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偶人
一條昏黃的光線從里面瀉了出來,一股股咸腥的味道,像一層層霧氣,籠罩著四周。
1
我終生難忘的一個假期,是在七爺家度過的。
七爺是爺爺?shù)挠H弟弟,終身未娶,只有我的老叔過繼給了他。那年,我高考剛結(jié)束,暑假里一心想著和同學去爬黃山,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七爺?shù)男呐K病突發(fā),被送進了醫(yī)院,我們?nèi)叶急既メt(yī)院看望他。
當我在老嬸的牽引下,來到七爺?shù)牟¢綍r,就再難抑制住眼里的淚水。沒想到,歲月就是這么的無情,吞噬著人的生命和曾經(jīng)的光華。曾經(jīng)年輕俊朗的七爺,很難讓我與眼前這個形容枯槁的老人聯(lián)想在一起。
想著,我握住了他的手,骨瘦如柴,有些像僵尸的手。熟睡中的他突然緊緊地攥住了我的手,我的手被捏得有些痛,我努力掙脫卻怎么都掙脫不開。我喊著,他突然睜開了眼睛,兩道犀利的光,仿佛射透了我的心臟。微弱的聲音,從他的喉嚨里顫巍地傳了出來。
“小然,你終于來了?!闭f著,似乎有一滴淚水哏在眼角。我被他說的一頭霧水的,“小然?小然是誰?”還沒反應過來,老嬸已經(jīng)把我們的手分開,一邊小聲嘀咕說,“別把孩子嚇著?!?/p>
從醫(yī)院出來,我的心一直揪著。我問母親,誰是小然。母親張大了嘴巴,許久,又閉上了,只說,小孩子,別亂問。
一周過后,我正在家里上網(wǎng),被父親叫了過去,他說,七爺出院了。只是,希望我過去陪陪他。父親低下頭說,他老人家,這輩子也真苦,你老叔雖過繼過去,但是始終是沒有兒女,念在你七爺他時日不多的份上,你陪陪他,反正現(xiàn)在你暑假也沒什么事情。說著,父親也傷感了起來。
2
七爺?shù)募以谝粋€小縣城里,幾經(jīng)顛簸終于到了地方,剛下車,就看見七爺被老叔老嬸的攙扶著,顫巍巍地站著,像是一陣風就能把他刮得無影蹤,想著,我的心就莫名地酸了一下。
知道我要來,老叔他們一家真是大張旗鼓地籌備了一番。七爺住在一個兩層舊式住宅,紅色磚瓦,歐式的房頂,訴說出了它曾經(jīng)的不凡。是的,我聽父親說過的,七爺過去是這很有名望的資本家,而這座古老的別墅是七爺以前的府邸。
一桌酒席撤下去,我被安排在七爺隔壁的房間睡下。我換上了老嬸為我準備的睡衣,我真的累了,很快就沉沉地睡去。
次日,我在七爺?shù)姆块g里,給他念報紙,讀小說,出乎意料的是,七爺竟然也很喜歡徐志摩的詩。我坐在他旁邊的沙發(fā)上,很接近,幾乎聽得到,他混沌的呼吸聲,已經(jīng)不那么有活力了。只是,在我讀到小說的動情處時,臉部才有些硬硬的痙攣。
正讀著,已經(jīng)是正午了。老嬸突然走了進來,支起了一個小飯桌,搬過來,一個小砂鍋,揭開砂鍋的蓋子,一陣陣香氣,襲面而來,讓人難以自制。
老嬸看著我眼饞的樣子,也遞給我一份碗筷,“你也吃吧,反正,你七爺吃不完的?!蔽乙幻娼舆^碗筷,一面問道,“老嬸,這是什么呀?這么香?!崩蠇鸩[縫著眼睛,“吃吧,好東西。”我專心的吃著,不知道是什么肉,真香。
來了這幾天,老叔老嬸一直對我很熱情,老嬸每天為我收拾房間,洗衣服。她的確是一個很有愛心的女人。她和老叔結(jié)婚十幾年都沒有孩子,就養(yǎng)了許多的貓,有些都是她在路上撿回來的,那些被遺棄的小生靈,在這里得到很好的照顧。我有時也會到那個房間,在地下室入口旁的一個房間。
那一只只毛茸茸小可愛,在白天的時候,常常躲在各自的角落里??赡苁?,我一直是這里的陌生人,我只要一靠近,它們就會發(fā)出警告似的叫聲,讓人聽得心里發(fā)寒。
最重要的是,我每天能吃到,老嬸親手燉的補品,我的嗅覺似乎越來越靈敏,在七爺?shù)姆块g里,似乎都能聞得到廚房里的味道,香味那么清晰,一波波地傳到我的鼻孔里,侵襲了我的心。
3
一天夜里,我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不知怎么地,似乎總能聽得到,有小孩子的嚎叫聲,仿佛是在哭啼。
