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忠成
對面的三角梅
從七樓陽臺往下吐長舌你吶喊著
“屋里著火了!” 主人的大腦被炎熱搬空
你掐著自個的脖子喊救命
對面的住戶笑瞇瞇地“繼續(xù)!繼續(xù)!
我準備好了筆與墨水,準備篡改植物史”
每當打開窗戶就能看到你在偷吃安眠藥
你的主人開車失蹤了很久
女主人在半夜的一聲尖叫后也蒸發(fā)了
缺乏水分你也能發(fā)育得這么淫蕩
所有種花養(yǎng)草的都好色
有時 你會偷偷地爬過來
勒緊我的脖子 逼我娶你
“我早就知道你那紅彤彤的花
其實是變態(tài)葉”————在漳州詩會上
女詩人何如撲哧笑了
“變態(tài)的葉子比泰國人妖還可愛”
有時 半夜三更能聽到滴滴答答的聲音
誰的夢沒擰緊?
肯定是你趁四下無人使勁發(fā)育
所弄出來的聲響
每天早上 你都裝出一副跳樓自殺的樣
下面的人熱騰騰地撲向生活
假如把你的跳樓行動拿到美國上市
早就漲了幾倍
你就成了植物屆的比爾蓋茨
要改名為五角梅八角梅或更多的什么梅
閑時我查了《植物辭典》 你的簡歷上寫著
“三角梅,出生時間:1900年1月1日
(八國聯(lián)軍打入北京那陣)
地點:北京東四條,19號大院
9歲入崇陽門小學(xué)就讀,17歲入燕京女子師范大學(xué)
就讀于植物系,參加過五四運動
抗戰(zhàn)期間立場不堅定,投入小日本懷抱
成為花屆叛徒。1945年關(guān)入監(jiān)獄
長期生活在黑暗中,心理扭曲
漸漸只長葉子不開花, 以至后來葉子
也變態(tài),長成花的模樣招搖撞騙
幾十年來騙取了人民群眾許多水分、土壤——”
三角梅的身份
半夜 我又聽到你嘔吐
你想把主人的私生活寫成布告
貼在巷子里當樓下有人經(jīng)過
尤其是十八九歲的帥小伙
你就在七樓陽臺扭動腰肢
跳蛇舞用舌頭纏脖子
等某個好萊塢導(dǎo)演請你去造夢
自從你做了變性手術(shù)
鄰居們的安寧生活被打破了
有時 六樓的茶花吵得臉紅耳赤
有時 三樓的新婚夫婦一回家就掐成一團
你一蕩漾 整條巷子就濕漉漉的
這個夜晚將充滿變數(shù)
讓遲歸的男人說話吞吞吐吐
女人們覺得不踏實 出現(xiàn)幻聽、幻視
覺得半夜有人敲門
隱約預(yù)感到一個朝代將被推翻
你是那種把生活當作電影過的異類
當年在燕京女子師范大學(xué)讀書時
你老是為自己的遲到編理由
“老師,對不起,路旁的野花剛才急性中毒
我——”
植物系主任和藹地提醒“不要緊,
兵荒馬亂的,別讓自己慌了,亂了。”
整個大學(xué)生涯 你小心保管自己
從來不開花 有時春天來了
實在憋不住你半夜跑到后山
畢畢剝剝開它幾朵 立即掐滅
回來后全身上下用水洗幾遍
生怕男生嗅出什么蛛絲馬跡
當時全校男生一致認定“你如此美麗,
發(fā)育卻如此遲緩,是不是你的祖上
被李時珍動過手術(shù)”
1965年,植物屆爆發(fā)文革
你首當其沖被揪到臺上
向日葵、太陽花、梅花、菊花等一臉正義
嚴詞訓(xùn)斥:“為什么幾十年來你一直不開?
是不是對土壤、空氣不滿?
陰謀復(fù)辟你們那個王朝?”
那一陣 你牢記系主任的叮囑
“別讓自己慌了,亂了”
現(xiàn)在兵不慌了,馬不亂了
你反倒把持不住自己
后半夜拿腔拿調(diào)地呻吟
引得二樓的牽牛花沒命地往上爬
把一頭牛都牽上來了
你只說了一句:
“電影開拍了,夢往下墜.”
