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麗華
這天一早,一個富商來到無憂鏢局,指著院中一口碩大的鐵箱說:“麻煩貴鏢局把這批貨運往杭州?!闭f著將一張千兩銀票拍到桌上,“這是定金,事成后還有一半?!辩S頭霍東吃了一驚,這么高的酬金他還是第一回碰到,心想這批貨物價值一定非同一般。他一揮手,幾個徒弟就要開箱驗貨,不料被富商叫住:“事關商業(yè)機密,鐵箱不能打開?!被魱|一愣,哪有這道理?不驗貨,到時短沒短貨誰說得清?“這你不用擔心,我這鐵箱四角都上著鎖,這鎖只有我能打開,只要鎖上沒撬痕,貨就短不了?!甭犨@么一說,霍東放心了,按照富商要求,稍做準備就動身了。
出城沒多久,霍東發(fā)現(xiàn)不知從哪兒冒出一隊人馬,就像條尾巴似的緊緊貼在后面。憑經驗,這些人可能是劫匪。但他并不驚慌,這么多年,憑著一套出神入化的劍法,走鏢從未失手。但讓他窩火的是:一直糾纏了好長一段路程,遲遲不見對方下手,這么拖下去非把他拖出心病不可。他決定來個快刀斬亂麻,在一個拐角處,吩咐車隊停下,等到那隊人馬走近,他拔劍在手,喝道:“還不放馬過來!”
“兄長弄錯了,我們不是劫匪?!币粋€白衣人揮揮手,馬隊閃開道,霍東看到一溜十來輛馬車,除去一輛轎車,都滿載貨物。白衣人吩咐手下打開一只木箱,只見里面滿是金銀細軟。
“誤會,誤會?!被魱|知道自己錯怪對方,有點不好意思了。
“霍兄不必自責,此事錯在小弟。”白衣人一抱拳,說,“小弟許魁,杭州人,雖說是個生意人,但自幼好武,對霍兄的劍法仰慕已久,只是苦于無緣得見。今日從京城押運貨物回程,看到無憂鏢局的旗號,想要拜見兄長,又覺著有些冒昧,這才……惹得霍兄不安。這樣,為表歉意,待會兒住店,小弟微備薄酒,為霍兄壓驚?!?/p>
兩路人馬一前一后又行了一段路,天黑時分,投宿到同一家客棧?;魱|喊來小二,正要點菜,許魁說:“霍兄忘了?我不是說過晚上由我作請嗎?”盛情難卻,霍東把菜單遞了過去。不料,許魁把菜單往小二手上一塞,說:“下去吧,這里沒你什么事了?!辈稽c菜吃什么?霍東正納悶,許魁拉著他走出門,只見院子里不知什么時候支起了爐灶,兩名廚子正在一旁忙活。許魁解釋說,他這人特別挑食,一般的飯菜是咽不下的,所以不管到哪,都要帶著自己的廚子。
沒多大工夫,許魁讓人把酒菜端到霍東房間,滿滿的擺了一桌。撲鼻的酒菜香味吊起了霍東胃口,他端起酒杯正要飲下,突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這該不是個圈套?于是,他假裝咳嗽一聲,放下了酒杯,幾個徒弟也都不動了?!胺判?酒菜沒毒。”許魁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還把每道菜嘗了個遍?!皯M愧,慚愧。”霍東有些臉紅。許魁哈哈一笑,說:“霍兄不必在意,人在江湖多個心眼也是情理之中?!?/p>
一時間,席上杯來盞往,很是盡興?;魱|他們一邊吃,一邊對廚子的手藝贊不絕口?!澳钱斎?我這可不是一般的廚子,他們曾在宮里做過御廚?!痹S魁得意地說,“既然大家如此厚愛,你們途中的晚宴我包了?!被魱|連連擺手,說:“這可使不得,今日一餐已過意不去,怎好再長日打擾?”“霍兄見外了,能為兄長效點力是小弟福分!”
