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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蝴蝶在巴西輕拍翅膀

      2009-03-19 05:38
      福建文學(xué) 2009年1期
      關(guān)鍵詞:小琴陳偉高明

      宋 尾

      一則短訊

      本報訊

      記者從土灣派出所獲悉,昨天下午1點30分左右,在本市土灣區(qū)501化工廠舊址的職工宿舍樓里發(fā)生一起兇案。造成兩人死亡。一名三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被刀刺中頸動脈,當(dāng)場死亡。另一名四十余歲的中年男子被刺咸重傷,在送往醫(yī)院急救的路途中氣絕身亡。據(jù)悉,此年輕死者姓王,而另一男子綽號為“黑皮”。“黑皮”為一名女性所傷。目前,女性涉嫌疑人已被警方拘押,賢急審訊。據(jù)警方透露,她是其中那名王姓死者的妻子。但是慘案為何發(fā)生?警方表示,具體原因尚在調(diào)查中。而據(jù)當(dāng)?shù)鼐用裢嘎丁1景赴l(fā)生起始于一場平常的鄰里糾紛。年輕男子持刀砍人,被“黑皮”把刀奪走并砍倒在地,之后,“黑皮”被牟輕男子的妻子尖刀刺倒。

      另據(jù)記者了解,土灣區(qū)501化工廠在五年前整體搬遷到江北工業(yè)園區(qū)后,其舊址職工宿舍樓區(qū)迅速成為大量進城務(wù)工人員的租住地,其中不乏一些社會危險分子,不斷有一些惡性事件在此發(fā)生。

      1

      雖然是早就商量好的,事到臨頭。小琴還是膽怯起來,手心攥了一把汗,滑膩膩的。一顆心慌得很,怦怦跳得像是馬上就要從胸口沖出來了。

      出門前,王中也不曉得給她講什么要領(lǐng),就只有給她一再強調(diào)——干這種事,最關(guān)鍵的就是不要發(fā)虛。

      “你這么老練,是不是以前干過?”小琴總是擅長捉他的話尾巴。

      “男人嘛,啥子不得懂點!”平常,王中是懼她這樣的,但這次,他反有點得意,“我問你,假使我在樓頂上偷天線,你在樓下走——也不認得我,會不會發(fā)現(xiàn)我嘛?”

      “不認得你……”小琴想了想,搖頭說,那不知道。我走路不看天的,但如果抬頭我就能看見你。

      “那就對了。有多少人走路是看天走的?再說了,即使你看見我在樓頂上掰天線,你知道我是在偷天線嗎?”

      小琴又想了想,老實承認:“不會?!?/p>

      “哦!”他滿意地說,“這不就對了。就算你看見我,也只是以為我是在修天線,是吧?在超市,跟在樓頂這種情況還不都是一樣的。再說,超市里人山人海,隨便拿點東西,哪個來注意你嘛!只要你不發(fā)虛,就沒事,放心,幺兒,放心,沒事的!”

      “幺兒”這個詞,本是父母對孩子的昵稱。但一些特定的時刻或者情境,王中總是這樣叫老婆——幺兒、幺兒。這個昵稱總能產(chǎn)生一些奇妙的化學(xué)作用,比如親熱的時候,女人會覺得自己既像情人,又像是他的女兒,這種感覺就更奇幻一些。尤其在這種關(guān)鍵時刻,男人更應(yīng)該要像個父親,他趴著她的肩。語氣輕柔地說:“幺兒哎,你還是孕婦呢,要享受待遇的呢,不信,你要上了公共汽車,馬上,馬上就有人給你把位置讓出來?!?/p>

      其實那偷東西的道道,他也是聽別的棒棒(搬運工)擺龍門陣閑扯淡時聽來的。但是,這樣的時候,她需要丈夫的男子氣,他得表現(xiàn)出來。

      她排在11號收銀臺前,身前還有大概四個顧客,身后是個推著購物車的胖女人,車上裝滿了排骨、生牛肉,還有大包大包的袋裝零食。今天,她特意穿上了孕婦裝,還感覺自己肚子不夠大,走路都把腰撐得直些,總是忍不住把肚子往前擠出去。

      她的眼睛一直關(guān)注著王中——他們兵分兩路,他已經(jīng)到了出口處。

      突然,她看見一個矮個子的中年人,空手從外面踱到了出口處,目光逡巡著四周。女人的心還是要敏感些,雖然他沒有穿制服,但肯定是超市的人,要不,不能這么自如地進出。她的心馬上就像個乒乓球無比劇烈地彈跳起來,千萬別過去、千萬別過去——她死死地盯著王中,幸好,王中也看見了那個矮個子,在冰凍食品的柜臺前停住了,她看到他打開冰柜,手里挑挑揀揀……這才把心暫時塞回到肚子里。

      小兩口曾經(jīng)在超市里討過大便宜。

      那一次,小琴非得要買一個存儲盒,男人一看價格,六十八元,太貴了。實際上,他覺得貴不是問題,問題是,這衣服裝在哪里不是裝,何必還專門買個塑料盒子,不是脫褲子放屁嘛!但女人不管這些,不干了,看她氣鼓鼓的,耙耳朵(怕老婆的稱謂,耙:意即軟)的耳朵馬上就習(xí)慣性地耙了,于是就依她的拿了一件,但面積太大,推車上放不下,就放在推車底下的鐵架子上。小琴在柜臺結(jié)賬,他在她身后推著車,不知不覺就出了收銀柜臺,才發(fā)現(xiàn)那個面積龐大的盒子居然沒有結(jié)賬就給推出來了——白白揀了六十八元。兩人對視,心里浮起莫大的歡喜,但都不敢說話,匆匆往超市外走,生怕背后傳個聲音說:“哎,你們這件東西還沒付款呢!”一直到他們來到超市外的廣場,這才吁了口氣。小琴拍著胸嘆氣:“我還從沒有偷過東西呢,真刺激?!?/p>

      “這不是偷!”王中更正她的說法,“這是他們自己搞錯了,跟咱們沒關(guān)系。再說,超市賺我們錢還少嗎?”

      不過,這回可不是上回那種情況了。他們就是來偷東西的。

      “哎……愣什么呢!”突然,背后的胖女人用手推了一下小琴,小琴從自己的夢里醒過來,胖女人不滿地說,“到你了。”

      小琴這才意識到,前面的幾個顧客都結(jié)賬走了。剩一個學(xué)生模樣的年輕人,戴一副眼鏡,斯斯文文的,等著營業(yè)員打印賬單條。

      她手里提著一袋碘鹽、兩把竹葉菜,還有一個包包白。收銀員的目光在她手上瞟了一眼,又看了看她的肚子。別人是無意識的,她卻下意識地把肚子縮緊,心通通就又兀自跳了起來,擂鼓一樣,手也不由自主地打起抖了。她求助地望向丈夫——冰柜旁沒有人,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她一下子就喪失了主見,也忘記了事先謀劃好的,下一步應(yīng)該怎么辦,仿佛一個不識水性的人站在高坡上,前面半米,那是塊危險的水域,是跳,還是不跳?她也不敢想什么,下意識就往回走,想回到超市里去,她快速對后面的胖女人說:“我還等老公,你先吧?!闭f完就立即逃離開柜臺。

      她焦急地往里面回走,一邊走,心一邊猛跳,越走越急,尿意直往外滲,那些不安分的水分擠壓著她的膀胱,憋得她發(fā)慌。干脆,她開始小跑著搜尋自己的丈夫,超市里熙熙攘攘,沒人注意到她焦灼而無助的神情。一位推著購物車的中年女人被她急急的胯部蹭了一下。那個女人愣了一下,在她身后呵叱:“急著投胎啊?!”

      她充耳不聞,只有一個念頭——丈夫呢?

      她著急地在超市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只想找到丈夫,把身上那可惡的東西放回去。但是,從東區(qū)到西區(qū),哪兒都走遍了,就是沒有看見人影子,難道。他已經(jīng)出去了嗎?

      2

      最近一段時間,陳偉特別忙,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焦慮。家里、單位,都是一團亂事。

      老婆天天下了柜臺就上麻將席,把牌當(dāng)飯吃。老婆倒不算啥,關(guān)鍵是兒子。兒子今年讀初三,到了關(guān)鍵時期,身上卻出了些問題。不知什么時候,一個不小心,跟一幫街娃(混混)搞在一塊了。他自己有過深刻的教訓(xùn),知道那種惡果。但是苦心勸說,對兒子絲毫不起作用。還嫌他啰嗦,反倒要嚷——我才不會像你那么窩囊。

      我窩囊嗎?他訝然。

      你不就一個保安嗎?拽什么?你以為你供我了,就有資格教訓(xùn)我啊?你供我不應(yīng)該啊?換成我是你老漢(父親),我不也得養(yǎng)著你?有本事,把我弄到好一

      點的學(xué)校啊?老子就不會跟他們混在一起了。

      兒子明顯對他抱有蔑視。想到兒子,他的心就發(fā)緊,不知怎么才能跟他交流下去。他一直想找個機會,跟兒子好好溝通溝通,不想他走自己的那條老路。但是老天偏跟他作對似的,后院起火的同時,前門也險象環(huán)生,