主人打開窗,看見滿天星星紛紛垮臺
自從家里有了你 主人總有饑餓感
空氣的密度增加了許多
一些隱隱約約的臉孔開得更加明顯
男人每晚遲歸的現(xiàn)象越來越多
女主人根本不知道你做過變性手術(shù)
這個家 越變越濕
她不在意溫潤、粘稠、柔軟
本來是一切新婚家庭的正?,F(xiàn)象
她有時會吩咐:“三角梅,
把我昨晚的夢織成一件毛衣,給我老公穿?!?/p>
有時批評你:“別狐貍精似的
往五樓拋媚眼,看人家的仙人球瘦成啥啦?”
你為什么把苦水深深咽掉早上
你一伸出窗外有人的舌頭就溶化了
《植物史》主編找到你主人
“該怎么定性——好萊塢明星?變性人?
一個植物名詞?”
“一段未發(fā)育完的少女?!?/p>
露天舞場
一個露天舞場像一個水池
把四下流淌的水珠匯聚在一起
相互比拼光澤、彈性
看誰單位時間內(nèi)滾動的次數(shù)多
從這片樹葉到那片樹葉
沒有扎眼的彩燈
只有震耳欲聾的節(jié)奏
大部分是已婚少婦 一到夜晚
紛紛來到這里把一種毒汁擠掉
輕裝上陣 掀起一陣陣水浪
空氣被踩得越來越輕
草地下的蟲兒抗議到:“當心,我們要產(chǎn)卵啦”
只有少數(shù)男人出入其中
置身于一堆瓷器之中 小心翼翼
別被她們削鐵刃似的削輕了
不擔(dān)心晚上回家被踹下樓梯?
“不怕,我已跳成圓形”
有些老人小孩并不跳舞
他們聽到嘩啦啦的流水
一頭扎進去洗澡
露天舞場 已成了這個小城市的內(nèi)分泌系統(tǒng)
許多家庭的內(nèi)部天氣預(yù)報
少婦坐在樹下歇息
三塊錢一斤的婚姻
在這里可以賣到五塊
假如拿到華爾街上市早不知漲了幾倍
你可能成了愛情屆的比爾蓋茨
我就是要把自己的一部分跳掉
送給萍水相逢的男人
這種露天舞場不是色情交易之地
一切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
從籌辦一家感情工廠 到工商局登記
最后拿到海外上市
男女雙方全情投入
后來 男人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
“有一部電視劇說這是一種病,
連華佗也頭疼的病”
有時半夜東倒西歪地回來 在某露天攝影棚
露了一天 他到底要把生活拍成哪種類型
來這里跳舞的大部分是科幻類影片
“我想把生活拍成喜劇類的,他說只有金凱瑞
或周星馳才有這個天賦”
有許多少婦把身體扭得析索響
暗示旁觀的男人
“一股洶涌的水波流遍我全身
撐得我越來越難受”
太飽 要找男人來消化
另一種洶涌
半夜 太過飽和的女生
跑到操場
擰一條毛巾似的
把自己的一些擰掉
慌慌張張地
與巡夜老師撞了滿懷
“對不起,我們口渴的厲害
挖井回來”
生理課老師講過
“每片樹葉中央都有一口井,
每一口井里都有一個消失了的村莊”
夜晚 樹林里的水井們晃悠著
互相撞擊 這種聲音只有
輾轉(zhuǎn)反側(cè)有心事的女生才能聽得到
觀《阿飛正傳》
“男人怎么沒肝沒肺?”女人托起雨滴的小臉龐問
心往深處掉,回音從洞里傳來
一出生就被摘掉,埋在林子里
專等一個人挖,男人曾提起過一個傳說
有一種鳥,沒有腳
只能永遠在天空飛
它一生惟一的一次落地
就是死
女人隱約感到,一種手術(shù)在悄悄進行
敲了許久門沒有反應(yīng)
一張封條貼在她心上
“沒有腳的鳥也會飛嗎?”
一到雨天,女人就把自己狠狠扔到大街上
地上的水,是一場慢性病
“假如想飛翔,”這個男人翻著白眼
直噴酒氣,“就要頹廢,拋棄女人,吼搖滾,打架——”
抱著一棵樹痛哭“我不要腳,我不要腳。
我想做隱身人。”
審視別人的內(nèi)心,不交利息
讓女人哭到天亮,不交水電費
兩個女人的淚腺密密麻麻地紡織著大街小巷
把真實當作虛假過,不算本事
把虛假當作真實過,那才能耐
比如那個男人
當?shù)弥约菏悄硞€億萬富婆的私生子后
開始狠狠地耗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