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亭

摘要：現(xiàn)代競技學的終極目的是追求人類自身的完美，在如此觀念映照下的中國古代閹人現(xiàn)象則成了一種東方人無以逃避的巨大的觀念性誤區(qū)和現(xiàn)象性缺失。中國古代文化存在天然的缺陷，儒學并未阻止儒學文化體系內的強勢集團對另外男性實施閹割行為。閹人現(xiàn)象一直與其他中國負面文化一道，組成了中國古代另類的發(fā)明系列。而被閹割或自愿閹割的男人又構成了一大群特異的東方族類。閹人現(xiàn)象誕生于中國的先秦時代，至唐朝始形成制度化，結束于清末。它的出現(xiàn)，集中體現(xiàn)了東方陰性人格的最大域限，閹人群體以暴力為動力核心的對抗性與順從性的矛盾型人格內涵，以及具有奴隸宗教性質的特殊信念，都對中國男性的健康的人體觀和類似于歐洲的優(yōu)雅化的紳士氣質是一種毀滅性打擊。

關鍵詞：閹人；儒學缺陷；陰性人格；選奴制度；進化改良

中圖分類號：G8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90(2009)02-0034-06

競技體育的真正價值就在于它反復不斷地張揚了一種完美主義的內在力量。柏拉圖說，一個最完美的人，一定是精通文學和競技的人，世界上也只有這兩種能力同時具備了，才可以稱得上真正幸福的人。柏拉圖身體力行，他本人即為古代奧運會兩屆摔跤冠軍，他的閱歷具有天然的說服力和動人的行為學感召價值?？梢?，西方古典哲學不僅和奧林匹克文化始終出于一種高度融合的狀態(tài)，經(jīng)典哲學家的對競技體育的身體力行，更具有符號性和象征性意味，昭示出西方文化剛性的思想性意志和柔性的身體學意義的雙重價值。然而，東方的體育文化和身體學價值觀則呈現(xiàn)出不同的面貌。在中國古代，男權思想中的游戲規(guī)則圈定了許多不為人所知的文明盲點，其中最大的文化盲區(qū)就是長達數(shù)千年的閹人現(xiàn)象。閹人的出現(xiàn)不僅使中國的男權理想變成了一種畸形的權力怪物，也使得東方主義的男權內涵沾染上了令人驚詫的陰性張力?，F(xiàn)代競技學追求的是健康原則、快樂原則、競爭原則、公平原則及優(yōu)雅原則，這種理想或精神在閹人文化中達到了反動的極致。當代新儒學倡導的所有原則并未曾阻止東方閹人文化的發(fā)生，恰恰相反，儒學鼓勵和崇尚的等級制度正是閹人文化賴以生存的溫床。整個古典時期，除卻民俗傳統(tǒng)的緣由外，強大的等級制所形成的宮廷內奴隸群需求性刺激，幾乎是促成閹人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直接動力。當代中國人很好地理解到了風靡全球的奧林匹克精神的深遠價值，而古老的東方主義在面臨奧林匹克圣旗導引和圣火傳遞儀式強勁洗禮之時，揭示一種東方學的負面價值，顯得更為及時而合理。

1 閹人現(xiàn)象起源于東方化的風俗、等級制和戰(zhàn)爭行為

閹人首先是一種身體缺失的人。中國的閹人有很多稱呼，其稱謂大致可分為兩類：一是以其生理特征而稱。從生理上說，宦官是被閹割的男人，因而就有“閹人”、“奄人”、“腐人”、“腐夫”等稱呼。男子去勢曰閹，故有“閹人”之稱?！伴帯保咀鳌把佟?，《周禮?天官冢宰》鄭氏注：“奄，精氣閉藏者，今謂之宦人?！焙笠蜓偃硕喑袚词貙m門之類的職役，故“奄”加“門”而為“閹”。所以《說文解字》云：“閹，門豎也，宮中奄昏閉門者。”“腐人”則由腐刑而得名，又稱“腐夫”。腐刑是古人對宮刑的另一種稱呼。對于“腐”字，古人有兩種解釋：一是指人在遭受宮刑后身體常常腐臭不堪，所謂“宮刑，其創(chuàng)腐臭，故曰腐也”。再是比喻說法，指腐木不生實，所謂“腐，宮刑也。丈夫割勢，不能復生子，如腐木不生實。”

早先的閹人本不叫閹人，殷周之際，閹人被稱為“寺人”。寺者，侍也。意為被閹了的人是專門服侍別人的人?！对娊?jīng)?秦風?車鄰》有詩：“未見君子，寺人之令。”《小雅?巷伯》也說：“寺人孟子，作為此詩?！卑阉欧钪苡耐醯拿献右暈殚幦恕４呵镏H，閹人仍被稱作“寺人”?！睹献?萬章》載：“于齊王侍人脊環(huán)。”這里即說，脊環(huán)是個專門侍侯期望的閹人。秦漢以后，在君主身邊工作的閹人一律稱作宦官，但宦官卻非完全是閹人?！锻ǖ?職官九?內侍省》解釋“宦官”如斯：“天文有宦者四星，在帝座之西。周官有宮正、宮伯、宮人、內宰、閽人、寺人?！盎隆?，指的是天上的星座之名?；鹿倮@帝星而不舍，猶如君主身邊寵幸之人環(huán)繞帝王而不去一樣，于是，天人合一，君主身邊的人即被稱為“宦”?！逗鬂h書?宦者列傳》記：“中興之初，宦官悉用閹人，不復雜調他士?！笨梢?，自東漢以后宦官才成為閹人的專用名詞。閹人所以成為“宦官”，主要是中國古代是官本位社會所致。所謂官本位，指的是在本體制內，一切的職業(yè)，都以官的大小來衡量。大范圍地稱呼閹人、宦官為太監(jiān)，始于明代?！睹魇?職官志》載朱元璋稱帝后，廢行省而設二十四衙門。分別為十二監(jiān)、四司、八局。其中十二監(jiān)的總頭目統(tǒng)稱為“太監(jiān)”，由閹人宦官擔任。以下分為少監(jiān)、監(jiān)丞等。明代的一般宦官尚無資格叫太監(jiān)，只有十二監(jiān)的首領才能稱太監(jiān)。太監(jiān)是有一定品級俸祿的高級宦官。清代，十二監(jiān)被廢，宦官直屬于內務府，但普通官吏、宮人害怕得罪宦官，把服侍皇帝和皇室成員的宦官尊稱為“太監(jiān)”。類似舊時代把所有當兵的都叫做“長官”、“老總”一樣。道理相同，《水滸傳》里也有將所有強梁、土匪一律稱作“好漢”、“英雄”的習慣。清代的宦官和太監(jiān)的概念已極為模糊。

