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暢
被來回“轉送”的孩子
項蘇云1931年出生在上海。當時,父親項英遠在蘇區(qū)。
對于父親早年的經(jīng)歷,項蘇云也是長大后才逐漸了解的。
項蘇云兩歲時,母親張亮看到女兒可以離身了,便將她交托給周圍的同志,只身趕往蘇區(qū)。項蘇云從記事起,對父母和家,幾乎沒有概念。
幾經(jīng)周折,有人將項蘇云托付給了著名教育家陶行知。項蘇云這才安定下來,留在上海英租界陶先生創(chuàng)辦的孤兒院 ——上海勞工幼兒院。
安穩(wěn)的日子沒過幾天,國民黨就發(fā)現(xiàn)陶行知的孤兒院總是收留共產(chǎn)黨人的孩子,便將其強行關閉。陶行知又將項蘇云由上海轉送至江蘇,寄養(yǎng)在他創(chuàng)辦的江蘇淮安新安小學。
“陶先生把我交給新安小學的教師郭青時,沒敢告訴他我的真實身份?!闭勂疬@段經(jīng)歷,項蘇云至今難忘。
1938年初,日本侵略軍大舉南進,江蘇即將淪陷,郭青只得將項蘇云帶往西安。
項蘇云的童年,就是在這樣不停的“轉送”中度過的。在她的腦海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黑夜的恐懼和路途的顛簸。
到達西安后,郭老師從輾轉寄來的信中,得知了項蘇云的真實身份。他按照信中的囑托,將項蘇云帶往西安的八路軍辦事處。
組織經(jīng)過查實,決定將項蘇云繼續(xù)轉送到延安?!澳悄晡?歲,我們乘著一輛卡車從西安到延安,走了整整五天五夜??ㄜ嚿线€有劉志丹的女兒、肖勁光的兒子、中共華北局情報部長王世英夫婦和他們的孩子,另外還有高崗的兒子、張國燾的兒子,他們原本是準備去蘇聯(lián)的,但由于國民黨的阻撓沒有去成,也乘車返回了延安?!?/p>
到延安后,項蘇云被送進了延安保育小學的前身魯迅小學學習。
父親問我“你叫什么”
1938年秋天,項英來到延安參加中共六屆六中全會,已經(jīng)7歲多的項蘇云,第一次見到了父親。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會是自己和父親的唯一 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見面。
“那天我正在學校吃飯,忽然老師告訴我,有人接我去禮堂見我爸爸?!?/p>
走進禮堂,小蘇云卻不知道哪個是她的父親。情急之下,她走上了主席臺,轉身面對整個會場,看著所有的人?!瓣愒七^來把我領到一排座位前,對朱德旁邊的一個人說‘老項,這是你女兒。我記得父親一把抱起我坐在他腿上,第一句話竟是問我‘你叫什么名字?幾歲了?這個問題,實在不像是在問自己的女兒。”
在見到父親之前,項蘇云腦子里沒有“父親”這個詞的概念,因此“見到了也沒什么激動的”。父親問什么,她就答什么,項蘇云甚至不知道該怎樣和父親表示親昵。
在延安保育院,項蘇云還見到了小自己4歲的弟弟,“第一次由爸爸給我們洗手、洗腳、穿衣服。和爸爸相處的那些天,他對我們照顧得很好,他可能是在盡力彌補他的歉疚,我想這也是父親難得一次體會到天倫之樂?!?/p>
幸福的時光太短暫了。為了躲避敵機的轟炸,有一天,延安保小的師生躲進山洞里去上課。此時,項英也接到任務,離開了延安。
半個月后,西安來人給項蘇云捎了幾樣東西,是父親帶給她的一封信、一筒餅干和一副手套,這竟然成了項英留給女兒最后的遺物。
“長大后,我總是拼命地回憶和父親在延安的接觸。我告訴自己,父親把他一生的父愛,都在那12天給了我。”
“4821”每年的聚會
自1939年以后,中央組織部決定,對一些父母不在身邊的干部子弟及一些烈士子女,在生活上給予照顧和管理。每到周末和假期,項蘇云和弟弟就會被陳云、李富春等領導干部,輪換接回家里,他們像對待親生兒女一樣照顧著這兩個孩子。
“在延安,我們只要往口袋里裝一把牙刷、一把勺子,走到哪都是家,都有飯吃?!表椞K云回憶。
1948年,中央決定派一批人去蘇聯(lián)學習,選擇的都是革命烈士與領導人的子女,項蘇云也在其中。
“文革”期間,中央成立“4821專案組”,專門審查1948年留蘇的21個“蘇修特務”,這反而成了以后這一群同學聚會的班級代號。
談起一幫同學,項蘇云的神情活潑了許多?!艾F(xiàn)在,每年國慶、春節(jié),我們‘4821都要聚會。無論多么繁忙,只要約定好時間,大家都來參加?!?/p>
項蘇云在蘇聯(lián)學的是紡織,回國后,她從最基層做起,在北京第二棉紡廠做車間主任,隨后在紡織部研究所、情報所工作。后來由于視力下降,1984年調到中國科協(xié),1991年離休。項蘇云說,科協(xié)是自己另一項事業(yè)的開始。她把科協(xié)青少年部保存了下來,帶領中國青少年參加國際奧林匹克競賽,使中國成為世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奧賽強國。
項蘇云有個幸福的家庭。丈夫林漢雄,當年與她一起留蘇。1987年至1991年任建設部部長。他們有兩兒兩女。遺憾的是,項蘇云的弟弟項學誠于1974年因病去世了。
近些年,項蘇云視力下降得更厲害了,一只眼近乎失明,另一只眼也戴著1000度的近視眼鏡。不能看書、讀報,甚至那些珍藏的照片,她也只能靠刻在腦子里的畫面來講述。但她仍不死心,“只要我還能走,就要繼續(xù)為青少年、為這個社會做點有益的事?!表椞K云說,“在我們那個年代,詞匯里只有‘我們這個詞,很少有‘我,這恐怕是今天的年輕人很難理解的?!?/p>
摘自《環(huán)球人物》200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