的地方摘棉花,最近幾天才給他斷了奶,剛斷奶不適應,每天半夜都得加一回奶粉,娘這咳嗽的老毛病,能受得了這么折騰嗎。
春草來到婆婆的屋里,跪在地上,喊了一聲——娘。婆婆急忙把春草拉起來,眼淚流了下來。婆婆用褂子的袖口沾著眼淚,說,草,你放心走吧,家里還有我呢。春草摟住婆婆的腿,哭出聲來。春草是個堅強的人,春草很久沒有這么哭了。婆婆撫摩著春草的頭發(fā),說,走吧,不就是一個月的時間嗎?眨眼就過去了。
外邊響起了汽車的喇叭聲。有人在院子外邊喊春草的名字,春草應了一聲,揉了一下紅紅的眼睛,把蛇皮袋子背上肩膀,飛快地向汽車跑去。
天上的云彩一簇簇一團團,像金色的棉花堆滿了天。春草迎風站著,云彩映紅了她的臉。春草突然想起來了,她將去的那個地方叫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