次日,我問起老嬸,她笑了笑,“傻丫頭,看來你是真沒養(yǎng)過貓啊,貓長大了都會這樣的?!闭f著,我恍然大悟,臉卻紅了一片。
晚上,我上床睡覺。午夜,貓又在叫了,難道這就是貓求偶的聲音嗎?我怎么聽都像是在哭吼著,越發(fā)恐怖的想法,使我全身的汗毛直立。好奇心像一雙小巧的爪子搔擾著我的心。這到底怎么回事?我決定看個究竟。
我全身裹著毛毯,顫栗著行走在木質(zhì)地板上,手電筒微薄的光線中,照出我抖動不已的身影。那聲音一步步將我引向地下室。地下室的門虛掩著。一條昏黃的光線從里面瀉了出來。一股股咸腥的味道,像一層層霧氣,籠罩著四周。我一步一挪地走著,小心翼翼。
老嬸滿身滿手的血,地上一灘灘的血還未凝固。只見她一臉猙獰的笑,將手中的貓拋到了一邊,仔細一看,不,那不是貓,只是一張黑色的貓皮。天哪!她竟然把貓的皮剝了下來。我瞬間眩暈,只覺,頭上一下重重地擊打。我就不省人事。
當我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七爺握著我的手,“靈兒,好點沒?你還有夢游的毛病???”夢游?我真的夢游了?我只覺頭痛地厲害,或許昨晚看到的一切,真的是幻覺。
門開了,老嬸走了進來,我的背脊感到寒風簌簌。七爺笑了笑說,讓她休息一會吧。一想起昨夜那恐怖的影象,我不禁往墻角里縮了縮。她走了過來,笑了笑。“你躺好,一會我給你拿補品。”
不大一會兒,那熟悉的香氣又一次撲面而來。許是真的餓了。我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不知是什么肉真的很細很嫩,湯也好喝。我一面喝著,一面用湯勺在里面攪動著。突然,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個黑乎乎、毛茸茸的東西。抓出來,定睛一看。
媽呀!竟然是昨晚那只黑貓的皮!里面還有血絲呢!我突然感覺五臟六腑翻騰著,難受極了,蹲到地上,吐得一塌糊涂,膽汁都要嘔了出來。這時門開了,老嬸那邪惡的眼光,我感覺自己就要變成被她宰殺的貓了。我顫栗著,她突然大笑?!霸趺礃?,補品是不是很補啊?”
原來,七爺在年輕的時候曾經(jīng)有過一個戀人,后來生病死了。那個人就是我媽媽的表姨,我的姨姥——尹小然。當七爺在醫(yī)院看到我的時候,就覺得我長的太像她了。他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了,就提前請律師書寫遺囑。而后,老叔老嬸偷偷地看了這份遺囑,竟然七爺把他的三分之二財產(chǎn)都給了我。
“這個老不死的!我那么盡心盡力地照顧他,到后來竟然比不得一個小丫頭片子!你和那個老不死的,都已經(jīng)吃了我做的貓肉,只要吃了九只貓,就會不得好死!哈哈!”我掙扎著往外跑,一下子被什么絆倒了,好像踩到了軟軟的東西。
是一個麻袋,一只死貓的尾巴從里面露了出來。我費力地爬了起來,一個人卻擋在了前面,不是別人,正是我的老叔。手里拿著一根木棍正要打過來。不錯,昨晚,在后面打我的,一定就是他。老嬸在后面追了過來,我跑進了七爺?shù)姆块g,他早被綁在了椅子上,口里微弱地罵著,“你這個不孝子!”
老嬸尖厲地叫著,“你這個老不死的!我們一心一意地照顧你,你竟然把大半財產(chǎn)都分給了這個毛丫頭!她又不是真的尹小然!你憑什么分給她財產(chǎn)!”忽地,一陣冷風吹開了窗戶,老式的木窗咣當當?shù)仨憚恿藥紫?。老嬸的舌頭吞了回去,不再說話,她和老叔兩個人緊靠在一起,四處警惕地張望著。
四周,靜。
我突然感覺一陣寒氣在體內(nèi)躥動。朝老嬸,冷冷地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尹小然?”
尾聲
當我醒來的時候,發(fā)覺自己躺在縣醫(yī)院里。父親的臉仿佛蒼老了許多,我急忙問,“七爺呢?”他搖了搖頭,“你七爺去了,他是含著笑走的?!?/p>
老叔老嬸被送去了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