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

蔡保華

車禍?zhǔn)窃陉柟鉅N爛的一個下午瞬間發(fā)生的。那時從鄉(xiāng)下來城里打工的阿狗第一次坐上了小汽車，車在馬路上飛馳著，后座上的阿狗想著自己鉆進(jìn)車?yán)飼r民工們那羨慕的眼神，聽著音樂的他，臉上流露出無比的幸福。突然“咚”的一聲巨響，阿狗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阿狗醒來后才知道出了車禍，他伸伸腿，兩條腿好好的還在，只是有些扯著疼，舉起雙手一看，手指頭一個也不少，阿狗再摸摸頭，到處都好好的。阿狗只是擦破一塊皮，他是車撞擊后被震昏過去的。

駕車的張老板呢？阿狗著急起來，用眼睛在病房里四處尋找著張老板。沒找到，就問醫(yī)生，醫(yī)生頭也不抬，丟下一句“正在搶救中！你的命真大，居然一點事也沒有”。

阿狗聽說張老板還在搶救，頭“嗡”地大了。我的天！這怎么辦呢？

阿狗是和張老板去裝飾市場購買材料的路上出車禍的，阿狗這才想起他的牛仔包，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慌張地大叫起來，“我的包呢？我的老天！”

“叫什么叫！包不是好好的在這嗎？”護(hù)士小姐瞪了阿狗一眼，不耐煩地用腳踢踢床下的舊牛仔包，“再叫，我給你扔窗外去?！?/p>

阿狗翻身一把抓住牛仔包，兩手牢牢地抓著，像抓住一根救命草一樣，把包緊緊摟在懷里，“哇”地哭了。

“神經(jīng)?。　弊o(hù)士正要給一個病人打針，被阿狗的哭聲嚇了一跳，差點扎到自己的手，轉(zhuǎn)回頭瞪著阿狗罵了一句。

兩天后，阿狗能下地了，可張老板還沒醒過來。阿狗只知道老板姓張，其余的什么也不知道。兩天了，張老板還昏迷不醒，阿狗急得團團轉(zhuǎn)，一夜下來滿眼通紅，滿嘴水泡，護(hù)士小姐看了他都躲著走。

掐指算來，阿狗與張老板從認(rèn)識到發(fā)生車禍不過才3個小時。他和一同來城里找活干的幾個本家木匠兄弟剛來到城里，蹲在路邊等活干。30來歲的張老板開著車看到他們面前的木匠活工具，就停下來對他們說，他剛接了個裝修電器商場的活，工期短，人手緊，正缺人手，只要能按期交工，我絕不會虧待你們。阿狗和幾個木匠兄弟聽了這話歡喜都來不及，搓著手直樂，憨憨的臉上堆滿了笑，真是太好了。為他們剛到城里就遇到一個老板找他們干活而興奮不已。雙方很快就談好了工價，阿狗他們就背著行囊分乘兩輛三輪車跟張老板去了商場工地。然后，阿狗跟著張老板去裝飾材料市場采購材料，路上就出了車禍。

又過去了一天，張老板還沒醒來。阿狗只好在醫(yī)院里守著。守在醫(yī)院的他，總算知道了什么叫度日如年，他的心里如貓爪抓一樣難受，想想自己，出來掙錢，卻差點把命搭上。由于張老板出了車禍，那個裝修活很快就被別的老板接手了，要命的是他因為要守在醫(yī)院又干不成活了。同去的幾個木匠兄弟很快就跟別的老板聯(lián)系上了。干一天40元，中午提供一頓免費午餐。阿狗守在醫(yī)院，一天下來，想想活干不成少了40元不算，還要自掏腰包吃飯，心里就像割他的肉一樣難受。

一天傍晚，同來的幾個木匠兄弟收了工來看阿狗，見到阿狗就說開了，你真癡呀！又不是你撞的車，你守著張老板干啥？不如早點收拾了跟我們一起回去干活。一天40塊哩！可阿狗緊緊摟著他的牛仔包一個勁搖頭，“我要等張老板醒了才能走”。他一步也不肯離開醫(yī)院。幾個木匠兄弟只好失望地?fù)u著頭走了。阿狗看著他們遠(yuǎn)去的背影，眼淚就下來了，“張老板，你怎么還不醒呀！真是急死人了。唉！唉！這可怎么好喲……”