吃完飯,大家各自安歇。夜半時分,霍東嗅到一股幽香,迷迷糊糊感覺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晃動,“曉月!”他驚喜地伸出手去,卻撈了個空。
曉月是霍東師妹。十多年前,霍東孤身一人四處流浪,被賣藝為生的曉月爹收留。從那時起,他和曉月一同習武,慢慢地,彼此心里有了對方。但還沒來得及表白,不幸發(fā)生了。那天他們在京城扎下腳,霍東臨時出了趟門,曉月和她爹在街頭賣藝時,東場頭目魏昆垂涎曉月的美貌,就想強行霸占,但因手下抵不過曉月父女雙劍,最終未能得逞。魏昆惱羞成怒,當晚令人放火燒了曉月他們寄居的房子。等霍東趕回來,只剩一片廢墟……
霍東一聲苦笑,哪里還喚得回師妹?一定是方才美酒美食吃多了,竟做起了美夢。
許魁果然守信,此后每晚都要奉上美食,而且,每次都剩下大半?;魱|本想提醒許魁減量,但又覺著太小家子氣,怕人恥笑,就把話咽回了肚里。再一想,這樣也蠻不錯,留下這些剩飯剩菜,第二天的早飯也有了著落。更讓他欣慰的是,幾乎每晚都能在夢中見到曉月。
車隊過了月牙關,后面的路就不那么太平了。在經過一道峽谷的時候,霍東遠遠看到一路人馬殺氣騰騰迎面撲來。霍東拔劍出鞘,吩咐徒弟們嚴陣以待。不料,那些人走到跟前,停都沒停,就從一邊繞了過去。是一場虛驚,霍東一揮手,車隊繼續(xù)前行。還沒走出多遠,后頭傳來廝殺聲,霍東立即明白:這些劫匪是沖許魁去的,因為許魁那十幾車貨物更有吸引力。他掉轉馬頭,想前去助上一臂之力,可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許魁及手下個個身手不凡,完全應付得過來,就打消了念頭,遠遠在一旁觀望。一番廝殺后,劫匪沒占到多大便宜,領頭的一聲呼哨,就都一哄而散了。
以后又接連遇上幾撥劫匪,也都是沖許魁去的,因為看許魁足以應付,霍東仍是遠遠觀望。讓他不解的是,按照許魁的實力,完全可以保住所有的財物,可每次拼斗結束,許魁都要受些損失,而許魁對這些似乎不太在意,還和霍東開玩笑說:“有我的車隊跟在后面護駕,霍兄這趟鏢定能高枕無憂!”
這一天,車隊行到魔谷嶺,許魁的車隊再次遭遇劫匪,與前幾次不同的是,這回的劫匪來勢兇猛得多。霍東看著形勢不妙,吩咐徒弟看好鏢,策馬直奔過去。走到近處,看清幾乎所有的人都圍著那輛轎車,他頓時明白,為什么每次許魁的貨物都會被搶,原因就在:許魁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這輛轎車上了。這時,許魁及其手下都被逼退,眼看一個蒙面人把劍刺進轎車門簾,霍東顧不得多想,趕緊拍馬上去,長劍直指對方要害。蒙面人反應也夠快,側身避過劍鋒,回頭看了他一眼,一提馬韁,掉頭就跑,其他劫匪也都紛紛散去。許魁說了些感激的話,車隊繼續(xù)前行。
霍東邊走邊想,那輛轎車中到底藏著什么人呢?其實,自打和許魁同行,那輛轎車就成了他心中一個謎,因為他始終沒見轎車中的人露過面,幾次詢問,都被許魁拿話岔開?;魱|終于忍不住好奇,決定探個究竟。
當晚在客棧一落腳,霍東瞅個空悄悄摸到轎車前,掀開轎簾,看到里面還有一道門,正要把門推開,身后有人一把抓住他的手?;剡^頭,只見許魁黑著臉,說:“不該打聽的就別打聽!”這還是第一次看到許魁發(fā)火,霍東一臉尷尬。很快,許魁擠出副笑臉說:“霍兄,此行還剩一日路程了,為表示慶祝,待會兒我讓廚子給你做一道‘佛跳墻送過去,保你回味無窮。”
“佛跳墻”味道確實不錯,霍東喝著好酒,吃著好菜,剛才的一絲不快早煙消云散了。睡覺的時候,他又做起了美夢,他看見曉月頭頂紅蓋頭向他走來,他伸手去揭蓋頭,曉月轉身就跑……“別走!”霍東睜開眼,沒看到曉月,卻聽到一旁“哐當”一聲,他“嗖”地翻身下床,又聽“嘩啦”一響,只見一個黑影穿窗而出?;魱|顧不上追趕,慌忙點起燈,發(fā)現(xiàn)桌子被碰翻,飯菜撒了一地,再看鐵箱倒是完好無損,不由松了口氣。
第二天的路途很平靜,不到天黑,車隊就到了杭州城?;魱|在城門口四下張望,不見有人前來提貨。這時,許魁催馬上前,遞上一張字條,霍東接過一看,正是自己開出的收據,這才明白,許魁是他真正的雇主。
許魁吩咐手下把鐵箱搬到自己車上,然后遞給霍東一張銀票,說:“咱們兩清了?!笨跉饫浔?完全沒了先前那股熱乎勁??粗S魁的車隊進了城,霍東還在納悶,突然,手中的銀票被人一把搶下,等他回過神,那人已跳上馬,向城外一條山路飛奔。
霍東他們跟在后面追了好久,那人突然跳下馬來,回過頭,霍東一驚:這不就是昨天那個蒙面劫匪嗎?沒等他發(fā)話,那人把手上的銀票拋到地上,說:“帶著你的錢趕快消失?!?/p>
一聽這話,霍東就像被雷電擊中,從馬背上跌了下來,顫聲說:“曉月,師妹,是你嗎?”