古代中國的閹割術淵源久遠，殷商時的中國人就有了閹割男性生殖器的觀念與行為。當時的閹割術多使用將陰莖與睪丸一并割除的方法。秦漢時期，中國的閹割術已相當完備，并開始注意到閹割后的防風、保暖、靜養(yǎng)等養(yǎng)護措施。施行閹割的場所叫“蠶室”，《漢書?張安世傳》顏師古注曰：“凡養(yǎng)蠶者，欲其溫而早成，故為密室蓄火以置之。新腐刑亦有中風之患，需入密室乃得以全，因呼為蠶室耳。”《后漢書?光武帝紀》李賢注載：“宮刑者畏風，須暖，作窨室蓄火如蠶室，因以名焉?！?/p>

大體來說，古代閹割術大致有兩類四種，一類是動用刀具的切割之法。此類方法中的第一類是“盡去其勢”，即用金屬利刃之類的器具將包括陰莖和睪丸在內的男性生殖器完全割除?！杜f唐書?安祿山傳》曾記載一則閹割實例：“豬兒出契丹部落，十數(shù)歲事(安)祿山，甚黠慧。祿山持刃盡去其勢，血流數(shù)升，欲死。祿山以灰火傅之，盡日而蘇?！庇纱丝梢钥闯觯幐钸^程非常殘忍，被閹割者會因失血過多或過于疼痛而長時間昏迷或死亡。當時的止血殺菌措施也極為簡單，常用之法即“以灰火傅之”。第二種動用刀具的閹割術是用利刃剖開陰囊，剝出睪丸。用此法閹割不需要完全割除生殖器官，也可達到同樣目的。這兩種方法屬于外科手術法。中醫(yī)外科學不發(fā)達，其閹割術水平尚屬低下，甚至很難說其技術是否超過了當時酷刑的操作水準。當然，在這樣的技術條件限制下，僅在醫(yī)學意義上說，被閹割者的基本權利也難以得到保障。

第二類的閹割術則是不用刀具的漸行性手術。此類方法的第一類是“繩系法”。所謂繩系法是在男童幼小時，用一根麻繩從生殖器的睪丸根部系死，這樣便不影響男童溺尿，其睪丸卻因得不到供血供氧而停止發(fā)育，男童的生殖器會喪失功能。第二種漸行性手術即所謂的揉捏法。通常的做法是，男童幼小時，由精通此術者每天輕輕揉捏其睪丸，幼童漸而適應后，再加大手力，漸漸加力到一定程度，將睪丸擠壓揉搓，直到睪丸完全壞死。但是，繩系法和揉捏法都有后患。專將睪丸割去或捏碎，如果是業(yè)已發(fā)育之人，當事人可避免授精，但仍有性欲，其淫亂宮廷的能力仍在。據(jù)說，這種閹人有的性能力反而更加耐久強勁。因為有此后患存在，所以，宮廷對此類人多不喜歡，皇宮需求的壓力，迫使業(yè)內人士更普遍地對閹人采用“盡去其勢”之法，即將生殖器全部割除，不留隱患。值得一說的是，這兩種手術充滿了原始想象力與巫術性直觀思維，在貌似不血腥的面紗下，隱藏有虐待性人格歧視的蠻野內涵。

在古代相對落后的醫(yī)療技術條件下，閹割手術的死亡率較高。明代天順年間，鎮(zhèn)守湖廣貴州的太監(jiān)阮讓，一次精選了虜獲的苗族幼童1565人，將他們閹割后準備悉數(shù)呈送朝廷。但由于手術和醫(yī)療技術條件簡陋低劣，就在阮讓開始閹割幼童到奏聞朝廷這段時間，幼童疼死或感染死亡者達329人。以后，阮讓又重新買進一批幼童加以閹割，以補上死亡之數(shù)，繼續(xù)呈送朝廷。阮讓前后共計閹割幼童1894人，死亡率近20%。依照現(xiàn)代醫(yī)學的常識來看，如此大量而集中的死亡，和閹割手術失敗以及手術后的并發(fā)癥有關。阮讓之所以選擇苗族兒童閹割，原因很多，除卻舊時代的種族歧視慣性原因外，亦和嶺南一代流行的一種“賤生”觀念有關。這種觀念導致該地區(qū)長期流行閹割男童的傳統(tǒng)。泰國、緬甸等東南亞國家的人妖現(xiàn)象，則依舊留存有此種古老風俗。

歷朝典籍對閹割手術的過程都有記載，但都失諸簡略。清朝末年，一批來到中國的歐洲人反倒對這種中國宮廷文化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他們較為詳細地描述了當時的閹割手術情形。但這些描述多為道聽途說，遠不及清末宮廷宦官親身后提供出的回憶材料真實可靠。據(jù)清末宦官回憶，北京城有兩個有名的閹割世家，俗稱“廠子”。一家是南長街會計司胡同的畢家，另一家是地安門外方磚胡同的“小刀劉”。主持這種事情的都是朝廷認可的世傳家族，有六品頂戴的待遇，俗稱“刀子匠”。北京兩家的閹割術各有絕招，但技藝不外傳，只是父子相授，所以外界難知其詳。為了復原這種細節(jié)，后來的文學家、文章家只好根據(jù)史料加以想象力，初步勾勒出閹割手術的狀況。

