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粑粑

蔣詩經(jīng)

一、香香回鄉(xiāng)

良風(fēng)村最近出了一件新聞，被拐賣的傻女香香找回來了。

香香是在三年前被拐走的，那年她十九歲。像香香這樣的智障女孩，一粒糖果就可以把她哄得亂轉(zhuǎn)，更別說精明的人販子了。香香失蹤之后，她的獨身母親天天在村里像叫魂一樣叫著香香的名字?？墒菦]有人知道香香在哪里。

香香的母親淚也哭干了，嗓子也喊啞了，村里人勸她去報案，可這之后又過去了大半年，香香還是沒有音訊。

不久之后，香香的母親竟然也失蹤了。

過了一年有余，村口突然來了個蓬頭垢面的叫化老太婆，有同情她的人給一點殘羹剩飯，老太婆操著沙啞的本地口音說謝謝。施舍的人這才認出來，她就是香香的母親。

不難理解，香香的母親是出門找香香去了?？墒且粋€老太婆，在外根本找不到營生。再說，找人又必須到處打聽。所以，她只能乞討。

香香的母親回村后就徹底絕望了，變得有點癡呆。往那兒一坐，眼神就直直地看著地面，嘴里哼著一首兒歌。上了年紀的人都知道，這是過香香母親經(jīng)常唱給香香聽的那首兒歌：月亮粑粑，照進她家……

久而久之，人們對那個癡呆的老太婆都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她的病卻突然一下全好了。原因很簡單，香香找回來了。警方破獲了一個販賣人口的犯罪集團，找回了被拐賣到邊遠山區(qū)的香香。

香香被公安局送回來的那天，村里接到了通知，許多人等在村口，邊看熱鬧邊聊天。只有香香母親臉上的神色激動又焦急，踮著腳不停地張望，恨不得能長個千里眼。

終于，警車開到了村口，香香從車上走了下來，黑瘦而又惶恐的樣子。香香的母親一把撲過去，抱住了香香。香香臉上的表情有些麻木，像是沒有反應(yīng)過來。香香的母親不停地摸著香香的臉蛋問長問短，香香愣愣地看著母親，喃喃地問了句：“媽媽？”

香香的母親不停地點頭，眼淚止不住地流。香香終是沒有傻到連自己的母親也不認識的程度。

香香認出母親之后，像個在外受了許多委屈的孩子，又一下?lián)溥M母親的懷抱，放聲號啕起來。香香母親的臉上還掛著淚，又反過來不停地安慰香香：“香香乖，香香不哭！”

香香哭得肆無忌憚，在母親的懷里一邊哭一邊哽咽：“媽媽，你不能不要香香了，香香好可憐，他們打我！”

香香母親嘴里不停地答應(yīng)：“媽媽錯了，媽媽不應(yīng)該把香香丟了。媽媽再也不會不要香香了。”香香母親的老淚再一次流了下來。由此可見，香香在外面受了不少苦。

村里人見到這樣的情景，不禁都賠上一把同情的眼淚。至此，算得上是一個相對圓滿的結(jié)局了。警察交代了幾句，開著車遠去了。

二、香香惹禍

香香回村之后，還是像往常一樣四處在村里轉(zhuǎn)悠，只是不再像從前一樣見人就笑。偶爾村里有好心的人給她一顆糖或是一個水果，她卻害怕得掉頭就跑，邊跑嘴里還邊叫著：“騙人的，騙人的?！?/p>

有時，也會有人問香香：“香香，這幾年你到哪里去了啊？”香香一聽這話，目光就變得遙遠起來，像個心智健康的人若有所思的樣子。但是，她不回答別人的問題。

日子還是像村前小河的流水一樣靜靜地流淌，可不久后的一天，香香卻惹禍了。

那天，老李頭帶著剛剛兩歲的孫子在村頭下象棋。當(dāng)時棋局陷入了僵持階段，老李頭皺著眉陷入了沉思，等到他艱難地解開了棋局，得意地四處環(huán)顧之時，卻發(fā)現(xiàn)小孫子不見了。那盤必勝的棋老李頭并沒有下完，他開始四處尋找孫子。漸漸，他的聲音變得似曾相識，像極了香香母親當(dāng)年的呼喊——焦急、無助，帶著一抹哭腔。