這人正是曉月,當年那場大火燒到一半時,一個身懷絕技的僧人飛身入室,把她救出來。其實,霍東每晚并非幻覺,曉月確實都到過他的身邊,只是她從僧人那里學會一套絕世輕功,所以身輕如燕,霍東無法察覺罷了。
“不錯,我是曉月,但你認識的那個師妹早在十多年前就死了!”曉月抽劍指著正向她靠近的霍東,厲聲說:“站住!再過來我就殺了你這個認賊作父的小人!”
霍東愣了下,馬上明白過來:這些年他的無憂鏢局替魏府走過許多鏢,師妹一定是誤會了。他連忙解釋:“我是為了接近魏賊,迫不得已才……”
“好一個迫不得已!”曉月一聲冷笑,“那我問你,這一次你幫那老賊瞞天過海,秘密把他送回杭州老家該如何解釋?”
這些年來,曉月無時無刻不想著報仇,但因魏府戒備森嚴,再加上爪牙眾多,一直未能得手。但她知道魏昆有塊心病:隨著年齡增長,魏昆知道死期不遠,就有了葉落歸根,想要回到杭州老家的想法。前些天看到魏府開出車隊,曉月心想老賊一定躲在那輛轎車中。一路上她聯(lián)絡各路好漢,對轎車發(fā)動進攻。可是,經過魔谷嶺最后一戰(zhàn),她斷定:轎車里沒人。那是因為:一劍刺進轎車門簾時,她感覺里面那道門是被釘死的,轎車根本就是個誘餌。
曉月很快想到,每次到霍東房間,飯桌上都有許多美食,心里有種猜測,也許老賊就藏在霍東押運的鐵箱內,飯菜是為他準備的。當晚她再次潛入霍東房間,躲在角落觀察,果然,沒多久,鐵箱一側機關打開,從里面鉆出個人。老賊抓了些吃的,正要鉆回去,被霍東一聲“別走”嚇了一跳,情急之下身上一塊虎符“哐當”落地……
“這東西你認得嗎?”曉月將手中的虎符在霍東眼前一亮。
霍東一眼認出,這虎符正是魏昆的。他拔劍在手,仰面長嘆一聲:“師父,徒兒不孝,這就向您謝罪!”看著他悲痛欲絕的樣子,曉月知道真錯怪了師兄,抬手奪下劍,說:“師兄,不必如此,那老賊并沒有那么幸運?!?/p>
霍東精神一振:“你是說,老賊已經死了么?”
曉月點著頭說:“昨晚,我事先在飯菜里下了毒,我斷定,此時抬進杭州城的只是老賊尸體?!?/p>
這時,隱隱有馬蹄聲傳來,霍東扭頭一望,只見遠處的大道上,一隊人馬正在疾行。
“師兄,魏府爪牙不會放過你,京城不能呆了,咱們各自珍重!”說完,曉月就要上馬。
霍東忙一把拉住,哀求道:“曉月,別扔下我!”
曉月冷冷地說:“忘了我吧,時隔這么多年,在我眼里,你已形同路人?!?/p>
“不,你騙不了我!”霍東淌著淚,說,“這些天你每晚走到我身邊,昨晚你怕我中毒,故意碰翻飯桌,今天你怕我遭到不測,把我引離虎口,這些都能證明,你對我的感情還和原來一樣!”
“你看我還和原來一樣嗎?”曉月凄然一笑,扯去臉上的面罩,露出一張丑陋的面孔?;魱|毫不猶豫將她攬入懷中,深情地說:“我不管,在我眼里,你永遠是我親親的小師妹!”
曉月愣怔了幾秒,低頭道:“亂世之中,奸賊當道。何處安放你我的兒女情長啊?既然大仇已報,我們還是先離開這是非之地。其他的,再從長計議吧……”
之后,兩人翻身上馬,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