依據(jù)慣例，要求做閹割手術的家長往往帶著他們十歲左右的幼童見到相關人士，這些人要反復考察大人的意愿，直到家長完全答應才決定施行。手術過程較為簡單，兒童通常被人領進一間密不透氣的地下室，腿懸大梁，身子略不平行，頭微朝下。手術不使用麻醉藥物，但是，手術師身旁各立兩人，專門給小孩子講故事，以分散兒童的注意力，權作精神麻醉藥。手術師有特制的銀制手術刀具，手術完畢后，手術師用白蠟油涂在冒血的傷口上，并在蠟油上撒些胡椒粉，以起止痛作用，再將一根細麥桿插入了兒童尿道，其導尿作用。以后數(shù)月，就要用它作為導尿的尿管。被閹割的小孩如果幸運地活下來的話，即可充當宮廷太監(jiān)的候選人。整個清代皇室一直以此方法篩選家族奴隸，宮廷奴隸的市場化需求，客觀上刺激了閹人行當?shù)拇嬖凇?/p>

2 閹人制度隱含中國古代權力社會的隱性游戲規(guī)則

閹人并非中國獨有。奴隸制時代，歐洲的希臘、羅馬，非洲的埃及，歐亞地帶的土耳其，其宮廷中都使用過閹人。但是，這些國家使用閹人的歷史都很短暫，僅在歐洲，羅馬帝國時代即消除了閹人制度。羅馬帝國規(guī)定，國王沒有閹割公民的權力，而各級領地主也只有驅使農奴勞役的權力，并沒有殺死、閹割農奴的權力。中國人習慣上理解的諸如妻妾成群、子女如云、奴仆如潮、聚斂如山的生活，在古代西方國家領主那里很難見到。明治維新以前的日本文化雖深受中國文化影響，但日本在學習中國文化時，也很有選擇性。魯迅在《出了象牙之塔》后記中曾說：“他們的遣唐使似乎稍不同，別擇得頗有些和他們異趣。所以日本雖然采取了中國的文明，刑法上卻不用凌遲，宮廷中仍無太監(jiān)，婦女們也終于不纏足?！保?］ 中國的封建社會，是一種宗法家長制的封建社會。自西周大分封以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碧熳訐碛袑λI轄土地上各種生命、物產(chǎn)的絕對支配權，包括對生活于這方王土上人類的閹割權。

對男人進行閹割，最為盛行的是一種屬于酷刑的刑罰。這種刑罰的懲戒優(yōu)勢極其明顯。整個上古時代，戰(zhàn)爭帶給戰(zhàn)勝國的好處之一就是帶來了源源不斷的奴隸資源。大量的俘虜為了保生，只好屈尊為奴。中古以后，原始戰(zhàn)爭的結束，原先的奴隸來源中斷了，于是，用閹割手段來對付邦國內的犯人，就成了創(chuàng)造新奴隸的最佳途徑。諸侯國的最高權力階層早就發(fā)現(xiàn)，被閹割過的男人具有諸多管理學方面的優(yōu)勢，閹人失去了雄性激素來源后，性沖動消失殆盡，但是，閹人的頭腦并沒有受到物理性損傷，基本維持在健全水平，尤其保全了聽命于人的功能。不僅如此，極權集團還發(fā)現(xiàn)，被閹割過的男人普遍個性弱化，具有較好的依附性和順從性，保留了更多的主動完成主人指令的原始本能。而如此的嶄新人類堪稱有史以來最為理想或優(yōu)質的奴仆。自幼被閹的男人，肌肉會迅速萎縮，皮下脂肪增厚，不長胡須，這類閹人以其為奴質量上乘而深受各國諸侯和后世皇家的喜愛。即便是成年后被閹割的閹人，胡須也會逐漸脫落，同時，其四肢的力量也不如正常男人，而且性欲微弱，甚至完全消退，難以穢亂宮廷家眷。清代《滿文老檔》卷四即載有皇帝對閹人作奴的看法：“凡爾諸貝勒家，所蓄奴廝宜乘幼時宮之，”“不然，如廝既長，往往與府中婦女私通，事覺必死，則姑息之愛，適以害之?！庇纱丝梢?，默許民間自宮，也是唐以后中國帝王匠心獨運、別出心裁地使用對統(tǒng)治術策的一個標志。閹人中閹割不凈者，為奴的質量就稍差，但是，一般情況下，也能夠進入王公貴族家庭，個別幸運者如明朝的王振，同樣可以直入皇宮，直至操縱朝權。

然而，除去了性器的男人并不等于就會變成真正的女人。美國醫(yī)學家特納?貝格納爾在其《普通內分泌學》中曾認為：男子在青春期前閹割，阻止附性管、腺的功能分化，也阻止某些第二性特征的出現(xiàn)。喉頭仍然是小的，聲音是尖的，顏面及身軀上的毛都不出現(xiàn)，但頭皮上豐富的頭發(fā)并無變化。性欲經(jīng)常處于抑止狀態(tài)。臨床文獻指出，摘取睪丸的雄性的性欲可以長期保持。美國性學家卡利在《錯誤的性觀念》一書中指出：如果一個男人在達到完全性成熟狀態(tài)之后被閹割，那么，他的性欲還會持續(xù)好幾年。如果他有相當?shù)男越?jīng)驗時，則更是如此。然而，如果一個年輕人在成熟之前就被閹割，他就不會發(fā)展性欲，也無法具有性功能。閹割的時候越早，對性功能的影響就越激烈。

