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先生的彩虹小戀人

丘　戩

舉重運動員加賬房小姐，烏云先生的戀愛生活，比螻蟻還螻蟻。

1

每個季度總有一個月，我的小朋友她都是在看房、選房、搬家的過程中度過的。

作為漂泊在外的非典型性移民，理應(yīng)害怕漂泊，可她卻對搬家保留著十二分的熱情。我的小朋友總在標榜她小時候練過舉重，所以她有能力跟我斗狠：小心老娘將你先抓舉再挺舉，然后再將你從窗戶里丟出去！

你瞧，我的安全感就是這么喪失的。人生再細若螻蟻，我也不希望壽限只剩自由落體那幾秒。

這是第四次搬家，我有氣無力的質(zhì)問顯得很卑微。我說彩虹小姐，我們搬來搬去就是為了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給深圳看大門么？

她愣神了三四秒就迅速回過神來并爆了粗口，你懂個屁！被揭了短的小朋友臉漲得通紅。懂不懂什么叫農(nóng)村包圍城市？她大聲為自己辯解。

我不去理會她所謂的農(nóng)村包圍城市理論，沉甸甸的箱子就已經(jīng)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了。搬一次家窮三個月，算來我們這一年來并沒有節(jié)約下什么。

我并不責怪她。

她有一個沒有人點擊的博客，若不是IE欄有瀏覽記錄，連我都偷窺不到。她在博客里說，她問過法力無邊的占卜大師，大師告訴她，要在深圳的郊區(qū)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住上一圈后再住到市中心這一輩子會順風順水。她顯然相信了。

關(guān)閉網(wǎng)頁的時候，我甚至還在嘲笑我的小朋友，她居然相信這么菜的占卜水平?？芍皇且粫?，我就笑不出來了，我還得謝謝那個整天吆喝著騙錢的騙子，他給了我們這些打拼者住在郊區(qū)積攢力量的完美借口。在我們無力去改變生活的時候，那些摸不著邊際的屁話居然成了我們生命里的理想主義。

星星堆滿天，累極了的小朋友和我躺在新家的小床上，她抱著我，我在半睡半醒的時候聽到她說，我們買個六十平米的小房子好不好？

我假裝睡著了。

2

小朋友她每天都在琢磨稀奇古怪的點子。

她看著信用卡對賬單里積分兌換的禮品兩眼放光，她醞釀著去搞臺POS機，然后天天把自己一萬額度的信用卡在自己的POS機上刷爆，等錢到了自己那張與POS機綁定的儲蓄卡里時，再取出來存到信用卡里再刷爆。我聽得云里霧里，她卻算計得有滋有味，她說，只要折騰個三百多次就有三百多萬積分啦，換個大背投完全沒有問題！

對于她的創(chuàng)意，我只得昧著良心大加贊賞。每個月的工資在我按時全額納供之后，就只得看她臉色討點零花錢。記得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個月，我把工資放在桌上表忠心，請彩虹小姐笑納。她卻百般推辭。當時的我無比感動，正準備揣錢時卻被她用指關(guān)節(jié)鑿了腦殼，你還真收?。啃〉刂髌派鷼馄饋碚娌皇巧w的，于是那一個月我沒有零花錢，朝同事借了兩百塊，等到下下下個月才攢齊了還他。

舉重運動員加賬房小姐，烏云先生的戀愛生活比螻蟻還螻蟻。她給出的解釋是，我并不是這個城市的土著。

她畢業(yè)來到深圳，就被我盯上了。坑蒙拐騙使出渾身解數(shù)，她總算掉進我的懷抱里。熱戀的時候我問她，你喜歡我哪一點??？她對于我寫在白紙上用來誘供的諸如長得帥、脾氣好、有氣質(zhì)之類的優(yōu)點視而不見，只是丟出一句，嗯，你會講本地話，我以為你是本地人。

我聽得無限悲涼。

上達七八十歲的大爺，下至十三四歲的孩童，每個都可能入得她法眼?？磥砦业酶屑に谑|蕓眾生中選擇了我，并銘記這浩蕩的恩情宣誓一輩子為奴為婢不離不棄。

就先這么著吧。

3

我并不是沉默的羔羊，我也有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時候。

三八節(jié)那天我會拼了命夸她少女。作為少女，當然不會在婦女節(jié)這一天死皮賴臉討禮物。過了這一天，我會義正嚴辭地告訴她，時光太匆匆，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跨入老嫗的行列了。