從午后到黃昏，老李頭在短短的幾個小時內(nèi)就老了好幾歲。這件事驚動了老李頭的家人和整個村子。大家都來幫忙尋找，池塘邊，溝渠內(nèi)……這樣的尋找是很累的，大家雖然嘴里不說，卻在求證著某種不祥的事實。

事情在最后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沒錯，是香香。那天中午是香香偷偷帶走了老李頭的孫子，被村里另一個稍大點的孩子看見了，如果不是這個孩子說出來，誰也不會想到一個傻女會偷走老李頭的孫子。

香香把孩子藏在自己的房里，在他面前堆滿了許多好吃的。剛開始，孩子還美滋滋地咧著小嘴看著滿桌子的糖果很開心?？蛇^了一會兒，孩子就放聲大哭起來，要媽媽要爺爺。香香就慌了手腳，不停地哄著孩子，孩子不買賬。香香想盡了辦法，還是沒用。香香甚至撩起衣服，試著去奶孩子，已經(jīng)斷奶的孩子毫不留情地在香香乳頭上留下一個深深的牙印。

最后，孩子哭累了，就睡著了。

人們找到香香家的時候，孩子正在熟睡，而香香則癡癡地坐在一邊，直愣愣地看著孩子，嘴里哼著那首兒歌：月亮粑粑，照進他家……

雖然這個結(jié)局給了老李頭失而復(fù)得的狂喜，但之前飽受驚嚇卻讓他倍感惱火。老李頭找到了村委會，說香香跟著人販子學(xué)會了“誘拐”。村委會的人只有一番好言勸說。畢竟香香是個傻女，行事不合邏輯情有可原，也沒造成什么惡劣的后果。老李頭泄了胸中的怒氣后就沒再深究。過后，村委會責(zé)令香香的母親一定要嚴加看管，并嚇唬說下次再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就要把香香送到精神病院去。

香香嚇得躲在一邊不敢言語。香香的母親剛開始還想辯解，可聽到后來這句話，只有在嘴里小聲地囁嚅著：“我的香香不傻，我的香香是個好人！”

三、香香失蹤

“誘拐”風(fēng)波平息后，香香確實平穩(wěn)了一陣子。

秋涼陣陣，香香的母親給香香購置了保暖的新衣，對香香說：“香香，來，把衣服穿上，天冷了，別受了涼。”香香直愣愣地看著母親，突然就哭了。

香香的母親還沒問為什么，香香拿上新衣飛一般的跑了出去。

香香徑直跑到了老李頭的家門口，闖了進去。老李頭一見香香，趕緊抱著孫子閃開?？墒窍阆銋s不管不顧地要去搶孩子，嚇得老李頭連連躲閃。

老李頭喝令香香讓開，可是香香卻一邊指著新衣一邊對老李頭說：“冷！寶寶冷！”

拉扯中，老李頭懷里的孫子嚇得哇哇大哭，驚動了老李頭家里人。老李頭的兒子出來一看，見傻女香香正在搶自己的兒子，趕緊沖上去推開了香香，并把她趕出了院門。

被關(guān)在院門外的香香并沒有離去，她癱坐在老李頭家的門口放聲大哭。

老李頭的兒子只好又來趕走香香，并握起拳頭示意，再來就要打她了?？墒遣灰粫海阆銋s又回到了院門口，可憐巴巴地對著院里張望，不敢再進去，嘴里還是不停地說著：“冷，寶寶冷！”

這場鬧劇一直到村委會的人領(lǐng)著香香的母親到來為止。

香香被母親帶回了家，可老李頭一家人卻攔住村委會的人，說無論如何要想個辦法，要不然，還不知道這個傻女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村委會的人只好無奈地說，晚上去香香家做做她母親的工作，看能不能把香香送到醫(yī)院治療一段時間。