進入宮廷為奴的閹人生活一向充滿了神秘色彩，尤其是其殘缺不全的性生活，常以民間笑話的方式流行于市井。事實也恰如此，閹人的性生活和家庭生活不同于常人。據(jù)《萬歷野獲編?卷六?宦寺宣淫》載：“內中宮人鮮有無配偶者，而數(shù)十年來為盛。蓋先朝尚屬私期且諱其事。今則不然，唱隨往返，如外人夫婦無異?！薄度f歷野獲編?內廷結好》載：“宮人與內宮既遇之后，或一人先亡，亦有終身不肯再配，如人間所稱義節(jié)。其與為友者，多津津稱美，為人道之?！眱H從內宮的宮女和宦官的數(shù)量來說，兩者大體相當。大多數(shù)宮女雖然名譽上是帝王的配偶，實際上終生不能為帝王所寵幸。于是，帝王的家奴與帝王剩余的配偶就經(jīng)常搭成了臨時配偶。宮女與宦官的臨時性婚合叫“對食”。宮女稱相好的太監(jiān)為“菜戶”，以宦官上班需到宮女房間熱菜得名。

需要指出，閹人由于生理上存在巨大缺陷，其心理狀態(tài)畢竟和常人有別。從人類學角度說，這些人屬于能夠和正常人相處的特殊的族類，而其信仰和價值觀則大多異于常人。尤其是閹人一旦獲得權勢后，其手中的重權往往會轉移為發(fā)泄其變態(tài)心理的強大突破口，形成不可低估的社會破壞力。尤其是閹人大都有急欲找回自己的男人感覺的欲望，一旦得勢，則會加倍張揚這種男權的優(yōu)越感，以尋求久已失衡之后的相對的心理平衡。明代宦官權力較大，因此，宦官的變態(tài)性生活便遠遠超越了對食的層次，進入到無端強奸民女的階段，嚴重者竟引發(fā)出重大政治事件。

明朝景泰元年，鎮(zhèn)守大同的右少監(jiān)韋力戲弄一軍官妻，女子堅拒不從。韋力轉尋機殺死軍官以泄憤?！度f歷野獲編》記載了宦官娶妻納妾事，并有嫖娼之習者。萬歷時廣東稅監(jiān)李風乃閹人，在任內奸污民女，其中有名有姓者66人。正德十四年，明武宗南下，太監(jiān)吳經(jīng)等沿途強奸民女無數(shù)。憲宗時，云南鎮(zhèn)守太監(jiān)強奸少數(shù)民族土司之女。陳昌，萬歷時湖廣稅監(jiān)，兇暴殘忍，時常強霸民女?！睹魃褡趯嶄洝肪砣偎氖妮d：大學士沈一貫等因得知陳奉霸女事，上奏朝廷道：“陳奉入楚，始而武昌一變，繼之漢口、黃州、襄陽、武昌、寶慶、德安、湘潭等處，變經(jīng)十起，幾成大亂?！睌?shù)萬人圍攻陳奉衙門，陳奉逃走，其爪牙十六人被狂怒群眾投入江中。

明朝宦官享有特殊社會地位，因此，其穢亂春宮現(xiàn)象和崇尚放蕩的世族風氣形成了風俗性的互動性影響力，合流而成一股較為放縱的社會風習。世風開放，難免波及文學與文化。僅在萬歷年間以后，中國歷史上的第一批淫穢小說問世了。繼《金瓶梅》之后，《繡榻野史》、《如意君傳》、《素娥篇》等，將男女房事和秘戲大法當成了空前的社會大發(fā)現(xiàn)。明代思想禁錮嚴刻，士人精神苦悶，風氣頹廢，是為淫穢小說產(chǎn)生的一個原因?；鹿俚姆x亂朝野，追求變態(tài)性行為的滿足，又是社會頹風產(chǎn)生的另類源頭。

終極意義上說，閹人現(xiàn)象的大量出現(xiàn)是一種皇家的原罪和社會文化的缺失，具體體現(xiàn)在王朝政治對普通人的不尊重，對人的存在權的極端蔑視。那么，皇家原罪的背后實際上隱藏有從未中斷過的東方化文化危機。一旦權力的高層出現(xiàn)松動，整體的社會信仰即可能滲透入閹人集團的信仰元素，產(chǎn)生所謂部落性小群體信仰對大群體信仰的干預效果。換言之，皇權社會毀滅了部分男人的性器官，而缺失性器官的男人又因得權在手反過頭來依照自己的處世哲學對皇家權威實施改造，并利用皇家權威的固有威力支配整個社會，這便極易毀滅常態(tài)社會的基本社會信仰體系，妨害遵循多數(shù)原則的健康社會有機體的正常運轉。

由閹人轉化成的宦官，其危害還在于這些人個體化的病態(tài)心理。閹人們的病態(tài)心理一旦轉化為權力性行為以后，就會成為社會公害?！段饔斡洝返谄呤嘶亍侗惹饝z子遣陰神，金殿識魔談道德》，曾寫比丘國故事，涉及到閹人行為。

驛丞道：“此國原是比丘國，近有民謠，改作小子城。三年前，有一老人，打扮做道人模樣，攜一小女子，年方一十六歲，其女形容嬌俊，貌若觀音。進宮與當今陛下；愛其色美，寵幸在宮，號為美后。近來把三宮娘娘，六院妃子，全無正眼相覷，不分晝夜，貪歡不已。如今弄得精神瘦倦，身體尪羸，飲食少進，命在須臾。太醫(yī)院檢盡良方，不能療治。那進女子的道人，受我主誥封，稱為國丈。國丈有海外秘方，甚能延壽。前者去十洲、三島，采將藥來，俱已完備。但只是藥引子利害：單用一千一百一十一小兒的心肝，煎湯服藥。服后有千年不老之功。這些鵝籠里的小兒，俱是選就的，養(yǎng)在里面。人家父母懼怕王法俱不敢啼哭，遂傳播謠言，叫做小兒城。長老明早到朝，只去換關文，不得言此事?！毖援叄樯矶?。唬得個長老骨軟筋麻，止不住腮邊淚落；忽失聲叫道：“昏君，昏君！為你貪歡愛美，弄出病來，怎么屈傷這許多小兒性命！苦哉！苦哉！痛殺我也！”［2］