      超市最近的安保形勢,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復(fù)雜,貨品被偷得比以前更多,壓力是明擺的,整個超市就他一個“暗卡”,也就是便衣保安,一般的保安對偷兒來說更像稻草人。而陳偉的工作就是抓偷兒。每個月,他必須要達到一個基本的數(shù)字,才有基本工資和獎金,一個數(shù)字代表一個偷兒。完成保底,每一個數(shù)字下面,都有一份提成的。當(dāng)然,這些數(shù)字是保密的。這些日子,他天天被那些層出不窮的偷兒鬧得不得安寧,屢屢要加班,可說是疲于應(yīng)付。為此,就算是下班,他也不得不調(diào)出失竊的貨品清單,花很多時間,反復(fù)研究——在那些數(shù)字里面冥想、分析,最近偷兒為什么這么多?究竟什么貨品最容易被小偷關(guān)注……

      基本上可以這樣說。就算打瞌睡也在抓賊。

      這不,眼看要下班。他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可疑的家伙,背著一個黑色的旅行包,里面似乎裝著重物,沉甸甸的。

      此男子招搖過市的架勢,一般來說,會讓保安忽略,在慣常的思維里小偷是不可能這樣大膽的。再說,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jù),保安也不敢輕易地上前檢查。萬一不是呢?但是,陳偉恰恰是習(xí)慣逆向思維的那種人。

      這個男人背上的包也太讓人生疑了。他想,如果進來時包里裝著過重的物品,顧客一般都會先到臺前儲存,顧客都是比較懶的,而且人們在超市里的習(xí)慣,不是一來就走,多少都得逛逛,這需要時間。一個正常的顧客是不會背負重物閑逛的。

      但是,陳偉想不通的是,稍有頭腦的賊,都不會這么暴露。包里裝的是什么呢?這不是等著我來抓嗎——也有可能只是一個媒子——為吸引保安的注意力,讓其他的同伙好“偷渡”。

      他本來是準備出超市的,但是突然收住腳,在冰柜前停了下來。陳偉也跟著停頓了腳步,看著他往冰柜臺方向拐走過去,這一拐,陳偉心里的判斷清晰了。一位同事剛接了崗,出現(xiàn)在出口處。這個賊突然看見保安,心里發(fā)虛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背過身拿出對話機:“小朱、小朱!”

      “是我、是我。”

      “你去監(jiān)控室,查一下錄像,食品部分,時間是4點20分前后。對象是一個二十八歲左右的男子,顯老相。上身穿一件白色的小方領(lǐng)短袖襯衣,下身是一條灰色西褲,身上背一個黑色的背包。”

      “歐了!”保安學(xué)著陳偉的口吻,“老大,這就去。”

      陳偉依舊不緊不慢地踱著步子朝著男人走過去——他喜歡這樣的姿態(tài),這是他年輕時在錄像廳里從香港警匪片里偷學(xué)的動作,沒想到多年后真的派上了用場,從容不迫但充滿壓迫力。表面上風(fēng)平浪靜但暗地卻潛藏殺機,就像一句廣告詞——一切盡在掌握。

      也只有在超市里,他才能找到自己的成就感,一旦出了超市,他就重新變成一個無足輕重的自卑的男人,一個猥瑣的矮小的中年人,一個無能的丈夫,一個有心無力的悲哀的父親。但在這塊區(qū)域,他就像個王者,擁著一對巨翼佇立在山巔。

      男人也看見他了,陳偉很肯定。剛才,男人假裝打開冰柜門的時候故意傾下身體,斜睨了他一眼——就是這一眼,他不僅從容地捕捉到了,而且也基本確定了自己的判斷。陳偉很滿意,但絕不會輕易露出聲色。

      看見陳偉從這邊走進,男人又合上柜門,往糕點柜臺方向移動。

      陳偉還是跟著,當(dāng)然,他的眼睛假裝放在其他地方——隨便是什么地方。

      男人還在糕點柜臺上挑挑揀揀,但是他知道這個偷兒已經(jīng)快沉不住氣了,他的包里已經(jīng)裝滿了他需要的東西,偷東西可不像買東西,經(jīng)常還能調(diào)換,一般來說,來超市偷的偷兒都是事先選取了目標的。有些情況是,一些貪小便宜的顧客順手牽羊而已,而且多半是小件商品,隨手放在口袋或是挎包里,就算知道,找都得找半天。但是這個不同,的確有點異樣——包幾乎是橢圓的,應(yīng)該是分量不輕,而且體積不小的商品——是什么呢?

      陳偉不無愜意地盯著男人,就像在欣賞一件經(jīng)過藝術(shù)處理過的作品——下一個步驟……就是離開搶購折扣糕點的人群,從熟食柜臺拐彎,然后再從超市正中的購物道筆直走,到零食和禮品零售點之間穿出來,經(jīng)過無人的無購物通道……

      這時,對話機響了。

      他拿了什么?

      突然,話機里傳出一陣爆笑,仿佛已經(jīng)忍了很久才霍然爆發(fā),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好笑,從他的笑聲聽起來,至少應(yīng)該算得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之一。但是陳偉不那么好笑,肆無忌憚的笑聲加上那些轟轟隆隆的噪音,使他的耳膜感到很不舒服,有點癢,更多的是一種壓迫。

      笑,笑你媽×!陳偉有點惱怒,但眼睛仍盯著男人。

      等小朱笑得差不多了,他的好奇心反倒涌上來了:“到底是什么,這么好笑?”

      3

      你要是一位保安,也會把高明當(dāng)成嫌疑人:小平頭,精瘦的個子不高不矮,一張臉沒有血色,不是白色,也不是蠟黃,到底什么色,誰也說不上來。他的眼睛有特色,不大,但瞳孔很靈活,總是不停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遇見感興趣的事和人,就能一動不動。再看他的穿著,實在稱不上整潔,當(dāng)然也難得干凈。灰色的T恤,骯臟的牛仔褲已經(jīng)磨破了褲腳邊,一雙耐克鞋總是掛著前些日子的泥點,走過你身邊的時候,總會夾雜一些若有若無的枕頭發(fā)霉和臭襪子的味道。

      實際上,他是個新人行的見習(xí)記者。今天,他的任務(wù)就是“暗訪”。來之前,他也不相信,超市里有那么多偷兒,一天就要抓二十多個。

      至于所謂的“跟蹤暗訪”,其實不過是個蒙蔽讀者的名目而已。不過是跟著陳偉上班下班,這一天還沒結(jié)束,就看見陳偉逮住七個“小偷”。當(dāng)然,見報的時候要換另一種表達方式——“并肩作戰(zhàn)”。

      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高明的職業(yè)本能告訴他。他憑什么這么神奇,光憑著眼睛,不靠任何儀器就能鎖定目標,且一逮一個準,而且從不失手?他問過,但陳偉避而不說。

      不過,今天他已經(jīng)很滿足了。跟了陳偉一天。他對超市盜竊這條暗訪新聞稿,已經(jīng)有非常清晰的輪廓了。至少是一個整版的稿量,

      的確,專業(yè)的超市大盜并不多,但總之是有的。比如在首飾柜臺前,兩個人,一個要看一件白金項鏈,一個要求看玉器;一會兒他們各自放下手里的貨品,離開。但年輕的柜員根本就不知道,他們拿項鏈是真,看玉器是打掩護,就在彎腰那瞬間,白金項鏈就被換成了一件一模一樣的贗品。就算你馬上就發(fā)現(xiàn)了,超市里不說人海茫茫,也是人聲鼎沸,說得清他們往哪里溜了?就算是擦身而過也不一定認識,剛才的嫌疑人有一縷胡子,你只得認這個標志去找,但或許那縷胡子,已經(jīng)靜靜地躺在某個垃圾筒了。或者,干脆有一人作“餌”明目張膽往衣服內(nèi)塞東西,故意讓保安發(fā)現(xiàn),吸引得越多越好,另一個則悄無聲息地偷,但是在出口,那個明目張膽的家伙把東西掏出,交錢。同伙呢,早已把東西運出。

      專業(yè)的超市大盜,一般事先就踩好點。一來就干活,一得手就馬上離開。很難對付。事實上,在超市

      偷東西的,大部分都是占小便宜的人。至于怎么占便宜,高明把幾種“秘訣”都歸納出來了。

      有移花接木,就是把價格貴的條碼撕下,把從別處摳下的價格低的條碼貼上,收銀員只掃一下,很難發(fā)現(xiàn)條碼與商品不符,更巧妙的,是直接把包裝近似、價格卻相差懸殊的“調(diào)包”。如把一百二十克十三元一支的佳潔士牙膏抽出來,塞進同是一百二十克價格僅三元的中華牙膏包裝里,貍貓換太子。瞞天過海的方法,主要是婦女們的手段,可以用懷里的小孩打掩護,順手把商品放進小孩衣服內(nèi)或裙子里,別人很難看見她們拿東西或者把東西放哪了。順手牽羊則是最普遍的,也最難發(fā)現(xiàn)的。冬天進超市,光著手進去,出來時戴雙手套,商家怎能斷定他進賣場沒戴手套?BP機、收音機進去時不裝電池,進去拿幾節(jié)裝上,打火機、太陽鏡、鑰匙鏈、手機套等小東西最容易遭人順走。

      還有一些手段,高明暫時總結(jié)不出類型。

      今天,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出超市門口時,被陳偉截住了,衣褲口袋里拿出了幾樣化妝品,東西雖然小,總價值也有三百多。這個女孩是個大學(xué)生,當(dāng)時就要按五倍罰她一千五百元,女孩悔得腸子都青了,哭得天昏地暗,就差下跪了,最后討價還價,交了八百,乖乖簽了自愿罰款的協(xié)議。

      還有一個看上去人五人六的中年男子,排隊秤了一袋排骨,碼已經(jīng)打好,他又往里裝了兩斤,雖然他漲紅著臉,吹胡子瞪眼的,吆喝自己家里有什么親戚,是哪個衙門,但是沒關(guān)系,你只要說一句,就一句——不罰,那就只能送你去派出所了。

