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 剛
美國當(dāng)年為什么決定對日本使用原子彈?據(jù)說是因為硫磺島和沖繩兩次戰(zhàn)役的慘烈,使美國估計,進攻日本本土,可能會犧牲100萬士兵。1945年6月底結(jié)束的沖繩戰(zhàn)役,日軍共出動自殺飛機1500多架,擊沉美軍36艘艦船、擊傷368艘美軍艦船,擊毀飛機700余架。僅自殺攻擊,就使美軍死、傷、失蹤近萬人。
我驚詫,能夠在中國舊報上讀到有關(guān)“自殺飛機”當(dāng)事者的描述。這是當(dāng)年“日本南九州某特攻基地某士官做的一篇記事文”,載于1945年6月2日上海《申報》,譯自5月3日《讀賣報知》。為這篇題為《生死如一,日本必勝一一日本某士官的筆記》所作的編者按稱:“沖繩的決戰(zhàn),正在日以繼夜地演進著……時時有特攻隊出發(fā)殲敵的基地,充滿了騰騰的殺氣,洋溢著愛國的熱情……”
但“殺氣”和“熱情”,在那位士官的筆下卻是這樣:
……不過是四月初的時分,已是落英繽紛了??墒?,兵舍前后,含露的八重櫻的大蕾如云如霧,宛若夢境。清晨,鶯聲婉轉(zhuǎn)……
他描述了攻擊行動前一次早餐的情景:走向餐廳的路上,司令官吟著俳句“云消霧散兮只余春夢”,參謀長用俗調(diào)“川柳”吟著“壯哉孺子兮出發(fā)殲敵”。而屋外,一個青年大尉,正在和特攻隊員討論作戰(zhàn)計劃:
……隊員們都嘴角含笑,靜靜地聽著。在他們飛行服的袖臂上、背上,都綴著小的日章。飛行帽上,則一律插著一小枝櫻花。頭包白長巾的颯爽姿態(tài),實比紅繩鎧甲的古武士更美……
作者特別注意到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飛行員,他戴的頭巾上,一端寫“精忠報國”,一端寫著“南無妙法華嚴經(jīng)”字樣。
引擎聲里,一架架飛機魚貫飛向天際,去履行“以我一機,拼他一艦”的使命。頭巾上寫著“精忠報國”的少年,右手舉到眉際,向送行者致敬告別。在描寫這一刻時,那位士官流露出內(nèi)心的沖突:
……他的飛機隆重離開了地面,我不覺緊合雙掌。一想到壯士一去不返的不吉利,禁不住落下淚來。
“日本必勝!”我高舉起了軍刀。
上海《申報》當(dāng)時受日本海軍控制,鼓吹日本人“生于悠久的大義”一類的宣傳色彩顯而易見。但我仍相信,士官筆記中一些軍人以為“殉國是日本人當(dāng)然的事”是真實的。同一版上另一篇《神圣的小徑——特攻隊基地素描》中的一段話,或許可以使我們對靖國神社等有更深的理解:
……看吧,這被無數(shù)特攻隊員的足跡踏實了的紅土。自從三月十八日以來,已有數(shù)百“神鷲”大踏步走過了這條路。這怎能不叫人感動呢?這條小徑是國寶啊!勝利之日,此處的每一握土均有敬祀的充分意義。
是誰把這些永遠令人痛惜的年輕生命推下地獄?不只是軍閥,還有那種召喚“為神圣目的而獻身”的文化。像劇毒的迷幻藥,它是被美麗所包裹的殘酷——殘酷的極致。
(摘自《雜文選刊》2009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