《西游記》還寫了即將受刑兒童被關在籠內的細節(jié)：“好大圣，捻著訣，念聲咒語，搖身一變，變作一個蜜蜂兒，展開翅，飛近前邊，鉆進幔里觀看。原來里面坐的是個小孩兒。再去第二家籠里看，也是個小孩兒。連看八九家，都是個小孩兒。卻是男身，更無女子。有的坐在籠中玩耍，有的坐在里邊啼哭；有的吃果子，有的或睡坐。行者看罷，現(xiàn)原身，回報唐僧道：‘那籠里是些小孩子，大者不滿七歲，小者只有五歲，不知何故。三藏見說，疑思不定。”［3］明朝宦官之害，可見一斑。對此，已故學者吳組緗曾作過評述。

舉《西游記》為例，書中寫的雖多是神怪奇幻的境界，但唐僧“八十一難”中遇到的所有魔怪、各種磨難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的。明代沒有宰相，大臣地位很低；主要的政治權力落在太監(jiān)手里。太監(jiān)大多沒有文化，只要權力與財物；而他們作為皇帝的代表，駐守全國各地，收稅納捐，權力極大。福建有個高寀，權傾一時。據(jù)他身邊的衛(wèi)生顧問說，吃一千個小孩腦子，就可以使他的生理恢復正常。嚇得民間小孩心驚膽戰(zhàn),吳承恩在《西游記》中寫要吃小兒心肝的“小子國”便不是沒有根據(jù)的。［4］

《萬歷野獲編?卷六?內監(jiān)對食》載：“近日福建稅珰局高寀妄謀陽具再生，為術士所惑，竊買童男腦髓啖之，所殺穉兒無算，則又狠而愚矣。”由此可見，變態(tài)人格對常態(tài)社會具有潛在的破壞力。喪失健全機體的族類之所以有類似逆反人性的人格病癥，正是源自那些失去了完整男人機體的閹人的靈魂。

3 成熟東方陰性人格無法成為中國健康國民性標志

閹人文化涉及到中國文化的諸多層面，得勢的閹人在操縱皇室權力的過程中，客觀上對中國國民的倫理學和行為學多有改造，其中包括了對傳統(tǒng)禮法思想潛移默化的變更。

中國古代與其說是以刑治國，不如說是以禮治國。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禮可謂是孔子對中國乃至亞洲儒教文化圈的至大貢獻。春秋中葉，孔子發(fā)蒙于周公的尚“德”思想，設想出了更為普泛的“德”的觀念——禮。禮的發(fā)現(xiàn)使得東方人的基本尊嚴得以保存與保護，也確立了東方人類從群氓狀態(tài)走入了智類生物階段的里程碑。此種世俗化的禮教本質上屬于一種完善等級社會制度的內在精神經(jīng)絡，它牢牢地鎖定了人類生活的各種秩序，以使人類群體不至于因為極偶然的爭端、沖突而變得野蠻與血腥化，從而使人類的既有文明陷入毫無意義的結構性毀滅。

禮的發(fā)明是一種美好的事物，且充滿了群體性善意，有其積極的推動社會進步的非凡價值。但是，禮的文明體系發(fā)展到禮教高度的時候就產(chǎn)生了微妙的變化。從禮到教的飛躍，卻是一種思想從社會倫理到宗教信仰的演變過程。普遍化的宗教信仰會相當程度地遮蔽掉禮的原始善意層面的價值觀，正如許多流行的價值觀一樣，禮的高層形態(tài)和原初形態(tài)都充滿了和諧、吉祥的意念，禮的非善意層面只存留于它操作的方式以及禮的變種方面。禮具有等級制度的內在要求，而且，禮不僅是抽象的說教，其強大的社會擴張能量要求每一個遵循禮法的人都必須具備動作學和行為學的細節(jié)性能力規(guī)格。具體而言，禮則要求每個單一社會中的具體人都遵守向地位高的人行禮的規(guī)則。在此意義上說，禮的規(guī)則已是一種全球性的社會習俗。對幼年的人類來說，尊重長者不僅是習俗，還是延續(xù)生存技巧的方法，但是，尊重長者卻依然有違背人類本能的含義，也不完全屬于人類的正常心理屬性，至少不屬于人類最基本的動物屬性或原始本能。而有謀略地向權勢人物所擁有的權力致敬或致謝，在人類學意義上講具有合理性，卻在自然進化論的領域內卻違反了青年勝于老年的教條。因此，尊重長者的風習，更多體現(xiàn)在成年人的權力游戲規(guī)則內，而和進化論的法則多有悖逆。因為權力存在的意義就在于它具有天然的威懾力，被威懾的對象必須向權力臣服，否則權力就會自動消失。權力只所以是權力，權力以權力的方式存在，不僅具有其現(xiàn)實社會的合理性，還越來越顯示出了其牢不可破的人類學和動物學的傳統(tǒng)威力。