      很奏效——很少有人不掏這個錢的,就是沒有,打電話喊老婆,喊家人,還得悄悄地來,悄悄地離開,一句話都不能講,出去外面更不能講。

      當(dāng)然,在見報的稿子里是不會有這些的。

      “有些事情發(fā)生了,但可以不說?!边@是記者這行里約定俗成的潛規(guī)則。比如超市罰款,是個公開的秘密,一直以來就有不少爭議。超市有設(shè)有權(quán)利罰款?肯定沒有。但是不罰款,超市怎么減少偷兒的數(shù)量,避免自己的損失?這些問題,都不是一個簡單的算術(shù)題。不管怎樣,這個選題的重點是先將整版的“暗訪”拋出來,都市報的讀者喜歡這樣的新聞形式——譬如腦子里裝著報警器的“超市獵人”,超市保安的隱秘工作;當(dāng)然,可能讀者更感興趣的是他整理出來的“盜竊秘訣”,那可真是形形色色的中國式智慧呀。

      今天的暗訪已經(jīng)告一段落,本來馬上就該回報社寫稿子的。但是路過雜志區(qū),高明突然記起這一期的《三聯(lián)生活周刊》出來了,他想看這期雜志做了什么選題。他喜歡這份刊物的人文氣質(zhì)和深度報道。做深度報道也是他的理想,要不,也不會千辛萬苦地考進報社。但是,凡事只有親身接觸了,才知道——理想跟現(xiàn)實總有差距。雖然他也是記者。但他不能做那樣的報道。他只是一個“打街”的,就像他的搭檔攝影記者老游說的——其性質(zhì),就是站街。

      站街的是小姐,打街的是記者。

      他總覺得自己辜負了老師的畢業(yè)評價:“有理想,有激情,還有好文筆,天生就是個搞新聞的料?!?/p>

      在報社待了四個月了,他才徹底搞清楚,原來新聞并不是老師教的那樣,不是有文筆、有熱情就能達到的,甚至,他引以為傲的文筆,反而給他帶來更多的訓(xùn)斥。

      “這是中國的都市報,不是《紐約時報》,你也不是什么專欄作家,不要動不動就來個長篇大論的抒情式開頭?!敝魅卫鲜且ぶ母遄?,“這是新聞,不是散文!你老是那么多不相干的描寫干什么!你知道倒金字塔嗎?什么是倒三角?新聞要直接,直接——你看過拳擊嗎?拳擊,一個直拳,直接擊打出去!打到你的讀者的臉上,知道,你知道嗎!”

      對他而言,目前首要的是把街站好,不要被主任的口水濺到臉上。高明是被主任訓(xùn)斥最多的新人——這也是為什么一起來的小古都順利地拿到了自己的口子,而他卻還在打街的緣故——“你沒有新聞敏感。有本事,你拿出一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母韶泚硌?”

      “干貨”是什么?就是有重大輿論效應(yīng)的新聞,也就是受到總編獎勵的稿子,同時也是記者的資歷,也是記者的幸福感和優(yōu)越感。

      但現(xiàn)實是,他每天只能交幾條邊欄,尷尬先不說,連工分都很難保證,一想到這些,高明就頭疼,這個月過去一大半,稿子多半要被槍斃,無聲無息,連理由都沒一個的,他自然也不敢問。即使上了,也是砍得七零八落,工分當(dāng)然就不用提了。惱火啊!如果這個稿子做不漂亮的話,這個月的末尾淘汰,就輪到自己了。

      剛到報社,高明就被上了一堂最生動的課。一位見習(xí)了一年多的體育記者因為連續(xù)兩個月工分排在部門的最后一位,被清理下課了。當(dāng)時的場面讓他記憶猶新,拉通一體的報社辦公室,每個人都在埋頭各忙各的,每個人都匆匆忙忙,電話鈴聲此起彼伏,似乎對這一位同事的出局毫無察覺,甚至連一聲問候和送別都沒有。高明看著他孤獨地抱著自己的紙箱走向電梯,砰地一聲,電梯張開了豁然的嘴,將他吃了進去。

      這次,是高明的第一次暗訪。還多虧老游給他提供這個選題。老游在報社干了快十年,典型的老油條了,社會關(guān)系復(fù)雜,資源豐富,莫名其妙地,對高明有“感覺”,所以,才處處照顧他,要不然,高明可能早就出局了。

      這個選題一定得做好,不然,連老游也救不了自己。他感嘆地放下雜志,時間也快到了,還是趕緊回去寫稿吧,就在他低頭轉(zhuǎn)身的時候,突然從前方竄出一個慌慌張張的女人,高明剛一抬頭,跟那個女人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一起,女人砰地委頓在地上,像慢動作一樣。

      4

      王中背著包往深處走,準備繞過冰柜回到出口。

      盡管一再叮囑老婆不要露怯,但王中方才自己卻首先發(fā)虛了。門口突然晃出來一個穿制服的,他下意識地馬上就把眼和鼻子都卷起來,恨不得要藏在黑色的眼鏡框下面,而且整個身子都情不自禁地往后退,好像有個什么東西在推搡樣的。

      他不自然地轉(zhuǎn)過身——不僅是肌肉和骨骼不自然。連心里都感覺別扭得很。

      狗日的!他在心里嚼了一句,不知道是罵那個人還是罵自己。

      不過經(jīng)過這一下,他的膽子反而要大些了。覺得也沒什么了。做人就是要狠一點!這句話也不知是在哪里聽來的。反正他是突然想起了這句話,這樣想的時候他還連帶著一個動作,使勁咬了一下牙齒,腮都是疼的。

      其實,當(dāng)他將那些東西塞進自己的包里,就已沒有退路了。包里面裝的,是對妻子的一個承諾。

      作為一個著名的耙耳朵,這是他人生里第一次向自己發(fā)狠。當(dāng)然,“著名”只是這個城市的一個流行詞,用這個詞來對抗或者是揶揄那些越涌越多的層出不窮的“名人”,在民間,可能“著名的耙耳朵”跟“著名的詩人”,其性質(zhì)都是差不多的。只要你有一點特色,或者在你身上只能搜出那點內(nèi)容,就得給你扣上一個“著名”的帽子戴上,著重渲染你跟其他人的區(qū)別所在。

      除了怕老婆,在其他的棒棒眼里,他還是個異人。獨來獨往的,也不喜歡與人言語。隨身總要揣一本被汗浸濕的書——多半是詩集——靠著棒棒坐在路邊端起看,老僧人定一般?;蛘呤欠_他那個小小的筆記本,掏出圓珠筆,想著什么就寫點——你可能

      不知道,他還是個小有名氣的詩人,偶爾要在晨報、晚報上發(fā)點小詩小文的。其內(nèi)容呢,也多是表達棒棒的生活和情緒的。因此,他也被戲稱為“棒棒詩人”,

      他的形象也有特色,長著一張憂愁的臉。問題不在五官那,五官其實蠻齊整,但是在他尖細的臉頰之上,也就是額頭上,密布著一層又一層蚯蚓般的抬頭紋,再墊上一對寬大的黑邊眼鏡,看起來不免有點愁眉不展,所以,小琴稱之為“苦臉”,倒也熨帖,合情合理。

      這個人不僅臉是苦的,連心也是苦的。

      具體地說,他的厄運是從上個月開始的。

      擺得好好的涼粉涼面攤,突然就遭遇了取締,那些天兵天將,穿著整齊的制服,把整條街都端了。至于那些鍋碗瓢盆,連人帶馬都給掀上了卡車——設(shè)收。

      東西倒好說,花幾百塊錢,加一大堆好話,贖得回來。但是那地方似乎暫時是不能出攤了,那景象讓他駭然,似乎城市里剛剛被一支侵略者攻破一般,每條街道,都被那些戴著帽子的城管全面接管了。這就讓他們陷入了困局。

      他還想到了這樣一句詩,并且慎重地記在自己的筆記本上——“物質(zhì)在上漲,城市在下降;世界在上漲,靈魂在下降。生活啊,泥牛人海?!?/p>

      生活像泥牛人海,但是小琴的肚子,一天卻比一天鼓脹。唉,等吧,等吧!等著重新開業(yè)??墒牵炔黄鸢?,啥子都要錢,房租、水電,上個廁所都要五角!什么都在漲價,米、油,像在爬高比賽,蹭蹭地往上走。但是也只能等,房子租在這,挪也挪不動,也沒錢去挪。這樣還能堅持多久?他的心里沒底。

      每天,樓下的亭子里,都是那些出不了攤的鄰居們,有的下象棋,有的光起膀子打地主,三個打,就有七八個看,反正都沒什么耍事。

      平常,王中是從來不屑于跟那幫人為伍的。他在心里把自己認定為“書生”,畢竟是讀過書的,要耍也要跟泰戈爾或是惠特曼耍,一般人,沒共同語言!而鄰居們——雖然多半都跟他兩口子一樣,男的做棒棒,女的擺小攤——也看不起他,你這書生還不是跟我們一樣,還不如我們,憑什么給你臉子。尤其是那個黑皮,只要是碰著他,就愛奚落他。所以,他自知只是他們嘴里的一盤菜,不是拿來嚼舌頭,就是拿來下酒喝,總是繞著他們走。

      但今天,他也不禁聽起他們擺龍門陣,窮人就喜歡擺龍門陣,富人話少。為什么呢,窮人有時間,時間多得要想法來打發(fā),可以吹個一天一宿的,所以,吹起來是沒有準頭,也就是毫無目標,想哪打哪。富人嘛,忙著找錢去了,哪有時間閑扯雞巴蛋,要說話,那都是帶錢的,利潤有時候就是在高級茶樓,會所里吹出來的。要不怎么說,擺龍門陣是空了吹耶?現(xiàn)在,這幫出不了攤的窮鬼就是在空了吹——

      他聽到老五在感嘆:“日他媽喲,這狗日的世道真是啊,變了?!?/p>

      “是啊!”黑皮嘆氣道,“老子好久都沒撞到肉葷了!去年都還是八塊錢一斤的里脊,今年賣二十三?!彼斐鰞芍Ф檀值氖终?,好像那就湊夠了二十三只手指似的。

      “這你娃就不曉得了。”老五的眉毛一揚,”這就是通貨膨脹!”

