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朵
第一次見到冰是在一個冬日的下午,她來我所在的雜志社面試。黑色棉服,卡其色褲子,登山鞋,身材清瘦高挑,素面,兩條麻花辮子垂在胸前格外搶眼。她不算漂亮,卻散發(fā)出別于他人的磁場和質感,如一朵清麗的花,“李主編在嗎?”,她望向我,嘴角留下微微上揚的弧度。有些人,就是從第一次相見便心生歡喜,我們就這樣相識。
三天后,冰正式報到,成為我的同事。她是一個思想單純,性格倔強的女子,廣告策劃專業(yè)畢業(yè),對文字和音樂非常偏愛。這是她大學畢業(yè)后的第二份工作。此前,她經歷了數(shù)月的求職過程,幾經周折始終未果。先是輾轉于各大招聘會現(xiàn)場挑選自己理想中的公司和職位,最初的簡歷簡單直接,除了必要的個人信息和自我介紹外,最為醒目的一句話就是:本人無任何從業(yè)經驗,如有意向一切面談。我笑,“你也太牛了吧,聽這話好像你是老板似的”?!笆茄健?,她苦笑,“后來發(fā)現(xiàn),原來不是我在選工作,是人家在選我。一個沒有任何資歷的黃毛丫頭是沒有太多選擇余地的。”這是每個剛進入社會的孩子都要作出的抉擇,在理想和現(xiàn)實之間,我們第一次學會退讓。
后來的過程和眾多畢業(yè)生一樣,她開始在網上雪片般地狂撒簡歷,然后靜靜地等待消息。面試,失敗,再面試,直到有一天她接到一家網絡公司的offer。但就是這樣一份來之不易的工作卻在短短數(shù)月后迅速夭折,原因是那家夫妻老婆店的老板娘總是想方設法地苛扣員工工資,比如,遲到5分鐘扣30塊,夏天辦公室空調溫度低于26攝氏度扣50塊,考核指標完不成扣200塊,諸如此類。冰帶頭抗議,結果可想而知,她和那個刻薄的上海女人大吵一架,最后拂袖而去。這是剛剛工作的孩子的通病,年輕氣盛,對不合理的待遇總是無法容忍,這一次,冰沒有妥協(xié)。
和冰共事的過程是簡單快樂的,她涉世不深,沒有職場高手的心機和算計。這丫頭工作能力很強,會議上總能報出標新立異的選題,即使偶爾和主編爭執(zhí),也始終對自己的想法堅信不疑。我們之間算是君子之交,偶爾吃飯喝茶,討論稿子,順便在一笑而過間緬懷我們尚未被遺忘的青春。一年后,我們分別跳到不同的雜志社工作,繼續(xù)我們的編輯生涯。因為工作繁忙,只是偶爾互發(fā)郵件,發(fā)送的頻率不高,卻如同書信般簡短親切:
“小朵,我今天和同事吵架了,她稿子寫得很爛,總覺得我搶了她的風頭,一直在主編面前說我的壞話。她今天污蔑我偷了她的錢,我把滿滿一杯子的水潑在她頭上,她當時的樣子可笑極了,我就那樣一直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我想她快要瘋了。這個世界上為什么會有這么險惡的人?”
“嘿,小朵,最近可好?今天有個娛樂網站的HR打電話給我,問我有沒有興趣去當他們的主編。薪水開得很高,但我沒答應。你知道他的題目是什么嗎?他問我,如果炒作一條熱點新聞,比如好男兒之類應該如何操作?我說,大概會談到男色經濟。他居然對我說,可以冒充某選手的女友,編造一些事件出來吸引大家的眼球。這不是騙人嗎?難道娛樂行業(yè)都是這樣的嗎?我真是無語了……”
“親愛的小朵,我升職為編輯部主任了。知道主編的理由嗎?他說,我比從前柔軟堅韌了。太硬的東西似乎很容易折斷,我想,折中一點會更好。這個社會上很多東西似乎并不像我們想象中那樣,理想和現(xiàn)實總是存在一些差距,但我已懂得迂回,即使我不喜歡的人或事,我也學會看開和原諒了。不過你放心,我只是改變了處理問題的方式,我不會被同化的。你好嗎?很想你!”
再見到冰是一年半之后的冬天,我們坐在一個小馬路上的咖啡館一起曬太陽。陽光下,冰的眼神堅定坦然。她笑,“人總是要改變的,這是成長的代價,小丫頭長大了,懂得平衡那些該平衡的關系了。但我們的內心仍該保持純白,小朵,我們要堅定和快樂!”此時的她笑得燦爛,在太陽的映照下像一朵美麗的薔薇。從理想校園到現(xiàn)實社會,需要跨越多重屏障,就好像破繭成蝶的過程,一次次蛻變過后方得新生。職場之中的生存法則持續(xù)運轉,不會因任何人而改變,最終消失的是我們被歲月磨圓的棱角,留下的是生活中越發(fā)堅毅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