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鳳群
一場交通事故讓我的婚禮變成了喪禮。處理完喪事后,我沒有留下片言只語,從A城消失了,我發(fā)誓再也不回這座讓我痛徹心肺的城市。我痛恨這座交通擁堵的城市,痛恨寶馬轎車,痛恨開寶馬轎車的有錢人。那天,我挽著美麗的玉兒下了婚車,一輛狂飆的寶馬把前行幾步的玉兒撞飛,把我的心撞得粉碎。我的玉兒,我那美麗的玉兒,此時正一臉幸福地望著我。那一刻,我和我的玉兒便生生世世陰陽相隔。
我來到B城,在碼頭當了一名搬運工,在城中村租了一間小屋安頓了下來。
好……好……兒……活!玉兒在我懷里香消玉殞時粲然一笑說的這句話,讓我淚如泉涌。死者已矣,生者何堪?斯人已去,生有何戀?了卻一樁事后,我希望死亡穿著黑夜的袍氅不期而至,讓我在天國和玉兒相會永不分離。
我每天早出晚歸。白天玩命似地干活,晚上在爛醉如泥中不醒人事。我獨來獨往,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我活在自己封閉的世界里,唯一和我有關(guān)聯(lián)的是房東。
房東是位70多歲的跛腳老人,每個月的第一天打車來收房租。租房的那天,素昧平生的老人慈祥地對著我微笑,那笑里蕩漾著釅釅的暖意。我頓時兩眼一熱,脫口而出,奶奶……
我抑制著悲傷,絮絮叨叨地向老人訴說了我的悲慘遭遇。
日子如水般流去。那天晚上,我披著寒霜滿懷疲憊地回到小窩。一進門,一股濃郁的菜香直沁我的心脾。啊,桌子上,赫然擺著熱氣騰騰的飯菜。我倏地眼淚就下來了,在這座城市里,我是游魂野鬼,沒有人和我來往,連蒼蠅也不和我打照面,一定是我的玉兒顯靈了,看我來了,照料我來了。我繞著屋子,凄切地喊著,玉兒,玉兒,你現(xiàn)現(xiàn)身吧,你現(xiàn)現(xiàn)身吧……任憑我喊啞了嗓子,玉兒,我的愛妻,香魂不見絲縷。
我和著淚,風卷殘云般吃下了這頓飯菜,這是我來到B城以來吃的第一頓熱飯啊。屋外,寒風打著呼哨拍打著窗兒。屋內(nèi),一枚如豆的燈光在我心里瑩亮。我不相信神鬼之說,人死不能復生,一定是房東老人可憐我這個未亡人了。啊奶奶,啊玉兒……我呢呢喃喃,在酒酣中睡去。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此后,每晚回來,桌子上總會有可口的飯菜,臟衣服臭襪子總被洗得干干凈凈,屋里拾掇得窗明幾凈。漸漸地,我有了渴望,渴望回到這個小窩。每天下班后,我不再在街上浪蕩,總是急急趕回小窩。
轉(zhuǎn)眼換月了,一見房東老人,我抑制不住激動,上前緊緊抱住了老人,一迭聲地謝謝。
老人聽完我的講述,和藹地說,小伙子,俺這把老骨頭行動不便,是其他好心人照顧你的。
任憑老人怎么解釋我都不相信,我執(zhí)意要加房租感謝老人。
老人把我領(lǐng)到屋外,指著門楣上掛著的一把鑰匙說,我們B城有個不成文的約定,凡是外來有困難的住戶只要在門上掛把鑰匙,就會得到B城人的幫助。小伙子,你租房的第三天,我便托人配了鑰匙掛在了門上。還貼了張紙條在門邊,大意是租戶是個孤獨的打工者,每天早出晚歸三餐不定……
次日清晨上班,我在桌子上放了一張留言條。感謝到我小窩給予我真誠關(guān)懷的B城人,末了請他們留下姓名地址電話,改日登門拜訪云云。
當天晚上,我心急火燎地回到小窩。一看,留言條上的簽名竟然清一色是“感恩一代”。
我要找尋幫助過我的“感恩一代”。每每入夜,我胸前掛著牌,站在B城最繁華的大街上。無數(shù)的B城人從我的眼前走過,他們看完“尋人啟事”后,笑著對我說,小伙子,我們B城每一個人都是“感恩一代”,不用尋找了。
我不想帶著遺憾離開這個世界,我固執(zhí)地繼續(xù)我的尋找活動。最后,一位滿頭銀發(fā)的老人告訴我,30年前B城曾發(fā)生過百年一遇的8級地震,遭受滅頂之災的B城人得到了外界源源不斷的傾力馳援。為了方便與外界溝通,B城人在門上掛上鑰匙,讓支援者志愿者隨時可以進來進行援助。從廢墟上重建城市后,B城人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守望相助成為B城人的心心相約,有困難在門上掛把鑰匙代代相傳……
離開B城前夕,我從床底下拖出密碼箱,從里面取出一個大包。我來到B城公安局,把大包遞給了門衛(wèi),說,請你把這些炸藥交給局長吧,原本我是用來開山采石用的,現(xiàn)在用不著了。言畢,我轉(zhuǎn)身大踏步離開了公安局,踏上了奔往A城的特快。
好好兒活!好好兒活!玉兒和房東老人說的這句話,充滿我整個心房。我的腦子不再有寶馬轎車連同它的有錢主人一起被炸飛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