      “啥雞巴通貨膨脹!”黑皮困惑,“這是個啥東西,害得老子天天吃素。”

      老五很嚴肅地說:“是啥玩意?你娃是方腦殼,沒看到股市都崩潰了?前些日子,個個都賺慘了!只要是買,不管它是基金、股票,哪怕你是條狗兒,你哪個,哪個就賺!老子當(dāng)時就預(yù)言了,這遲早是要崩潰的!哪里有這樣的好事,隨便哪個買都賺。果然,果不出老子其然——現(xiàn)在你看,都崩潰了噻!那些——錢——去哪里了?”

      對著他擠弄的小眼睛,兩人一臉茫然。

      黑皮一急,踢了一腳:“說噻!吊啥子胃口!”

      “哼!還有哪個!都是被外國人、外國的金融組織給弄走了!最開始,給你個個放點魚餌,你娃個個都像瘋狗去爭,去搶,哼,搶噻!”他的眼睛又嚴重地擠了一擠,以顯示這句話的嚴肅性,“搞得中國都經(jīng)濟大衰退,據(jù)說,銀行都沒錢了,都是虧起的!”

      “那關(guān)我們啥子事!”黑皮對這個觀點極為不滿。

      “說你是方腦殼……”老五手點著黑皮的臉,一臉恨鐵不成鋼,“你還不認賬!銀行都唱空城計了,那物價還不上漲哇!”

      “噢!通脹通脹。”黑皮念念有詞,“不就是通通都漲?”

      這話讓氣氛一下就暗下來了,就像頭頂?shù)哪菈K云,剛才都在,嗖地就不見了。這黃昏也就像把雨蓋,歪下來了。

      難得,還知道什么是通脹。王中心想,這道理還真說得走,像是那么回事。

      不一會,新的話題又出現(xiàn)了。

      “城管為啥子全都上街了?”黑皮一說到這些,不僅他,所有人都被吸引了。

      “北京出大事了,一個小攤販把城管給弄死了?!?/p>

      “怎樣弄死的?”

      聽到死人了,他的好奇心上來了。

      黑皮眼睛習(xí)慣性地瞥了他一下,矮矮的個子,但是兇神惡煞的,粗聲粗氣:“還能咋個弄?用刀子捅的!”

      “關(guān)我們啥子事?”大伙一片嘩然,很是不理解,那么老遠死個人,咋個也影響到自己的小攤了。

      “這就叫蝴蝶效應(yīng)?!蓖趵衔迨莻€話把子,上從國際風(fēng)云,遠到天氣預(yù)報,沒什么是他不曉得的,聊起更是無邊無際。當(dāng)然,真要他解釋這個名詞的來歷,他依舊是說不上來的。

      “詩人!來來,你給解釋解釋?!北娙司脱鐾踔?。

      “……一個蝴蝶在巴西輕輕拍了拍翅膀,一個月后,美國的德克塞斯州就刮起了一場龍卷風(fēng),專家們就把這種連鎖反應(yīng)稱作蝴蝶效應(yīng)……”王中文縐縐的闡釋,更讓大伙摸頭不知頭腦了。

      “啥玩意?一個蝴蝶在巴西輕輕拍了拍翅膀,就能讓美國的德……斯州刮起龍卷風(fēng)?”

      “怎么可能!”

      “怎么不把龍卷風(fēng)刮到中國來吶!”

      “怎么不刮鈔票來哪?”

      眾人十分不解,但同時又浮想聯(lián)翩。

      “最好啊,是把那幫城管刮到美國去算原!”

      “去美國?還不如把我們刮過去呢,不行,把他們刮到非洲,非洲!”

      吃晚飯時,王中想到了,就把這些閑話當(dāng)笑話說給老婆聽,權(quán)當(dāng)是一道開胃菜了。

      一個蝴蝶在巴西輕拍翅膀,就可以導(dǎo)致一個月后德克塞斯州的一場龍卷風(fēng)?平常,小琴對老公雖然兇悍,但那是做給別人看的。心底,她是崇拜的,信任的,但這次,小琴是打死也不信的。這差不多是她聽到的最荒謬、最不好笑的笑話了。她最喜歡的一首歌,是龐龍的《蝴蝶》——親愛的,你慢慢飛,小心前面帶刺的玫瑰……多么美的意境,多么好聽!那么美的昆蟲,那么小的一對翅膀,怎么可能會卷起一場龍卷風(fēng)呢?而且還是從巴西到美國,再說,這蝴蝶跟咱們擺不成攤,那可是丁點的關(guān)系都扯不到一塊啊,

      小琴的心情莫名惡劣起來。突然冒了一句王中死都想不到的話:“我們不要娃兒了?!?/p>

      “那咋行?”王中霍地抬起頭。

      “那咋辦呢?”老婆很平靜,“就是生出來,哪個養(yǎng),哪個帶?奶粉錢在哪里?我們的現(xiàn)狀就是,找點稀飯錢還將就,其他的,都是奢想!”

      出來時,兩人商量著早點摘出名堂來,早點回家擺酒,正式成親呢??磥?,老婆對眼下的現(xiàn)狀基本感到絕望了。

      其實,他也一直在跟自己斗爭,到底要不要娃兒?

      他覺得自己好像被什么東西切割成了兩半,相

      當(dāng)于是兩個人,兩個人針鋒相對:一個堅持要娃,一個又堅決反對。兩個人扯得筋絆絆的,他——自己反而像個局外人,茫然看著,聽著,沒有一絲的主見。直到清晨,他還沒有決定。但是,當(dāng)聽到小琴決定時,他既有一陣難受、一陣迷惘,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慶幸——他趕緊把自己這點心腸塞回肚子里去,開始在心里譴責(zé)自己。

      “清一下,手上還有好多錢?”小琴很干脆地說,“打胎藥很方便的,聽江家的媳婦說,就像是屙粑粑那樣,咚地就掉下來了?!?/p>

      這個粗俗的比方完全超出了王中的心理底線,讓他翻了胃口,但又說不出來什么味道。

      “只是聽說打完胎,身體會很弱,要休息幾天,不然就要落下病根子的。”小琴看著灶邊仿佛并不在意只是忙活的丈夫,突然問,“家里還有幾個蛋了?我好想吃嘎嘎(肉)哦……”

      王中站在鍋邊撈面條,聽到這話,心口像是被重擊了一下,差點流出淚來。

      現(xiàn)在,他回想那個場景,還是忍不住一陣眼酸。正準備擦擦眼角呢,一只手突然搭上他的肩頭,拍了拍,王中感覺在夢里被哪個神仙施了一下仙人指,中了魔似的動彈不得——轉(zhuǎn)回頭看,是那個矮個子。

      5

      女人身體很輕,好像不著力似的,張大嘴喘息著,扶起來了,人卻撐不直溜,像根面條搭在手上,軟唧唧的。

      高明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熟人——她就在師范大學(xué)門口賣涼粉涼面。

      高明雖然從學(xué)校畢業(yè)了,但一直還賴在學(xué)校的宿舍里?,F(xiàn)在租房子多貴呀!隨便一個單間光租金也得五百塊錢,二是學(xué)校有食堂,比在外面吃劃得來多了。再說也習(xí)慣一一高明經(jīng)常還看見附近一些公司的員工都在那里冒充學(xué)生蹭食堂。如果學(xué)校不來強制性地趕,我是不會走的。高明總是這樣想。

      至于女人的面攤,他和同寢的學(xué)生經(jīng)常也去光顧,女人調(diào)制的涼面作料比其他幾個攤攤的好吃,最主要是衛(wèi)生——但是,這女人的小攤攤已經(jīng)有一些日子沒出了。

      寢室的小皮球給他講過,城管來把她的攤架子和男人一起給掀到車上拖走了。

      就她倒霉!看來是要遭幾個錢罰的!小皮球是憤青,憤憤地說:“你們記者天天在跑些啥子稿子,全他媽都是鶯歌燕舞粉飾太平的東西,不是藏獒高空自殺,砸死過路老者,就是年輕小伙愛上六旬太婆這樣的新聞。正該反映的問題,卻一條都看不到?!?/p>

      自然,高明也是有苦說不出。

      做記者,可不是你看見的那么冠冕堂皇,想什么就能寫什么的。這不是你筆頭硬不硬的問題,而是該不該你干的事情。他也感覺到,一些老資格的記者,基本上都只是把新聞當(dāng)成一碗飯,什么使命感,什么理想,什么正義,都躲在雞飛蛋打的工分背后,這些話還不能公開講,難免還要被老記者們意味深長地揶揄那么幾句:“哎,還是年輕人有激情啊……”

      不過,高明是個求知欲強的人。晚上,他在記者QQ群里提到這件事,倒也形成了一個熱點話題,引發(fā)了一些感慨。同行們雞一嘴鴨一嘴的,歸納起來就是——強制驅(qū)逐是最愚蠢的辦法,最合理的方式當(dāng)是給他們劃撥一個地盤,既方便市民,又增加稅收,而且也不至于擾民,完全是雙贏的局面——但是,也只能磨磨嘴皮子,像自慰一樣。