權力的威懾作用，一方面強化了一種秩序，一方面也催化了另一種引導社會力量共同屈從最高權力的誘惑力。這就是權力的魅力，也是權力最天然的秉性。但是，人也是信仰眾生平等的動物，在此意義上來講，一個人向權威的屈服，尤其是向權威剩余勢力的無限度致敬就遠離了進化論法則，從而喪失了社會性的常情常理。假如以現(xiàn)代平權理念來衡量，向類似皇權的極權勢力的施行者無節(jié)制的致敬與行禮，便不可不視為人類的悲劇，且充滿了反現(xiàn)代性精神。換言之，禮在犬儒主義者看來，是通向自由王國的捷徑，但對中國傳統(tǒng)士人而言，卻呈現(xiàn)出不規(guī)則的演化痕跡。禮的行為脫離了原始的尊王敬老的宗法原則以后，就必然會出現(xiàn)人格的扭曲與畸變，產(chǎn)生人格的屈辱，催化人類的陰謀。禮行進到這個地步，已非孔子崇尚的原初性的圣潔之禮。古代別有用意者向閹人行“禮”，即是這樣一種“禮”的新變種，這便是近代以來為人津津樂道的民間顯學——厚黑學。厚黑學與閹宦現(xiàn)象同樣具有文化同源性。

眾所周知，奧林匹克精神遵循的是進化論法則，或以進化論為根性的價值依據(jù)。若以進化論法則來闡釋社會現(xiàn)象，人類社會屬于權力社會。權力學的運行規(guī)律和人的本性要求，處于權力底層的人必須要向處于權力頂端的人屈從并致敬。人類社會的各個細節(jié)都在反復地演繹著這種過程，體現(xiàn)出權力文化的強大鼓動性，論證出權力文化的合理性，烘顯出權力文明的非凡地位。無須解釋，進入宮廷的閹人生存的最大優(yōu)勢即在于其始終處于權力旋渦的中心，自然，閹人們必須盡快精通附勢與趨炎的行為學技術。附勢趨炎之術在中國知識界里一直是個貶義詞，為歷朝歷代打著正義力量招牌的知識階層所批判和病詬，但是，信仰儒學道統(tǒng)的普通民眾仍有進化論的信仰基因，他們依然保留有崇拜強權的心理需求，這其中的原因并不復雜。首先，權力的深層永遠涉及到重大的利益，所以，為趨利避害，人多為此不惜性命。單一的競爭態(tài)勢，決定了必然會出現(xiàn)忽視人格尊嚴規(guī)則的人時常戰(zhàn)勝遵守此尊嚴規(guī)矩的人的現(xiàn)象，這就是古代經(jīng)常見到了的小人勝過君子的范例。其次，正是趨炎附勢的社會流俗，不斷地闡釋權力的本質屬性，證明了權力現(xiàn)象所具備的特有的內涵與運作規(guī)則。仍以明朝的閹人為例，《明史?顧秉謙傳》載：顧秉謙為人“庸劣無恥”，“曲奉忠賢，若奴役然。”李遜之《三朝野記?卷二?上》載：顧秉謙雖已年邁，為聯(lián)絡宦官魏忠賢，仍讓他的兒子跪于魏忠賢腳下，自己捋其白須進言：“本欲拜依膝下，恐不喜此白須兒，故令稚子認孫。”讓他的兒子給魏忠賢當孫子。魏忠賢見狀，心花大放，“珰領之，時其子方乳臭，即授以尚寶司丞。”顧秉謙則因此由禮部尚書升入內閣首輔。《明史?閹黨傳序》載：“明代閹宦之禍酷矣，然非諸黨人附麗之，張翼之，張其勢而助之攻，虐焰不若是其烈也……至劉瑾竊權，焦芳以閣臣與之比，于是列卿爭先獻媚，而司禮之權居內閣上。迨神宗末年，訛言朋興，群相敵讎，門戶之爭固結而不可解……莊烈帝之定逆案也，以其事付大學士韓等，因慨然太息曰‘忠賢不過一人耳，外廷諸臣附之，遂至于此，此罪何可勝誅?！闭~媚之學和阿諛之道作為一種學問或學說風行朝野，則是明朝的創(chuàng)舉。明代的禮法實際已蘊含有厚黑學說因素，堪稱厚黑學的學理性先驅，而諂媚之學實際上是等級制的必然附屬品，它和閹人現(xiàn)象以及閹人文化屬于同源性的文化與社會學體系。

明代宦官被人極度尊崇的現(xiàn)象始于王振。王振得勢后，以殘刻之態(tài)對待群臣，并以之為震懾屬僚之法。初始階段，臣僚不解其意，但很快就有人覺察到了王振的心理。兵部尚書徐晞給王振送禮，旋得王振重用?！豆硼份d：“初唯府部院寺大臣，以后百執(zhí)事俱行之……被容接者，若登龍門?！贝撕螅魍醭膶m廷和社會風氣加速敗壞。

中國的首相制度曾經(jīng)引起過西方人的積極評價和有限度效仿，而儒學體系引導下的完整的政治制度曾經(jīng)是震動過包括朝鮮半島和日本等東半球國家的東方政綱。此政治體系到了明朝卻因閹人文化的介入而成色消減，一度被東方鄰邦和近代歐洲學者奉為具有正確性和典范性的中國政體依然夾雜了不少阿諛學和厚黑學的成分。因此，由這種政體創(chuàng)生出的盛世夢想也在近代以后逐漸弱化。明朝中國進入了另外一種長達數(shù)百年的政治文化的機能休眠期，這種政治文化蛻變的第一特征是集團性社會交際規(guī)則的惡化；第二特征是平民禮俗的頹廢化傾向嚴重；第三特征則是促使外在的更具有新鮮造血機能勢力的崛起，如農民起義的發(fā)生。此三種現(xiàn)象都為另一種新生力量——滿族的入主中原創(chuàng)造了條件。

從生物學角度論述，地球是由萬物構成的，其中尤以較高等級的生物群體為其最具主動性與積極性的主導成分。崇尚競爭是所有的動物的本能，而蕓蕓眾生的競爭也各有其特別的規(guī)則。由競爭的本質決定，競爭本身無法擺脫盲目性。人類世界如此，動物王國也概莫例外。