過了一個星期，張老板依然處于昏迷中，守在醫(yī)院里的阿狗口袋里的錢越來越少，他只好一天吃兩頓，一頓只吃一個饅頭，實在餓急了，就跑到醫(yī)院洗漱房里灌一肚子涼水。想家了阿狗就給鄉(xiāng)下的老婆桂香打電話。桂香在電話里抱怨著，你怎么還不寄錢回家，大牛、二牛的學(xué)費，老師催過幾回了，娘的老毛病又犯了，也沒錢抓藥，都快急死人了。阿狗支支吾吾地安慰著桂香，快了快了，過幾天我結(jié)了工錢就寄回去，你先到你娘家兄弟那想想辦法。說完就飛快地掛了電話，心疼錢的阿狗看看時間快5分鐘了，老婆桂香還在呱啦呱啦說著什么，可電話已被阿狗飛快地掛了，阿狗怕糟蹋錢。

10天過去了，張老板還沒有醒來，阿狗的日子卻越來越難熬，又瘦又黑，頭發(fā)胡子老長，眼窩深陷，走路輕飄飄的。同村的幾個木匠又來看他，見了他嚇了一跳，以為看錯了人。阿狗，你怎么成了這樣，難道你真被撞壞了腦袋？醫(yī)生不是都說張老板醒來的希望很渺茫嗎，知道渺茫什么意思嗎？大扣問過一個教師模樣的人了，渺茫就是等于零。既然張老板醒來的希望等于零，你想得到他的賠償也就沒戲了，老老實實跟我們回去干活吧。

阿狗依然守在醫(yī)院里，他成了一個癡癡傻傻的怪人。醫(yī)院里的人個個討厭他，“唉！你這個人還有沒有一點良心，張老板這么多天昏迷不醒，還在搶救，你卻賴在醫(yī)院里等張老板醒來拿賠償……”各種冷言冷語鋪天蓋地裹住了阿狗，阿狗覺得自己連條狗都不如，可阿狗就是不肯離開醫(yī)院一步。

有一天，一個女人來照應(yīng)開摩托車撞傷了腿的自己男人。女人給男人熬了一鍋鯽魚湯，可男人聞不得腥味，一口也沒喝。男人看蜷在病房角落里的阿狗可憐，讓女人把魚湯端給阿狗吃。那女人瞥了阿狗一眼，“給這種人渣吃還不如喂狗?！闭f著把魚湯倒進(jìn)了垃圾桶。

阿狗咽了咽唾沫，他本來就不敢看那漂亮女人，聽女人這樣惡毒地?fù)p他，頭垂得更低了，自己也不敢言語，他已習(xí)慣了。

阿狗身上已沒有一分錢，他只好偷偷去賣了兩回血，總算捱了過來。阿狗最慶幸的是醫(yī)院沒有讓他交張老板的搶救費，那樣的話，阿狗就是把自己的骨頭砸了賣也湊不出錢來。

不管別人怎么對待他，阿狗就是不肯離開醫(yī)院一步，阿狗幾乎神經(jīng)質(zhì)了，急得直跺腳，天天纏著醫(yī)生問，“你說張老板什么時候能醒來，你說他家怎么就沒個人來看看他？”

一個戴眼鏡的女醫(yī)生好心地對阿狗說：“也許他是外地人，靠自己打拼成了老板，遠(yuǎn)在他鄉(xiāng)的親人還不知道他出了車禍。你就別守著了，張老板醒了也沒錢給你，他已欠下?lián)尵荣M12萬。”

阿狗聽了嚇得一激靈，渾身哆嗦了幾下，漲紅了臉結(jié)巴著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只要他家來個人就好了?！?/p>

女醫(yī)生給了他個冷眼，說了句“別做夢了”，便轉(zhuǎn)身不再理他。

18天后，張老板終于醒了過來。阿狗得知消息后，抱著舊牛仔包瘋了樣就往搶救室沖，誰也攔不住，接連撞倒了幾個攔他的醫(yī)生、護(hù)士，有人還趕緊掏出手機撥了“110”。

阿狗一下子沖到張老板床前，搖著張老板的手：“我的親爹呀！你總算醒了，我等得好苦呀！你再不醒，我也快活不成了，嗚嗚……”像個受盡了委屈的孩子泣不成聲，說著解開牛仔包外面的衣服，又拉開牛仔包的拉鏈，包里是20捆百元鈔票，“這是那天你和我在銀行取的20萬，你看看，一張也不少……嗚嗚嗚嗚……”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唰”地淚流滿面，連剛進(jìn)來的警察也愣住了。

〔本刊責(zé)任編輯 劉珊珊〕

〔原載《小小說月刊》總第24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