      總之,這女人是認識的。

      高明看她的表情,似乎也認出了他,但一時間卻說不了話。

      她眼珠子很黃,臉色也是蠟黃,額頭上還滲著米粒狀的冷汗。這時超市里許多顧客都看見了,朝他圍攏過來看熱鬧,高明很尷尬,但又放不開手,一放手她就往地上滑。只得扶著她。

      “怎么了?怎么了?”這時,一個保安拿著步話機急匆匆過來了,他是認識高明的。

      把步話機別在屁股后面的口袋,仔細觀察了一會女人的臉,又看了看高明,遲疑地問:“她是……”

      高明馬上澄清:“我們不是一起的,剛剛她沖過來撞在我身上,就這么倒下去了。”

      “那——先帶她到辦公室吧。”保安讓高明搭了把手把女人背在背上往辦公室方向走,很多顧客愕然地看著。

      高明揀起地上女人的包,也跟著去了。

      女人躺在沙發(fā)上,汗珠還是往額頭上滲出來,胸腔起伏得很劇烈,也說不出話來。

      保安也束手無策,叉起腰自言自語地說:“不認識?撞一撞也沒什么呀,怎么就起不來了?”他看著她的孕婦裝——突然說:“這不是睡衣嘛!她是不是懷孕了?”

      高明仔細一看,還真是,女人的肚子凸得較高,好像有四五個月的身孕。他本能地說:“還是送醫(yī)院吧?”

      保安馬上面露難色地說:“去醫(yī)院的話,就說不清楚了……”

      高明知道,他是怕麻煩——既要通知家屬,還要預(yù)支醫(yī)藥費——誰說得清是多少錢呢?要是家屬不干,逮著超市不放,非要鬧的話,超市還真推不了。

      但是自己手上也沒有那么多錢。他跟保安商量:“我認識她的,要不,你們就先送她去,這女人不會賴你們的?!?/p>

      兩人說話的時候,女人突然開口了——發(fā)音很艱難。

      “我不去醫(yī)院——沒什么事——只是肚子——疼,歇會就好了?!?/p>

      看樣子,女人沒什么問題,至少,沒大問題。

      這時,保安的步話機突然傳來了鬧喳喳的聲音,他把話機從屁股兜里掏出來,對高明說:“高記者,麻煩你照看一下喲?!?/p>

      高明點頭,看著保安從辦公室出去,進到對面的一個微機監(jiān)控室。

      隔了一會,對面的辦公室里,突然爆發(fā)出一陣歇斯底里的狂笑!

      不一會兒,房間門突然哐地被推開,一股強風(fēng)刮了進來,毫無心理準備,突然的動作,把高明嚇了一跳。

      只見那個保安握著對話機,凜凜地對女人說:“我要查你的包!”

      6

      在隔壁的辦公室,王中蹲著,一句話也不說。

      陳偉睨著他,突然忍不住笑起來,用腳踢了踢王中的屁股:“還從來沒見過像你這么蠢的賊,一點技術(shù)含量都沒有。你說你偷點什么不好,非要偷這樣!偷嘛,也搞那些小的嘛。這么大的堆頭,你生怕我們看不見哪!”

      “是第一次干吧?”陳偉放柔了語氣,這樣的賊他倒真的沒見過,看來是窮瘋了。

      “是?!?/p>

      王中的心全部都擰在一起,巨大的恐懼就像浪一樣,把他整個人都淹沒了。他沒有一個頭緒。一切都來得太快了,仿佛海市蜃樓一般。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是什么驅(qū)使他走進超市,又是誰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放倒,拖到了這里。

      “我是在做夢吧?”王中希望這只是又一個夢,不敢相信,但眼前的一切又是完全真實的,不是夢。

      王中的眼睛透著可憐,他盯著陳偉:“我給您跪下了。我真的是第一次,以前從來沒干過這樣的丑事,大哥,您能不能放我一馬?”

      “放你?”陳偉很好笑地望著他,他眼睛里的脆弱、卑微、懦弱和恐懼,他太熟悉不過了,“我就是干這個的,要是個個都讓我做好事,都要我放他一馬,那我放得完啊?”

      王中頓時腿一軟,血霍地就往頭上涌來,他一陣沖動——但不知該咋辦,急得掄起手掌就往自己臉上死命地扇!

      “求您了!開個恩吧?我真的以后再也不敢干了?!?/p>

      “少來這套!你這些把戲我見得多了,”陳偉冷冷地說,“你不曉得規(guī)矩,那我就告訴你,別說你偷了那么多,就是拿了超市的一根毛,也要負法律責(zé)任的。

      很簡單,要么你簽個字,自愿罰款,要么,就送你去派出所。你自己選擇?!?/p>

      “多少錢啊?”王中被派出所三個字嚇壞了——他選擇罰款,這也是他唯一能選擇的答案。

      “兩千!”

      “啊!兩千塊?兩千塊?”王中低聲哀號起來,我拿了那么一點東西,就要罰兩千塊?我這條命都值不到兩千啊?”

      “那就只能依法處理,送你去派出所。”

      “我們是外地來的,是下力的,真的沒有那么多錢給你,真的。真的!能不能寬容一下,寬容一下?”

      “你能拿得出多少嘛?”陳偉看他的樣子,也知道沒有多大的搞頭,這只是一種問訊的習(xí)慣。

      “我們出門時身上攏共才百多塊錢,能不能交了算了——真沒有那么多的錢罰啊!”

      王中就地給陳偉不??念^,淚水濺了一地:“請您高抬貴手!請您高抬貴手!請您高抬貴手!”

      “夠了!”陳偉趕緊制止,“你既然沒錢罰,為什么要來偷,干這么蠢的事?”

      “為什么偷?”

      “……我——我想給老婆補身體?!?/p>

      “噢,噢……”陳偉的嘴撮成一個圓,臉龐也展開了,他大笑,“補身體?你就不能扯點別的把子?”

      “扯把子?”王中的瞳孔里露出絕望。

      前天晚上,本來都已經(jīng)睡著了,女人突然把他推起來,莫名其妙說:“哎,老公啊,你說我們能不能到超市里偷點東西回來吃嘛?”

      “偷?”王中懵懵懂懂的,順著老婆的勁頭吼起?!芭?”

      他還記得,自己當(dāng)時還揮了揮手,很有氣勢,很堅決。想到這,他忍不住悲從心起,嚎出聲來。

      王中和小琴在相臨的兩個房間痛哭涕零,哭泣聲從房間里蕩出來,在狹長的走廊上交匯,高明走在這陣長長短短的聲音里,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混響效果。

      7

      這是個非常意外的收獲。

      就在女人的孕婦裝里掉下一坨東西的時候,震驚之余,高明幾乎就在心里確認了:這可是真正的干貨呀!可是非常有看點的社會新聞報道呀!比整版的暗訪稿件更能出彩,新聞敏感告訴他,這個稿子更能調(diào)動讀者的閱讀興趣,故事帶動故事,有悲情,有無奈,還有震撼。重要的是,他想幫助這對夫妻。如果稿件受到關(guān)注,將會帶動一些讀者的熱情,王中跟小琴的命運或許會發(fā)生很大的改變,至少,他們目前的困境將會得到一定的改善。想到自己的文字能夠改變另一個人的命運,他真的感到了心底嘩嘩翻涌的激動。

      “什么?愉的是什么?多少——多少!”果然,主任的回應(yīng)如他所預(yù)料的那樣驚詫,甚至比高明更激動,這是主任面對重大新聞的慣性表達,大聲叫嚷、沖動、富有激情的一面。當(dāng)然,他在激動之后,往往要沉思,扎進腦子里,結(jié)合起許多的背景、原因——這方面,他的確思考得更深入?!靶∪宋?,大背景”,他已經(jīng)將這對夫妻的行為放在了目前的社會大背景下來評述,判斷,以及分析讀者的心理接受空間,甚至稿件刊發(fā)之后的社會反應(yīng)。

      “他叫什么?王中?”在得到確認后,主任似乎想起什么,又問:“你趕緊核實一下,他是不是那個叫王中的棒棒詩人?”

      高明握著電話,但似乎也能看見主任不停地在辦公室走來走去,飛快轉(zhuǎn)著腦子,表情焦灼。

      電話里沉默一會,新的指示馬上就出來了。根據(jù)他的指派,高明的搭檔、攝影老游也將飛奔現(xiàn)場——這很關(guān)鍵,沒有照片,就缺少了百分之七十的真實性,當(dāng)然,也包括新聞的震撼效果。

      按照主任的吩咐,高明先是找了陳偉,說明自己的意圖。

      又去見了經(jīng)理,把報社方面?zhèn)鬟_的意圖給經(jīng)理復(fù)述了一遍,他加重語氣地說:“這可是一件大新聞,從來只有抓小偷,沒有放小偷的。你們這一放,我們這邊的新聞一配合,不就是一場成功的品牌營銷嘛?!毙丝跉猓又f:“我們老總(他不自覺地把主任升了一個檔次,這樣分量重得多)說了,我們兩家還可以就這個新聞進行深度的合作,也就是,在這個新聞刊發(fā)之后,再進行一系列的策劃稿件……對這樣的一些方案,你覺得怎樣?”

      經(jīng)理笑瞇瞇的,擺弄了一下脖子上的腦瓜,看來他的腦瓜轉(zhuǎn)得挺快,一經(jīng)盤算,不得不承認事情以這樣的方式處理,利大于弊。

      高明繼續(xù)緊逼:“如果沒有問題,那我就把他們兩個領(lǐng)回去了?”