晚上，村委會的人真去了香香家。香香的母親剛開始還不停地道著歉，可是當(dāng)村委會的人當(dāng)著香香的面提到要送香香去醫(yī)院的時候，香香的母親臉色立刻就變了，說：“我家的香香沒病，誰也別想帶走她，香香不能沒有我，我也不能沒有香香?！?/p>

躲在一邊的香香無辜地看著母親。

老婦人這般護犢，大家只好不停地勸說?？上阆愕哪赣H卻油鹽不進，說干了嘴唇也無濟于事。大家無功而返。

第二天，村委會的人又來了，剛剛進村，就聽到了香香母親的哭嚎，和三年前香香被拐后的情景一模一樣。

香香的母親一看見村委會的人，就像瘋了一樣撲上來，嚷著是他們把香香偷偷帶走了，讓他們賠她的香香。幸虧鄉(xiāng)親們拉得快，村委會的人才免遭尷尬。

香香又一次失蹤了。

四、尋找香香

一切又成了三年前的翻版，香香的母親很快也失蹤了。不言而喻，她又一邊要飯一邊去尋找香香了。村里的人議論著，但愿這一次香香的母親很快就能找到香香，因為跟得及時，香香就算是又被拐走，或是被那個山區(qū)的買家綁走，可能還沒走遠，還能找得到。

很快一個月過去了，香香家老屋的門依然緊鎖。

又過了一個月，要飯的老太婆衣衫襤褸地回來了，一個人。老太婆聲音嘶啞，目光呆滯，讓人看著頗為寒心。

再次痛失女兒的母親心智可能已不再明白，她開始每天去村委會哭訴哀求，要村委會把香香還給她。她這樣做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香香失蹤的前一夜，村委會的人去了她家，并要求將香香送走。

村委會的人很是同情香香的母親，可又覺得她總是這樣鬧下去也不是事情，最后大家商量著決定，幫助她去尋找香香。

茫茫人海，尋找一個失蹤的傻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是村委會決定向公安局求助。

公安局的警察一聽，就責(zé)怪怎么不早來報案，被拐賣人口二度失蹤的案子很多，大半是被原來的買家又綁了回去。

警察調(diào)出了香香上次被解救出來的檔案，找到了香香被拐賣的地址。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是先去那里看一下，如果有可能，就實施二次解救。

就這樣，一行人開著車去了那個陌生的邊遠山區(qū)。

路很遠，香香的母親坐在車上，無比安靜小心，和之前哭鬧的那個老太婆判若兩人。

最后步行通過一條崎嶇的山路，一行人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推開一道窄窄的柴門，大伙兒果然看見了院子里的香香正轉(zhuǎn)身進了里屋。不一會兒，從屋里出來一個中年男子。中年男子一見穿警服的上門，臉都白了。警察上前就問：“剛才進屋的是什么人？”

中年男子吞吞吐吐地說：“我，我老婆?！?/p>

警察又厲聲問道：“不對吧？你知不知道買賣人口是犯法的！”

中年男子一聽這話，嚇得更加哆嗦起來：“她，她不是我買的。不不不，以前是我買的，可是后來她又自己跑回來了?！?/p>

警察依然質(zhì)問道：“自己跑回來的？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以前你還經(jīng)常打她，虐待她，她會自己跑回來？”

中年男子急得只好指著屋里說：“不信，不信你們自己去問她吧！”

中年男子對著屋里正要喊，香香卻從屋里走了出來，對著大伙兒豎起指頭，做了個“噓”的動作。大伙兒不明就里地看著香香。香香輕輕地笑了起來說：“寶寶在睡覺呢！”

香香的母親一步上前，牽住了香香的手：“香香，你怎么又到這里來了？”

香香笑著說：“天冷了，我回來給寶寶加件衣服！來，我?guī)闳タ纯磳殞??！?/p>

香香的母親一頭霧水地被香香拉進了屋。不一會兒，屋里傳來了香香的歌聲：月亮粑粑，照進他家……

大伙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已經(jīng)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墒牵麄儏s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個智障的傻女又是怎么找到這個偏遠山村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