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 光
當吳曉秋決定去上海尋找老公時,鎮(zhèn)子里的人都覺得她瘋了。吳曉秋和老公金明是高中同學,讀高二時兩人就好上了。吳曉秋能歌善舞,引人注目;金明高大英俊,成績一流,兩人走在一起很般配。后來,金明考上了一所職業(yè)學院的大專,吳曉秋則落了榜。為了證明自己不會辜負吳曉秋的感情,讀大二那年,金明和吳曉秋舉行了婚禮。雖然沒領(lǐng)結(jié)婚證,但鄉(xiāng)里人更看重的是事實上的婚姻,而不是那張紙。
結(jié)婚后,吳曉秋就搬到了金明的家,照顧他生病的母親。白天下田,晚上到鎮(zhèn)工廠做工,她掙到的錢,全替老公交了學費。開始,金明還每隔三兩個月就回次家,后來,次數(shù)越來越少。而當他留在上海的某家廣告公司后,就常常一年半載都不回來了??蓞菚郧飬s理解金明,他忙,一個窮小子要在上海立足,不得比別人多吃百倍千倍的苦?
公婆卻著急了,再這么下去,抱孫子都成問題。他們鼓動吳曉秋去上海找金明。
揣著幾百塊錢,背著一個大背包,吳曉秋坐車去了上海。背包里,是金明最愛吃的石子餅,她烙了整整一個晚上。一路上,吳曉秋在心里哼著歌兒,嘴角都帶著甜蜜的笑。
但是,吳曉秋只在上海呆了半天,就坐車回來了。她原本想給金明一個驚喜,可給她“驚喜”的卻是金明。他早和一個上海女人在一起,兩人同居一年了?;氐郊?吳曉秋哭了大半夜。婆婆再三追問,她才說出實情。
公婆氣得渾身顫抖,馬上打電話要召回兒子。如果他不要吳曉秋,他們也不要他這個白眼狼兒子!但是,老兩口怎么都沒想到,兒子手機關(guān)機,怎么也聯(lián)系不上。
公婆苦口婆心地勸吳曉秋:“你是金明的老婆,永遠都是。年輕人貪玩,都像饞嘴的貓兒。過兩年,他的心一定會回來的。你再耐心等兩年。”
可時間一天天過去,金明卻一直杳無音信。不久,在上海打工的同鄉(xiāng)回家了。他來到吳曉秋的家,低著頭艱難地說出了幾句話:“幾個月前,金明所在的公司失了火,他被砸傷了腦袋和腿。因為落下了殘疾,那個上海女人不要他了。金明沒臉回家,有次喝醉了,差點兒跳了黃埔江。后來,他手機換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我曾去看過他,他讓我捎回話,讓你們就當沒他這個兒子?!?/p>
聽了這話,吳曉秋一家人如五雷轟頂一般。金明,竟出了這么大的事?!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是爭強好勝的,怪不得這幾個月連個電話都沒有!整整一晚,一家人全都沒合眼。婆婆一直號呼著“報應”,公公一根接一根地吸煙,一言不發(fā)。
清早起來,吳曉秋鄭重其事地對公婆說:“我想去上海。我要找到金明,把他好好地帶回來。”
婆婆淚眼婆娑,拉著她的手說:“看到那個畜生,就是把他打暈了也要把他帶回來!我們一定會好好看住他,教訓他!”
吳曉秋低頭收拾東西,喉嚨哽著,說不出一句話。
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吳曉秋再次來到上海。
金明原來的住處早換了人,打電話到他的公司,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原來,他已經(jīng)辭職一年多了。
吳曉秋不知道該到哪兒去尋找金明。她找了個最便宜的住處,每天只吃饅頭咸菜。可半個月過去,她身上的錢還是花完了。吳曉秋不甘心就這么一無所獲地回鄉(xiāng),看到一家小餐館招洗碗工,便一頭鉆了進去。
每月一千多塊,吳曉秋不嫌錢少,不嫌活兒累,她嫌的是沒時間尋找丈夫。每天早上9點鐘就忙起來,要一直忙到凌晨。這樣干了一個多月,吳曉秋離開餐館,決定找份晚上上班、白天休息的工作。幸運的是,她很快就發(fā)現(xiàn)一家酒吧貼出告示,招清洗工。
雖是從晚上7點干到凌晨4點,可白天的時間全都屬于自己,吳曉秋很滿意這份工作。她買了份上海地圖,將地圖劃分成上百個方塊。只要金明還在上海,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他。金明學的是廣告設(shè)計專業(yè),她的重點就放在了廣告公司。
吳曉秋掙的薪水不多,好在晚上可以住在酒吧,省了房錢。她的錢除了吃飯,幾乎全用在了坐車、買報紙、打電話上。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已經(jīng)三個月了。吳曉秋在地圖上一個又一個勾掉找過的部分,仍舊一無所獲。上海太大了,有幾千個鎮(zhèn)子那么大,有時候她仰頭看高樓,看著看著就會眼暈。
這天晚上,吳曉秋回到酒吧,又累又倦。為了打起精神洗杯子,她輕聲哼起了歌兒。每天酒吧都有樂隊來演唱,她一遍遍地聽,竟也學會了幾首。要知道,吳曉秋天生金嗓子,不管什么歌兒,都是一學就會的。
她唱的是首情歌:《你是我的白天和黑夜》。唱著唱著吳曉秋的聲音低下去,就想掉淚。她還記得新婚時和金明的溫存與甜蜜,還記得兩人曾經(jīng)的海誓山盟,還記得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句情話。正是靠著這些記憶她才捱過一個又一個長夜。
吳曉秋唱得很投入,她完全沒看到,酒吧老板何杰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他咳了一聲,吳曉秋一陣慌亂,手里的酒杯差點兒落地。
“你喜歡唱歌?”何杰問道。
吳曉秋點點頭。
“那你為什么來當清洗工?做這樣的工,你永遠上不了臺。”何杰又說。
“我來找我丈夫。他在這個城市?!眳菚郧锎鸬?。
那天晚上,吳曉秋第一次對別人講述了金明的遭遇。何杰十分同情她,對她說:“我也是從農(nóng)村來,我知道他的苦處。不如這樣,你跟著樂隊學學唱歌跳舞吧,我看你挺有天賦的。這樣掙錢多,時間也多。對了,為什么不登報找找?”