      “這樣嘛,好人做到底!”經(jīng)理手一抬,“不急,走之前,我個人嘛,代表超市給他們一點生活費,只是一點小意思……他們的確也太慘了。”

      他從皮夾里捻出兩張鈔票,兩百塊,“我只是表達一下我和超市的心意和關(guān)懷。”

      高明帶著老游見到兩人的時候,他們幾乎已經(jīng)被自己面前的罰款單和自愿簽字書嚇傻了,瑟瑟發(fā)抖。

      老游適時地摁下了快門。

      這對夫妻已經(jīng)痛苦悔恨到麻木,眼都不抬。

      高明憐憫地看著他們,蹲下去,告訴他們:“一切都辦好了,可以回家了,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我隔天去看你們?!?/p>

      小琴淚眼蒙蒙地看著高明,她很想站起來,可是,腿是那么軟,她搖晃著,就是直不起身。

      當(dāng)晚,高明在網(wǎng)吧里完成了整版的超市暗訪稿件,但他更看重這對夫妻的偷竊,盡管只作為配稿。他用QQ給主任發(fā)送過去。很快,主任破天荒給他回了個“大拇指”的表情過來。

      寫完稿當(dāng)晚,他有點莫名的興奮,根本睡不著。半夜拽著小皮球到外面喝啤酒,一直喝到清晨,當(dāng)他終于拖著疲乏的身體回到床鋪上時,突然想起了那對可憐的夫妻——僅僅只一瞬,他馬上就被洶涌的酒意淹沒了。

      8

      他們幾乎是兩只受驚的兔兒,被一桿黑黝黝的獵槍驅(qū)趕,憑著逃生的本能,驚慌失措地逃回家的,

      上樓的時候,鄰居依然掌著蒲扇眼高耳低地擺著些咸淡,沒有人知道,他們剛剛經(jīng)歷了什么,猛烈但麻木的身軀里又到底裝回些什么。他們只想趕緊把自己藏在家里,蒙上眼,也蒙上心,把這段可憎的回憶狠狠地摔到門外。他們互相咒罵,互相指責(zé),互相埋怨,拼命地廝打,似乎讓自己的身上越疼,心里的痛苦就會越減少一些。

      累了。也傷了,手指上在流血,胸膛和背上掛著黑紅的劃痕,眼圈青了一只,膝蓋被床角磕腫了。

      他們?nèi)滩蛔∮直г谝黄?,抱成一團,力氣大得驚人,箍得緊緊的,緊緊的,透不過氣,好像要把彼此嵌進自己的身體內(nèi)一樣。都怪那個夢啊!小琴忍不住傷心地譴責(zé)著自己,詛咒著那個讓她無法從記憶里祛除的夢魘。

      牌桌上,分別坐著刁姐、胖嫂、麻婆子。小琴吊著腿一晃一晃,手氣很順,一摸一個字,越摸越得勁,再摸就不是字了,大腿邊上一個大盤子,任怎么抓,都是泡椒雞翅膀、張飛牛肉、德芙巧克力、小蛋糕、羊角豆干,摸得越多,越滋潤。每一種都是變換著摸來,左手扔一張牌,右手摸一件吃貨放進嘴里,巴適!這牌,打得有鹽有味。

      嚼得正酣暢,對面的胖嫂一個子拍在桌子上橫七豎八地沖過來,把自己門前的牌撞塌了。桌子不穩(wěn),椅子也開始搖晃,砰地就滑到了地上,醒了!

      死王中!一支毛乎乎的大腿把她從愉快的夢境里蹬了出來。摸摸嘴,口水淌了不少,沾得枕頭上都是一片,童子尿一樣清亮,摸起來又有點黏糊。

      她不想出來,憤憤地扯了一把春秋被子,趕緊閉上眼,想回去那場牌局。

      可是,睡不著,怎么樣也睡不著!

      要怪。只能怪那個夢太讓人什么……垂涎欲滴了。這都怪那幫老娘們的蠱惑,一張張爛舌頭。

      他們住在一個最老式的宿舍區(qū),每一層樓十二間房,共用一間廁所,小琴和丈夫租住在11號——搬進去的時候小琴笑,這是光棍樓啊。

      住這樣的地方,連秘密都是可以共享的。晚上行事,不能太高調(diào),要不,第二天洗菜的時候,隔壁幾家的婆娘就要擺出來,連你的聲調(diào)是幾調(diào)都模仿得出來。

      這些婆娘只要有時間,天天都要吹。這幾天,大家都不能出攤子,吹得更兇,隨便哪個嘴里掉出一句話,都是超市。農(nóng)村出來的女人,就是進不得超市。一進去,能夠逛一天也不累。對超市的貨架比對自家的陳設(shè)都熟悉,對關(guān)心的物品漲了幾分錢都一清二楚。

      白天,大家都出不了攤,悶在家里,天氣又熱。干脆一涌跑去超市大廳吹冷氣,擺龍門陣,還是安逸呢。

      至于購物?那倒是極少數(shù),一般,什么也不會買的,雖然一人推個車,有些婆娘還把娃兒帶上,放在車上推來推去的,娃兒站在車上仿佛是站在戰(zhàn)馬或是坦克上,大呼小叫的,簡直像在游樂場。

      雖然什么都不買,但還是有便宜可占——每天都會有一些免費的東西可享用。熟食區(qū)的鹵菜可以嘗的,多帶幾根牙簽就是,甚至吃得飽,還有免費的咖啡、飲料可以試用——不過是多試用幾回罷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還有些女人很是會想辦法的。比如胖嫂,從超市里出來,就變魔術(shù)一樣地從內(nèi)衣里掏出一些小玩意,有時候是刀片;有時候是口香糖,外國的,標簽上的字歪歪扭扭的,看不懂。胖嫂胖得圓滾滾的。身上多一斤少一斤,基本是可以忽略的。

      就連刁姐,她兒子的零食,從來都是她從超市摘來的。兒子很驕傲地抱著零食到處顯擺,別人故意問:“哪里來的嘛?”

      他就很炫耀地說:“超市。”

      “噢,哪個給你買的噢?”

      “不是?!蓖迌汉芨纱嗟卣f?!拔覌屧诔信模斜臼履阋踩ヅ??!?/p>

      超市啊超市,小琴每次從超市回來,心里都會有一種強烈的反差。感覺那里才是自己的家,一個超級的夢幻般的家,人一旦進到里面,就再也不愿意出來。

      超市的可怕就在于它提供的全方位的視角,無與倫比的氣場。沒有什么是必需的,但放在那里,你看著它就仿佛是必需的。但一回到家,粗鈍的現(xiàn)實感也回來了,十二個平方的房間,要什么沒什么,除了那些堆滿的雜物,而那些雜物,大部分都是必需的。

      最大件的家具是靠右墻的那張床,上面鋪了一張涼席,涼席還是從外面一起帶回來的,王中什么都舍不得丟。睡了兩年多,都變?yōu)跎恕倓傆盟吝^,但油脂還是除不盡,清水擦油,簡直烏得油光水亮。

      電風(fēng)扇撲哧撲哧地,像個老夫子搖頭晃腦,這還是王中從舊貨市場上淘來的,本來有三個檔位的,但其實按鈕只是個擺設(shè),倒也直接,而且便宜,十二塊錢。

      還有個十四吋的電視機,老式的,也是舊貨市場選的。但沒開,肚子如果餓了,叫喚了,莫說看電視,就是看西洋景怕也是沒心思。

      家里蛋也吃光了,除了面條,就是大米。小琴只能滿腦子搜刮著吃吃吃的吃貨,使勁地懷念自己曾擁有過的遙不可及的百般滋味。這幾日,她晚上總是睡不安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良好的食欲整得睡不著。腦殼里老是晃來晃去。都是這樣那樣的東西,那些東西,歸根結(jié)底,不是吃的,就是跟吃有關(guān)的。再歸根結(jié)底地說,都是看得著、吃不到口的東西。

      今天倒是撞鬼,眼睛一閉就著了,大吃了一通,那余味還在嘴邊呢。

      她伸了舌頭,想把那股勁舔回來,但哪里還回得來。躺在床上,聽男人的呼嚕聲,電風(fēng)扇也吐出舌頭邊搖邊叫,嘶啞得!再就設(shè)動靜了,除了肚子里那一陣陣的水泡響,好像是魚兒在池塘里打滾,翻身,不小心跑出了水,透了口氣。

      無由想到下午,那幾個婆娘們東扯西扯說著“撈超市”,突然靈感乍現(xiàn),什么東西猛地從腦子里跳了出來,自己反倒像寂靜的草皮,嚇得豎直了。

      她不免為自己的靈感激動起來,推操著老公。

      男人睜眼,蒙蒙的眼屎里滿是迷惑:“怎么、怎么了?”

      “你清醒點嘛,跟你說點正經(jīng)事?!彼此晕⒄A?,就說:“哎中娃,你說我們能不能到超市里偷點東西回來吃嘛?”

