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

吳新華

我騎摩托車進小區(qū)，還沒停穩(wěn)車子，物業(yè)管理員沈大剛急匆匆地過來。他晃動著胖身子、圓肚皮，頂著一副眼鏡，指著我那輛舊的摩托車說，晚上別放在外面，當心遭竊。望著沈大剛遠去的胖影，我偷笑，當了十年公安，你卻在我面前班門弄斧。

次日，我大早起來，那輛停在露天地兒的摩托車如孤凳一樣豎在那里。我心頭一塊石頭落了地。走近車身，坐墊上放著一塊小石子，小石子壓著一張白紙。我展開紙，躍入眼簾的是：尊敬的住戶，為你的財產(chǎn)免遭意外損失，請妥善保管財物，將車子務必停放車庫內(nèi)。感謝你對我們工作的支持。落款是“物業(yè)管理小組”。我想起胖子沈大剛，心頭淌過一股暖流。

沈大剛聲音很響亮，一進小區(qū)，遠遠地就會聽他的吆喝聲，如用了話筒。他身上總帶一件寶貝，就是吊在胸前的喇叭，所以大家喜歡叫他喇叭。哪家的電器壞了、水管漏了，人們都喜歡喚喇叭。他總會挺著肚皮，揮動著胖手，顛兒顛兒地去幫忙，雖然這些活兒并不是他的本職工作，但他也不會收取任何服務費，面對戶主的感謝，他只會呵呵地傻笑。

夜幕慢慢地拉開，天上一顆顆小星星跳出來，地上也會出現(xiàn)一顆小星星，那就是喇叭，他握著的喇叭如星兒一樣在跳動。然后，我們家家戶戶的窗門前，會傳來喇叭的“關好門窗，防火防盜……”聲音如歌，讓我們?nèi)玢宕猴L。

這個歌聲，飄到8樓，會作短暫的停留，然后慢慢地飄遠。這片刻的逗留，也難逃我們小區(qū)住戶的火眼金睛。8樓住著一位沈姑娘，沈姑娘三十七八歲，可是我們都喚她沈姑娘。當她聽到一聲沈姑娘時，臉上會露出甜蜜的笑容。沈姑娘的確是個大姑娘，她還沒有結(jié)婚，可是城里有一位紅鼻頭男人，開著寶馬一個禮拜總來一趟。聽說這個男人有妻小。他從來不與人打招呼，也沒與我們正面對視過。喇叭主動跟他說過一次話。喇叭說，朋友，你一個禮拜來一趟也太少了。男人紅鼻頭透出一股紫色，瞟了他一眼，沒吱聲，從喇叭的大肚皮邊緊擦而過。

喇叭四十出頭，現(xiàn)在是單身。他曾經(jīng)有過女人，女人不知為什么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喇叭與沈姑娘紅過臉。那天，有人到喇叭那里告狀，說沈姑娘非法養(yǎng)狗，物業(yè)組應出面宰殺。喇叭小心地敲開了沈姑娘的門。喇叭笑著說明來意，沈姑娘的臉馬上變了。她厲聲說，喇叭，你給我滾蛋，我不想見到你。喇叭離開時扔下一句話：“禁狗的事，我管定了！”

過了兩天，喇叭帶兩個穿城管制服的人找到沈姑娘，沈姑娘面對穿制服的，沒有反抗，只是罵個不斷，說喇叭這個死胖子，一輩子當光棍……這罵聲引來一陣陣笑浪。

喇叭每天還是那樣工作。天擦黑的時候，“關好門窗，防火防盜……”的聲音如歌一樣，飄到8樓前，依然會短暫地停留。

禁狗那事對沈姑娘只是一場小刺激，對沈姑娘造成沉重打擊的是那個紅鼻頭男人。男人有了一個更加年輕的姑娘，再也沒有來過。

喇叭每天陀螺一樣忙碌。他收入還是最低，而且三個月沒開工資了。他繼續(xù)向房東收物業(yè)服務費。可是不少房東說，你先跟沈姑娘收吧，只要沈姑娘愿意交，我馬上交上。

喇叭輕輕地敲開了沈姑娘的門。沈姑娘看著喇叭很久很久，喇叭傻了，不知如何是好。沈姑娘說，你進來吧。喇叭說，那禁狗……沈姑娘說，宰狗算個屁，十七年的青春交給一個男人，說沒就沒了。錢算得了什么呀，你們的物業(yè)費，今年、明年、后年，一塊兒拿走。

喇叭與他的同事領到了拖欠的工資，他們的干勁更足了。那天，一輛紅色的轎車從他身邊停下，窗口探出半個腦袋，是沈姑娘。她說，喇叭，我在縣城開了家花中人大酒店，你是我信得過的人，過來當經(jīng)理怎么樣？

喇叭臉一紅，舉起手中的喇叭說，這只喇叭在小地方還行，大地方喊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