她裝可憐，這么快就老嫗啦，我還沒有和你過完好日子呢。

一句話，我就投降了。為了我朝思暮想的好日子，我迅速恢復她少女的身份。我自橫刀向天哭，因為接下來的日子里，小朋友真誠地對我說，洗衣機會累的，你讓它休息幾天吧。來，體會一下手洗衣服的樂趣吧。

我真想把這樣的樂趣給她。

甚至在黑燈瞎火的夜里，我們那個啥完了以后，小朋友會要我下去給她炒個菜。如果我不下去，她就會不停地踹我，她說，我動作不會太大哦，你只會慢慢慢慢地從床上滑到地上去，你放心，地上我收拾好了，蠻干凈的。她還得意洋洋地告訴我，這種踹法有個好聽的名字—安全踹。

烏云先生玩不過她的彩虹小戀人。

我下班比她早，所以每天負責做好晚餐等她。周六的時候我會扯扯她的衣袖，嘿，做飯去吧。我裝大爺，卻被她拖出去陪她逛超市。她總是在食品專柜前瘋狂“試吃”，還不停地叮囑我，今天不做飯，你不吃別后悔。

那一刻，我只想把這個丟人的小市儈拖回家。

好脾氣的售貨員常問她好不好吃，她頭也不抬，消滅掉面前的食物后告訴她，不好吃! 售貨員直跳腳，不好吃你還全吃光了？

4

有段時間小朋友回家很晚。

她又找了一份兼職，每天陪人打乒乓球。推拉彈撥攻，我教了她三年，她居然也打得有模有樣?，F(xiàn)在她陪別人打球居然敢收費，而且一收就是五十塊一小時。

每次我下班后就直接去球館，小朋友不是大美女，但也有點煞有其事的小姿色，更何況和她一起打球的是個什么“企業(yè)家”，我得看緊她。

于是每天我坐在那兒看她打球，偶爾也會遇見“企業(yè)家”的妻子。長得不好看，但看起來很賢惠，很像那種和他一起吃過苦熬過日子的女人。她為什么要小朋友天天陪他打球，我不知道，也從來都沒有問過。

我只要和小朋友一起回家就可以了。

拿到第二個月的兼職工資時，小朋友便辭掉了這份兼職?；丶业穆飞?，她很興奮，十二萬啦!我聽得莫名其妙。我們這一年存了十二萬，夠付一個房子的首期了。小朋友的聲音有點激動。

十二萬？我有點不敢相信。不過一年的時間，我從來不相信我們會有這么多的積蓄。我和小朋友的工資加起來勉強一萬塊，還要應(yīng)付房租水電與吃飯。我只知道，這一年，她倒賣積分換來了一些小禮品，上了兩年免費的理財課居然選準了銀行的理財產(chǎn)品，基金也小賺了一筆，我只送過她一些無足輕重的小禮物，一只二十塊的手表，她還問我，講價了沒有？

大房子也有大房子的空曠。她說，那個女人一直擔心她的“企業(yè)家”老公在外拈花惹草，所以找了小朋友培養(yǎng)了他愛打乒乓球的興趣。打球累了，那男人也只能回家洗洗睡了。這就是為什么，那個女人會同意我來狠狠敲他老公一筆的原因。

我想說的不是這些。小朋友也有鄭重其事的時候。有些人只能共苦卻不能同甘，貧賤的情侶更能享受共勉的人生。這聽起來像臺詞，可她說到要有個房子，才真真正正像家的時候，我有點小感動，想哭。

5

在假裝睡著的時候，我回憶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在黑暗中她看不見我已經(jīng)哭得不成樣子的臉。這看似開心的事情，竟也有著這樣那樣的悲劇效果。

我沒有錢，我對她很惦念。回憶那么多，我記得最深刻的，是她曾經(jīng)說過，如果你沒有一百二十八平米的大房子擺在我面前，我就不嫁了。

那年她剛畢業(yè)，無社會經(jīng)驗。

那年的她那么囂張，囂張得我直想笑。

可是現(xiàn)在，我的彩虹小戀人，她愿望那么小。小心翼翼地攢生活，平平凡凡覺得夠用就好。

生活中本來就沒有太多驚天動地的大事，這簡單的、平淡的、吵吵鬧鬧的生活以及被日子逼迫著的相互妥協(xié)，就是愛情了。

我已說不出話來。

我只能轉(zhuǎn)過身子去，在黑暗中，給她一個大大的、表示同意的擁抱。

編輯 張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