      偷偷偷!怎么盡想到偷了呢!一想到自己挑起的事端,小琴越發(fā)地傷心,連腸子都難受得絞在了一起。

      她抱著王中一他一直呆若木雞地坐在床板上,像個空心人——她抱著他,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聳動著流起淚。反正,他們從后半夜就一直在流淚,好像是泡在鹽水里,誰曉得呢,人的那么細細小小的眼眶里,竟然能裝著那么多淚水,居然能無休無止地流,流了幾個小時,還不干涸。他們在鹽水里晃蕩著,出現(xiàn)了幻覺,似乎是突然坐著飛船回到了家鄉(xiāng),坐在村口的榕樹下,一晃,一晚上就過去了,一輩子就過去了。

      兩個人抱著忍著聲音哭得太久了。哭得流汗了,累了,累極了,也就睡過去了。睡得那么沉,連個夢都沒有。

      9

      中午12點半,高明準時走進菜香緣,就看見陳偉站起身向高明揮手致意。

      今天,稿子刊發(fā)之后,很多讀者打電話到報社去,對陳偉這個人非常好奇,紛紛詢問他的情況,或者是索要聯(lián)系方式。因為那條暗訪新聞,高明將陳偉的神奇完全表現(xiàn)出來了,并給了他一個綽號,“超市獵人”。

      上午10點多,市電視臺人物頻道的一位編導(dǎo)就給他打來電話,想獲得陳偉的聯(lián)絡(luò)方式,說想做他的訪問。這是他第一次接到電視同行的電話,無與倫比的成就感迅速地降臨了。

      在電話里,陳偉很誠摯地要感謝他,并且說,有些事想跟他說:“只跟你一個人講?!?/p>

      給他斟上啤酒,兩個人整了幾個回合后,陳偉突然冷不丁說:“兄弟,你這個東西改變了我的命運呀?!?/p>

      從陳偉斷斷續(xù)續(xù)、結(jié)結(jié)巴巴的述說中,高明終于大致清楚了陳偉的秘密,他的神奇來源,以及他最苦悶的煩惱事。

      陳偉是三十三歲從下面的區(qū)縣奔到城市的,他本無一技之長,孤身來城市,不僅僅只是為討生活,討生活很重要,更主要是為逃避,逃避家庭,也逃避自己。

      他四處打工,工地上、小餐館、采石場,都是力氣活,只能管肚子,就這樣,也總干不長。老婆還在老家,是個商場營業(yè)員,還有個兒子。在老婆眼里,他從來就是個窩囊廢,稀泥巴扶不上壁的那種。兒子基本無條件繼承了母親的看法,從來也瞧不起自己的老漢,在家里,他感受不到一絲快樂,尤其是兒子長大了,跟他沒有半點的親昵,這讓他很受傷,很壓抑。

      他三十三歲卷起鋪蓋來城市打拼,就是要混出人樣,不能讓兒子看不起。

      但是他又能干什么呢?什么都干不成,城市到處都是高科技,在他絕望的時候,遇見了超市招聘保安,尤其歡迎有經(jīng)驗者。

      “有經(jīng)驗?”他暗暗思索,自己的技術(shù)算不算一種經(jīng)驗?zāi)?

      這也是他在超市里從未透露過的經(jīng)歷。少年時,他曾經(jīng)是一個出色的小偷。在初中那幾年,他偷的自行車,把縣里東湖的一塊水域都填滿了。那差不多有五十輛吧?

      每到星期六晚上,他就去一趟東湖,取出一輛騎走,然后再找個地方把它賣掉。他在同學(xué)中間是最有

      錢的,天天都能請客。但是他的豪爽換來的只是警察——在一片驚愕的眼光中,他被帶到了派出所。

      他在少管所里呆了兩年,無論是在少管所,還是之前的四個月的收容所里,他都學(xué)到很多本領(lǐng)。事實上,他偷自行車可真算不上什么活兒,倒是這里面,再不起眼的家伙都會有一些自己的絕技,而且由于無聊,大家在里面說得最多的就是自己的手藝。有的擅長挑窗,有的擅長隔空取物,還有人擅長開鎖,無論什么鎖。比如他開的自行車鎖,這家伙卻只需六秒鐘——他覺得不可思議,充滿由衷的崇敬,他開一把鎖,最快也要三分鐘。

      出來后,他不再上學(xué),成天在街上混,那些老大哥,那些少管所的戰(zhàn)友,陸續(xù)又遇見了。他很少歸家。到后來,他也被家人遺棄了,父親只要看見他,總會朝他吼叫——給老子滾,老子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一切都因為祖母的死,他在外面設(shè)有目標,只好去偷自己的家。

      他把家里最后的兩千塊錢輕而易舉地拿走了。第三天,他還在游戲廳賭馬的時候,鄰居的小謝兄弟急匆匆地跑來告訴他:你奶奶死了。

      他回家了,但沒有人理他,一個也沒有,似乎他是一個不存在的……空氣而已。

      事后他才知道,他偷走的錢,是祖母的救命錢,奶奶心臟檢查出問題,那是湊來給她住院用的,錢被偷后,大家都第一個猜到是他,但奶奶攔住憤怒的家人說:“我反正都快死了,那錢如果對他有用處,你們還是要支持他,”

      “這就是我的機密,連老婆跟兒子都不知道……也是我的一個心結(jié)?!?/p>

      陳偉說:“我跟警察和小偷打了十幾年的交道。我太了解他們了,無論是手,還是腳步,當(dāng)然,最好還是看眼睛——我一眼就能從人群里把警察和小偷分出來,就像把花生和黃豆分開那么簡單……”

      陳偉在超市工作了六年,他抓的小偷越多,提成就越多,他越來越像個城里人了。干脆,把老婆跟兒子都接到了城里。老婆沒工作,被他安排在超市做營業(yè)員,兒子在附近就讀——現(xiàn)在,已經(jīng)讀到初中。

      他很辛苦地支撐一個家庭。老婆的埋怨也少了,摩擦也少了,自然,連性生活也少了。但孩子身上卻多出了許多的問題,在他到了城市之后,就不再像他的兒子,穿得怪模怪樣的,頭發(fā)弄得卷卷的,身上常常揣著煙跟打火機,動不動就一宿不回家,說是在同學(xué)家睡,有一次,還吵著要錢——居然說要穿兩只耳洞。今年,兒子十五歲了,天天跟一幫小街霸們混在一塊。

      就像是報應(yīng),或者是輪回。陳偉很悲哀,很多時候,他看著兒子,就像看見了十五歲時的自己。

      他知道兒子正往那條路上走,就像他小時候在溜冰場上一樣,很多打滑,并不是由得自己的。他投法子,苦口婆心地勸,威逼利誘也使,就是不起作用:兒子總是一臉不屑,這讓他非常受傷。但,他真的不知道該怎樣才能告訴兒子——你這樣走下去真的不行啊,你老子就是這么過來的。

      “不過,現(xiàn)在一切都好了。還是多虧了你的那篇文章啊。今天,兒子接到了電視臺的電話——我的手機基本是他在用——說是要專訪我,他還看了報紙,今天的神情都變了,還喊了我一聲爸爸,喊得很親熱的!”

      高明也被他的故事感染。伸出酒杯跟他碰了一下:“為你高興!來,整一個!”

      “整!”陳偉仰頭就干完,用手抹去嘴角的白色泡沫說,“真高興——我還有一個打算。”

      “你說嘛?!备呙鞴膭钪?。

      “就是,我準備把自己的經(jīng)歷在電視上講了。一方面,是想打開我自己的心結(jié),那話是怎么說的……”看到他拼命搜索腦子里的詞匯,高明提示:“是不是釋放?”

      “就是就是!全部釋放,釋放,新皇帝登基,都要搞個大赦天下的,是吧。其實啊,我還有一個私心,就是為了兒子,我突然覺得,可能這次是我跟他溝通的最好的機會,就是在電視上告訴他,他老漢的真實的人生經(jīng)歷,可能,他就會理解我,也會發(fā)自內(nèi)心地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但是……”高明突然清醒一些,“你要真上電視,那你以后怎么抓賊?那不是把工作都丟了?”

      “嗨!那算個毛呀!”陳偉手一揮,好像要把杯子甩出一樣。

      10

      第二天中午,他們被樓道里嘈雜吵醒。

      小琴先醒的,王中的鼻息還是那樣重,好像一個小型的推土機一樣,撲哧撲哧。他的嘴唇開了一半,他總是這樣,累了睡覺總是這樣,所以他們的枕頭上老是流滿了涎水,濕的時候,蔫呼呼的,干了又像是漿一樣。不到三十歲的男人,老是胡子拉碴的,看上去都有四十了。揉亂的頭發(fā)里總是潛藏、混雜著油脂、煙草、鋼鐵、汗腥和塵土的味道。眼角干澀澀的,角里全是白色的分泌,還有赫黃的眼屎,腫紅的有些黑色的眼圈,嘴里帶著一股腐敗的食物的氣息。

      他終于像一場經(jīng)年的長睡那樣醒過來,還帶著滿眼的疑惑……

      很多人蓬在他們門口,大聲叫嚷著。

      隔著門板,他們聽到了。

      “哎,你兩口子出名了,腦殼都整上報紙了。我日哦!跟市委書記的腦殼都整到一起去了,檔次不低哦!”