中國的等級制包含了諸如維護秩序、遵守規(guī)則、尊重長者的理念，無疑具有經(jīng)典性和示范性，但是，其內含的尊重因素則充溢有相互矛盾的倫理學理念。阿諛之術在正直的士紳集團內部常是眾矢之的，而在中國古代官場之內，此種處世哲學素為業(yè)內主流處事規(guī)則，眾多政客常年鉆研此術，并涌現(xiàn)出大量精通此道的高人，如此景觀則無疑是儒學體系內在惰性作用的產(chǎn)物。民間儒學一再追求喜慶、吉祥、圓滿、和氣等價值觀的同時，必然喪失部分諸如對抗、抗爭、辯論、探險等人文要素。于是，在中國社會的社交圈子里，阿諛之術一旦使用得當，仍然充滿了春風化雨、點鐵成金般的無窮奧妙。應當說，阿諛之術在中國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中呈現(xiàn)出一種非?；钴S的積極的勢態(tài)，一度承擔過維護國家基本秩序的功能，當它以一種示范性和典型化的面目釋放到社會領域后，即會出現(xiàn)社會和文化病態(tài)現(xiàn)象，侵蝕健康的君臣和臣僚關系。

曾有學者論述過中國官場的女性化問題，如當今西方，上至總統(tǒng)，下至各行政級以及機關、公司，總裁們的秘書是清一色的異性，而中國的政界，每個部門的官員依然用同性秘書。這種行政性人員配置方式源自中國古代的幕僚制度，幕僚是不可能有異性參與的。客觀地說，同性人員辦公的優(yōu)勢也是明顯的，它有效地回避了性騷擾問題，避免了流言蜚語的出現(xiàn)對行政帶來的干擾，對凈化辦公環(huán)境和提高辦公效率有益。但是，這種潛在規(guī)則的弊端也依稀可見，它無法避免如某些學者所說的東方式同性戀情結的滋生。其實，這種制度還和帝制時期的禮儀生活有關，并和舊有的權力制度一脈相承。東方管理學只有到了這個時刻，男人與男人的關系才出現(xiàn)了類似男人與女人的聯(lián)結模式。學者劉曉波曾經(jīng)批判過屈原的奴才本性，把他定位到了高級奴才兼妻妾的角色，認為屈原被楚懷王冷落，猶如婦人被她鐘愛的男人遺棄，屈原曾以女性自居?！峨x騷》竟然列舉出了數(shù)十種花草來自我標榜，這其中除卻其自戀的情結外，還有所謂的政治性性別變更的慣性思維。中國古代一向難以處理好君臣關系的代表——君相關系，君強則相弱，相強則君庸，這種現(xiàn)象到了漢武帝時代才出現(xiàn)了模式化的解決途徑。東方朔以戲子的性格類型出現(xiàn)在西漢的政治舞臺上，則為中國古代政權高層的君相關系奠定了一個君強相謔的另類存在模式，初步解決了古代社會君相關系極為敏感的關系學難題。而漢武帝和東方朔的互動關系，則構成了中國古代君臣關系非男女喻體的另類聯(lián)結模式，并成為中國古代君臣關系的導向性和象征性寓體。

權力和權威、競爭與反競爭的論題，首先反映的是人類社會久已有之的群體性競爭和集團性進化的主題。人類的本性是喜好競爭，而競爭是人性的惡，不管它是什么形式、何等規(guī)格的競爭，競爭行為始終是人類社會的基本動力核心。更何況競爭本身還要加上利益的驅動以及干擾良性競爭的不規(guī)則雜音，這就更增加了競爭的多面性。明朝宮廷內部的權力競爭激烈，且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潛規(guī)則形態(tài)。大太監(jiān)王振用諂媚技術擊敗了幾乎是所有的競爭對手，獲取了重大利益，但是，他本人也是在不斷地收獲競爭勝利果實的同時，走到了負面競爭的深淵。明朝官場的病態(tài)化是建立在吏治的整體松弛荒廢的基礎上的，假如沒有王振的存在，也會出現(xiàn)類似的人物去繼續(xù)維護其不盡合理卻合情的競爭規(guī)則。

從群體心理學角度看，一個人向另外的人的行禮，授禮者接受的是人類最直觀刺激的快感來源。當權的權要見到行禮者都會獲得極為感性化的高貴感，但是，當同級別的行禮次數(shù)達到一定數(shù)量時，同樣會給授禮者帶來感官疲勞。以王振為例，僅僅是普通的行賄和行禮已使他產(chǎn)生審美疲勞。王振不斷地要求大臣在眾目睽睽之下朝他叩頭行禮，不僅是他心理的最迫切補償需求，也是一種極大的靈魂裂變之后得以矯正的過程。在這種高端權力的詭異心理需求的驅使下，叩頭行禮就成了王振時代的權術隱喻。然而，磕頭行禮之俗之所以流行，是因為其回報豐厚。史載，給事中劉睿，“路遇王振，跪旁?！闭沁@種大大小小的給事中式的人人物，干擾了官僚文化的規(guī)則，提升了太監(jiān)的身份。劉睿以叩頭行禮得體，旋即升為戶部侍郎，不久，遷戶部尚書?！睹魇芳o事本末?王振用事》載：王祐無須，則儀表堂堂。王振問王祐為何無須？王祐說：老爹沒有，兒安敢有。王祐以此得勢。工部侍郎王祐則以精通諂媚技術得到超量的價值回報。