吳曉秋緊咬著嘴唇,沒說話。她想過登報,可金明即便看到了能主動聯(lián)絡她?說不準會離她更遠。她知道金明多要面子,自尊心有多強,恐怕打死他也不愿讓吳曉秋看到他在落魄中煎熬。這么一想,吳曉秋的心忍不住一陣陣地揪痛。她愛金明,金明是她的一切。即使他犯過錯,可他依舊是她的丈夫。
因為何杰的關(guān)照,吳曉秋跟著常來酒吧演出的樂隊學唱歌。整整兩個月,她每晚只睡兩三個小時,不停地練跳舞、走臺、演唱。因為有以前的基礎(chǔ),她學得很快。不久,吳曉秋開始給樂隊伴唱。又過了一陣子,她獨立登臺。一首《你是我的白天和黑夜》唱得纏綿悱惻,令人動容。
吳曉秋越唱越好,她雖然來自鄉(xiāng)下,卻有一種天然清新的氣質(zhì),深受青睞。漸漸地,有不少人專門來酒吧聽她唱歌。更有不少人對她表示曖昧,吳曉秋裝做不懂,遇上難纏的,何杰就替她擋了回去。
轉(zhuǎn)眼,三年過去。吳曉秋的足跡幾乎踏遍了整個上海灘,金明卻依舊杳無音訊。
臨近年關(guān),酒吧生意火爆。吳曉秋在臺上瘋狂地唱著快歌,臺下的人群亦有些瘋狂??沙?吳曉秋卻突然心灰意冷。她感到了強烈的憎恨。憎恨金明,憎恨上海,憎恨眼前所有的一切。如果永遠都找不到金明,她天天唱、天天跳又有什么意義?她不喜歡這樣的燈紅酒綠,她討厭極了臺下一雙雙色瞇瞇的眼睛。
下臺之后,吳曉秋躲進自己的房間,喝得酩酊大醉。她該怎么辦?回家?可沒有金明,哪兒才是她的家?
不知什么時候,何杰推門走了進來。他坐到吳曉秋身邊,握住她的手。吳曉秋忍不住失聲痛哭。她知道何杰喜歡她,一直都在保護她。
何杰沉默半晌,問:“你想沒想過放棄?比如和金明離婚。實際上,你們早已經(jīng)沒有了婚姻關(guān)系。”
“找不到他,我是不會離婚的。找不到他,我和誰離?”吳曉秋說著,嘴唇一陣陣地抖動。
何杰低下頭,沉默半晌,突然說:“我知道他在哪兒。”
吳曉秋驚呆了。他知道金明在哪兒?何杰從口袋里掏出張紙條,說:“我找了個私家偵探,一個月前就知道了。可我不知道該怎么告訴你,你自己去看看吧?!?/p>
已經(jīng)是凌晨4點鐘,吳曉秋捏著紙條沖出門。身后,何杰喊著什么,她卻壓根聽不到。她坐出租車來到紙條上所寫的那個生活小區(qū),天剛蒙蒙亮。吳曉秋幾乎是跑著上了樓,站到了那扇鐵門前。此時,是早上6點鐘。
吳曉秋聽到了自己劇烈的心跳,想象著見到金明后可能出現(xiàn)的各種狀況。她的臉上,露出最燦爛的笑。不管金明變成什么孬樣子,她都不會嫌棄他。
門,被敲開了。金明睡眼惺松,站在吳曉秋的跟前。吳曉秋怔怔地看著他,金明完好無損,比從前胖了些,臉色紅潤。他的身后,裝修華麗的家里,一個衣著精致的女人抱著一個兩三歲大的孩子,不耐煩地問:“誰大清早來敲門?又是推銷東西的?真討厭!”
金明認出她來,臉色陡然變了,快速地帶上了門。他嘴唇翕動著,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你,你怎么來了?我讓人捎話,就是想讓你死心,叫你早一點兒嫁人。”
吳曉秋看著金明,突然笑了起來。她越笑聲音越大,越笑越瘋狂,直至笑出了滿臉的淚。鎮(zhèn)子里的人說她是傻子,她真的就是個傻子。她竟沒想到,這一切是騙局。金明想要她主動離開,然后他可以名正言順地帶著上海的妻子回去。她太傻了,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笑著笑著,吳曉秋突然感到胸口劇痛,喉嚨一陣甜腥。接著,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她軟綿綿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