      很多人在笑,黑皮吼著嗓子,手里還抖著什么,應(yīng)該是報紙摩擦的聲音——他在念——他們聽得清清楚楚——

      為愛妻流產(chǎn)補身子,“棒棒詩人”超市偷豬肉被抓現(xiàn)行。

      超市每天都有小型物件被順手牽羊,但從未遇見如此奇特的偷竊——他們所盜竊的東西竟然是二十斤豬肉,總價值兩百多元?!盀槭裁匆颠@么多豬肉?!”不僅保安人員不理解,記者也覺得非常好奇。

      據(jù)悉,兩名嫌疑人是一對夫妻。丈夫是個棒棒,名叫王中,但這個棒棒并不簡單,他是個小有才氣的作者,常有詩作和散文在本市各大報刊發(fā)表,也因此被稱為“棒棒詩人”。女子名叫小琴,是他的妻子。

      據(jù)王中交代,他偷肉的原因,只是想給妻子“補身子”。如此蹊蹺的作案動機令在場人員感到驚異。經(jīng)記者詳細詢問后得知,王中與小琴相戀多年,可就在去年準備結(jié)婚時,卻因家中貧困而被女方家長拒絕。于是兩人便瞞著家人從外地私奔到渝城,在師范大學(xué)附近租住。

      王中雖然頗有詩才,但因無文憑,也無相關(guān)的工作背景。四處求職,均無果。據(jù)他稱,反倒經(jīng)常遭到聘人單位的嘲笑,久而久之,他徹底喪失了求職的信心,于是做了一名棒棒,但是,他的“業(yè)務(wù)”卻并不好。主要原因是他自尊心強,且長期心不在焉,他不擅長與其他棒棒搶活,平常還喜歡看書寫詩,錯過了許多生意。幸好,妻子小琴后來在師范大學(xué)附近擺了個小面攤,才勉強可以維持生計,但十分艱難。今年5月,由于城管部門加大取締非法經(jīng)營攤販的力度,她的涼粉攤被取締整頓,小家庭頓時就陷入了經(jīng)濟危機。

      而就在此時,小琴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已有三月,但兩人的現(xiàn)狀又根本不適合生下孩子,于是兩人商定,準備在家自行實施流產(chǎn),考慮到流產(chǎn)后小琴身體虛弱,又沒錢買營養(yǎng)品,于是兩人一時沖動,決定到超市偷些肉回來熬湯補身體。沒想到,第一次當(dāng)賊,就被保安逮住了。據(jù)兩人稱,在超市偷竊之前,他們買了避孕藥之后,手上僅剩下不到三十元生活費了。

      鑒于作案動機單純。同時,也抱著愛才的心情,超市該負責(zé)人決定不將違法的棒棒詩人王中送往公安機關(guān),還當(dāng)場捐贈兩百元給兩人救濟生活,這對苦

      命夫妻當(dāng)場痛哭涕零。

      “喲!你還痛哭涕零啊?出來,出來,我們瞧瞧你是咋個哭的……”門口的笑聲很狂放,很粗野,歇斯底里的,好像是個節(jié)日,而他們,蜷曲在床鋪上的他們,就是這個節(jié)日的唯一節(jié)目。

      被他們肆無忌憚地打整。添加,揉來揉去,用鼻子聞,用鞋板蹂躪……如果王中還像他們印象中那個膽小怕事的耙耳朵,那么一切事故都不會發(fā)生——那么,他們在門口胡鬧了許久,看到里面沒有回應(yīng),慢慢也就興致索然,該散的都散了,不該散的也無趣地散了。接下來的一天,跟以前的一天并沒有什么不同,他們笑夠了,還得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該出工的出工,該下棋的下棋,該打地主的已經(jīng)邀約好對手。該擺龍門陣的也泡好了老蔭茶……一切都有條不紊的,回到原有的生活秩序。

      但是,王中從床上起來了,順手操起了門邊掛的菜刀。小琴趕緊沖上去,緊緊將他抱住……“我們走吧?我們走吧!”

      王中木然地,呆立在門后。一分鐘后,門外的笑聲更肆意起來——他猛地掙脫她的手臂,嘩地,瘦弱的房門被扯開了,一排洋溢著笑意的面孔,突然變得僵硬了……

      當(dāng)他舉起刀的時候。身后傳來絕望的尖叫——

      “老公……”小琴用沙啞的恐懼的嗓音無力地拉著他的身影,亮晶晶的淚水刷地從她眼眶里涌出,在駭然的表情上蜿蜒而下。

      11

      從師范大學(xué)校門口往右邊下坡,走過一個扳手一般交錯縱橫的交通橋,下面盤踞著兩條道,豎的是主干道,橫著的是高速公路。等過橋,再往前走五百米,過一個加油站,再左轉(zhuǎn)上個很陡的坡,基本上就到了。那些灌進肚子的啤酒經(jīng)過正午的日頭一烤,很快就蒸發(fā)得無影無蹤了,只剩下有點發(fā)沉的腦殼,還在提示高明,他是剛剛陪陳偉喝完酒的。

      一大早,高明被急促的電話驚醒。

      主任電話里告訴他,一切安排好了,這第一條新聞,只是第一個步驟,是第一個爆炸點。接下來,還有更多精彩的內(nèi)容,但要一條一條地、不緊不慢地甩出來,甩給那些生活在城市里的讀者。就像一部漫長的悲歡交織的連續(xù)劇。

      現(xiàn)在想來,還是主任說得對,那些肥皂劇的愛好者,每天晚飯后,都習(xí)慣了在客廳沙發(fā)上挺著,就為馬上出場的,每天都有故事,但都得留下一個懸念,是的,懸念要留到最后,才能打開。

      那條稿子,果然不出主任的意料,那對夫妻的遭遇獲得了讀者熱烈的反響。早上的評報會上,老總建議將此稿評為好新聞,并做出批示:“此稿非常不錯,不僅有現(xiàn)實的社會背景,還有小人物的悲歡辛愁,引人深思,令人感動。今日稿件刊發(fā)后,在社會上引起強烈的反響,但還需要立即跟進,作系列的報道。”

      老總還批示:1、再出一個后續(xù)——為棒棒詩人和他的妻子這對苦命鴛鴦?wù)乙环莨ぷ?,上午時,已有部分商家和企業(yè)表達了意向,必要的可以再采訪,廣告部的同事請跟進,配合炒作;2、跟超市磋商,跟我報進行進一步合作,進行小范圍的募捐;3、聯(lián)系市婦幼保健院,由我報負責(zé)陪同懷孕女子前去進行檢查診療和醫(yī)護。

      相關(guān)的消息還有,從上午起就不斷有讀者打進熱線,詢問這對夫妻的下落和確切地址。還有許多熱心的讀者干脆直接來到報社,留下錢,或者是燕麥、牛奶等滋補品。市婦幼保健院的專家打電話來,請小琴免費去醫(yī)院診療觀察,如果她實在不愿留下孩子,可無償為她實施手術(shù)。有幾家公司已經(jīng)表達了意向,愿收留這兩位苦命戀人。

      不過也有壞消息。有讀者說,你們是不是想炒作那個棒棒詩人哦!

      還有個傻逼居然說,你們報紙,一天到黑老是登這些臺子,足不是記者跟那兩夫妻合謀好的,編些離奇的故事,濫用老百姓的同情心弄錢喲!……還說,照片到底是不是真的哦!哈哈,咋會不是真的呢,這個蠢人,他以為啥子都能PS出來呢。

      這些都是老游在報社打電話告訴他的,還壓低聲音說:“你娃這次一定要請客了,太走運了!”

      他透露說,辦公室今天開了個短會:“估計,你的轉(zhuǎn)正申請馬上就要批下來了?!?/p>

      過了橋,他的心還是興奮的、雀躍的,還停留在老游的電話內(nèi)容里。

      不過。他還是想克制一下,前面是一個漫長的上坡,那密密麻麻的老式居民區(qū)里,王中和小琴的租房就藏在那里。他得趕緊把好消息給他們傳遞過去——還有那些即將要完成的任務(wù)——也得需要他們配合。

      他甚至從不知道城市里還有這樣的地方,骯臟,凌亂,毫無秩序。像個破敗的子宮一樣,容納、滋養(yǎng)著數(shù)以萬計的租戶。但也只有那些無照小販、力工、無業(yè)者、流浪者、吸毒的扒手、小偷住在這里,當(dāng)然,還有一大群老年無依的人和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在經(jīng)過加油站,到達一個菜市場的時候,他聞到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是個龐大的垃圾站,堆得像一座丘陵一樣高。一群狗兒,大約有二十多只,在那座小山上上躥下跳,跑來跑去。

      這群野狗吸引了他的注意。

      它們是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那些可憐的流浪狗,至少有一部分是附近的大學(xué)生們畢業(yè)后帶不走,滯留下來的,他觀察著這個地方,還真是流浪狗的天堂。有山一樣高的垃圾堆,有菜市場、龐大的宿舍樓,像火柴一樣整齊地碼在這里。在加油站的后面,他看見了一片遼闊的空地,一直可以連接到來時的立交橋,空地里聳立著高大的起重機。還有一排圍墻已經(jīng)豎起,幾棟單體樓已快竣工,紅色工作服的建筑工人在空中走來走去,再過一些時間,那里又是一個高尚的住宅小區(qū)。但現(xiàn)在,那里還有田地,還有青蔥的草叢、寬闊的野地,想必那些流浪狗就睡在那里,或者是一旁的深邃的防空洞里。

      他看著那些狗,除了憐憫,還有隱隱的興奮。越來越多的流浪狗出現(xiàn)在城市,給街區(qū)留下很多穢物,造成很大的安全隱患。關(guān)于流浪狗的爭議愈來愈猛烈了。這是條很好的新聞。他對自己越來越滿意。

      他已經(jīng)看到了王中和小琴的住處。就像他們描述的那樣,一排一排老式的上世紀50年代的集體宿舍區(qū),還有一個小小的操場,他們就住在操場邊上的一間小房子里。操場邊上有一道很老的長廊,很多人站在那里,還有一些零散的人跑著步從四面八方朝操場上攏過去。

      那里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事——也許又是一個新聞線索?

      說不定,小兩口就在那堆嘈雜的瞧熱鬧的人群里。他這樣想著,一邊加快著步子朝那邊走去。

      責(zé)任編輯石華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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