奉承和阿諛技術原本屬于“禮“的內容，屬于禮的較為實用性和世俗性的組成部分，但是，當神圣道德和崇高理念變成交際技術手段的時候，個人的價值觀都會發(fā)生連鎖性的撬動。社會生活中的每個人都將變態(tài)的禮法視作常態(tài)的禮法以后，就會危害到整體的社會機能。極端時期，奉承術的成敗，往往決定個人命運的成敗和家族鏈環(huán)的盛衰，面對類似現(xiàn)實壓迫，崇尚世俗為上的人往往會失去了思想的動力。于是，禮教在壓制人們真實靈魂的同時，也蘊含有反擊與報復主流文化的威力。厚黑學說演化到了這里，其核心便置換成了阿諛之術。人類阿諛之術產(chǎn)生的威力大大超越了動物世界同類同性個體之間的臣服和遵從極限，這種現(xiàn)象完全烘托出了集體的臣服力量，并會隨時轉化為一種更大的惰性化社會動能，并以社會經(jīng)驗的方式在人類的記憶空間傳播。這是明清兩朝中國官場的現(xiàn)狀，也是中國人際關系的模式化悲劇，更是禮教觀念進入成熟期后倫理學形態(tài)的新變種，還是閹人文化在帝制體系內變形成長的結果。

數(shù)百年后，以魯迅為代表的近代思想家都在竭力抨擊這種奴隸的循環(huán)模式，而在當年，奴隸哲學卻是一種社會時尚，甚至無人可以抵敵那種新生的阿諛之術的力量。值得關注的是，中國歷史上反復出現(xiàn)的各種諂媚性和阿諛性交際法術，從來以喜慶祥和、生機昂然的面貌呈現(xiàn)出來，隱含有崇尚吉祥、鼓勵圓滿的的內在文化述求。諂媚之學和阿諛之術的誕生和存在，說明了權力世界多姿多彩的內在活性，而閹人文化對中國阿諛之術只具有極端性催化和助力作用。中國明清兩朝官場始終散發(fā)著由叩頭行禮現(xiàn)象所凝固化的世俗氣息，從此以后，中國人再也難以遏止這種以叩頭行禮為代表的禮儀風潮，原先豐滿多元的禮法社會，變成了單一的行禮社會。

質而言之，東方文化有其固有的特質，這種特質同時決定了其關于人的價值定向。從總體文化精神上說，佛教對東方文化的影響甚大，佛教中貴生靈而賤人類的觀念一直統(tǒng)治著包括中國在內的東方人的內在價值觀。佛教中寶典國的大車國王三太子摩訶薩埵太子以軀體之血液喂養(yǎng)饑餓中的老虎的故事，成為佛教賤人類肉體存在意義的核心喻體。對肉體的輕賤態(tài)[LL]度不但是印度佛教的主流內涵，還對日本的神道教影響深遠。近代以來的日本武士道輕賤生命的行為和信仰，都和佛教中泛東方化的輕賤生命信念密切相關?？梢哉f，對健全體魄的相對蔑視，構成了東方文化特質的內涵。中國的少部分男人也在這種價值觀驅使下，變成了中國最不健全的一種人型的生物。然而，閹人曾經(jīng)是作為一種現(xiàn)象或風潮而出現(xiàn)的，類似當年纏足的女人。女人為了展示扭曲化和畸形化了的性魅力，不惜化健康的雙腳為畸形的雙腳，同樣的道理，極端性信仰和觀念支配下的男人將健康的人體轉化為殘缺的人體，兩者都源于同樣的文化根性，中國古代的閹人現(xiàn)象實為風俗傳承、信仰流播和權力運作三重力量交互作用的產(chǎn)物。

在中國的帝王看來，世界上必然需要有一部分男人喪失生殖力，以獲得宮廷的絕對安全，贏得宮廷社會秩序的優(yōu)化整合。人權理念引進中國之前，草民的生命毫無價值，而閹割術的存在，則說明了帝王權威的超級強大，草民和帝王在性權力競爭的過程中，是以喪失了生殖力為代價的，且以慘烈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性權力，而少數(shù)男性性權威缺失的現(xiàn)象，說明了在虐待性決斗的程序中，帝王的對立面獲取了一場不戰(zhàn)而勝的決斗。閹人文化實際上是壟斷生殖力的延續(xù)，是帝王占盡天下女性特權的延續(xù)。于是就出現(xiàn)了這樣帝王邏輯，與其占盡天下女子而不可能，不如從根本上剝奪掉天下若干男性生殖力。閹人現(xiàn)象，體現(xiàn)了中國帝制時期最為驚嘆的性權力秩序的傾斜。

閹人文化屬于一種純粹的東方化的風俗學和倫理學現(xiàn)象，它是寄生于儒學文化體制內的負面文化，其所包含的反現(xiàn)代性特征異常豐富。首先，閹人現(xiàn)象不僅不尊重基本的人權，還殘暴地踐踏人的器官完整權力；其次，閹人現(xiàn)象反對人與人之間的公平競爭，它的存在是建立在的人與人之間絕對不平等的基礎上的；再次，閹人現(xiàn)象包括了兩種閹割術，其一是強迫性閹割，其二是誘導性閹割。無論如何，這兩種閹割術都旨在剝奪男性的生殖權，具有極端野蠻的原始特性。極權階層利用超強權威殘酷地閹割其他男人的生殖權力，都具有十足的反現(xiàn)代性特質，與現(xiàn)代社會格格不入。

當代奧林匹克理想所崇尚的各種理念，均和此類價值觀背道而馳。西方奧林匹克精神并不排斥同性之間的直接對抗和競爭，甚至提倡殘酷的競技考驗，這恰是西方奧林匹克精神的精髓和現(xiàn)代奧運會的審美精神之所在。換言之，奧林匹克精神包容公平競爭前提下的運動型損害行為，但是，那種非公平的精神和生理性虐待理念所導致的人與人之間殘害性的人體器官割除現(xiàn)象，則成了反奧運精神的代表。顯然，中國古代的閹人現(xiàn)象完全站到了奧運精神的反面，構成了東方性的內耗式和野蠻式同性排異的生存模式。它的存在，極大地掠奪了中國文化中內在的公平精神，一種生理性的野蠻原始的集權制約機制，便構成了東方文化難以派生出經(jīng)典的公平競技理念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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