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偉
[摘 要]民主化是二十世紀后期的一個潮流,對權威主義政權民主轉型的分析和解釋可以從多種維度進行,基于歷史發(fā)展觀的決定論和基于精英主義的選擇論是眾多方法論中的兩種典型。本文試圖對兩者進行比較得出各自特點。
[關鍵詞]轉型 決定論 選擇論
亨廷頓在《第三波二十世紀后期民主化浪潮中》講述了二十世紀后期眾多發(fā)展中國家的民主化進程。無論哪種政權的轉型都可以從兩種方法論進行分析基于歷史發(fā)展觀的決定論和基于精英主義的選擇論。其實對于權威主義民主轉型路徑的分析,無論是決定論還是選擇論,都不可能是絕對定律,因為只從其中一個角度分析和解釋這一轉型總有鞭長莫及之處,這正是社會科學的特點,沒有金科玉律,只有邏輯判斷和理性推導。
一、權威主義民主轉型概述
決定論是馬克思主義在分析國家問題上的慣用方法。在分析權威主義民主轉型問題上,決定論是一個主要流派。從國家起源到后續(xù)政權轉型、更替甚至革命都可以從力求尋找發(fā)展一統規(guī)律的決定論中略見一斑。按這一規(guī)律,權威政權向民主政權轉型是權威主義式微,合法性衰落,失去歷史地位而民主時興并應然的取代權威主義政權的結果。二戰(zhàn)后,權威主義曾大行其道。出現權威主義的國家都是強國家弱社會的關系狀態(tài),國家有很強的吸附社會能力,具有較高能力和自主性,不僅在社會經濟發(fā)展方面起著重要作用而且在維持社會穩(wěn)定和秩序、維護社會道德方面也起著重要作用。權威主義政權的存在有其歷史契機,二戰(zhàn)后,韓國、阿根廷等國家都或多或少完成了權威政權的構建。
居安·林茨認為,二戰(zhàn)后權威主義政權可劃分成四大類:一、官僚政治軍人型權威政權;二、有機的國家制合作主義權威政權;三、后民主期動員型權威政權;四、后極權期權威政權。無論哪種類型,在建立之初都須解決兩個問題:一是迅速構建起政治和制度框架,應對可能產生的危機;二是合法性的塑造。解決第一個問題,大多數權威主義政權都采用類似于國家主義的政治治理模式,其特征表現為:
(一) 政治權力高度集中,并不受民主社會的選注制度和法律的約束,政府可以自由推行國家策略。
(二)官僚集團采取不同的政教合一形式,借助文化傳統和意識形態(tài)體系來控制民意,駕馭國家。
(三)充分運用國家的暴力潛能或其他強制性手段,來保證民眾服從統治層的意愿,依靠倫理精神來行使權力,維系社會。
(四)政府結構通過產權國有制度和私人壟斷資本相結合的混合經濟形式,來控制各種社會利益集團。
(五)大多數社會成員的個人利益不受尊重得不到保障,甚至受到特殊身份集團和金錢政治的宰制。[1]
制度建構的目的是維護政權,提供政治運作模板,將板塊化政權轉化為理性政治體系和程序化工具,在短時間內構建起來的權威主義政權框架必然存在缺陷,隱藏解構危機和民主化轉型因素。因此,許多國家建立起權威政權后不久,就出現二十世紀中后期的民主化浪潮。實際上,二戰(zhàn)后形成的權威主義有別于傳統的權威主義,是特殊時期形成的新權威主義,這種權威主義政權更多的帶有過渡政權的性質,最突出的一點是新權威主義政權與政治勢力之間代理關系的非規(guī)范化,其將導致新權威主義政權結構存在重大缺陷。雖然新權威主義政權架構建立會留下預期的隱患,但在政權建立之初是必不可少的。第二個問題合法性的塑造比制度構建更為重要,因為新權威主義政權建立之初社會不存在正常的制度框架,各種可能的社會力量和集團通過斗爭和整合力求組建政權,政權組建和維護的基礎是社會民眾或力量集團的認可和接受。但這里的合法性在建立之初或許并不是民意或公意,在非民主政權的前提下,往往可以先通過力量群體獲得政權,再進行合法性的塑造。但無論哪種形式都必須獲得合法性和正當性。若新權威主義政權的建立是建立在爭取民族獨立的革命或推翻原來社會普遍不滿政權的過程中形成的,那么其在建立之初則有相當的合法性和權威,往往會出現超凡魅力型領導人和政黨,如阿根廷的庇隆主義。但是合法性獲得和合法性的維持又有所差異,新政權的合法性在國家發(fā)展中會發(fā)生改變。由于新權威主義本身的結構缺陷,在現代化的沖擊之下,其合法性會不斷下降,對于新權威主義政權來說,面對現代化沖擊的最嚴重挑戰(zhàn)是民主因素的增長,包括新的社會利益集團的出現、市民社會的自我培育和成長、個人自由的覺醒等,而新權威主義的政治體系對新興社會力量吸納能力有限,對社會的控制能力減弱。面對這一挑戰(zhàn),新權威主義政權往往會運用發(fā)展經濟的有效性來轉移合法性的要求。比較二戰(zhàn)后的各個權威政權,像韓國等,在建立之初都會有很強的經濟發(fā)展能力,正是借助于這一“有效性”獲得了“合法性”。之所以有較強的經濟發(fā)展能力,是由于:一、權威主義政權本身就是對原來社會的一種重組和整合,在此過程中獲得了對社會資源的絕對壟斷地位,基于壟斷,可以在政府主導下進行社會配置,這種配置往往會有很高的效率;二、新權威主義政權的建立創(chuàng)造了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社會環(huán)境和穩(wěn)態(tài)的社會格局,有利于經濟的發(fā)展;三、新權威主義政權建立之初,經過動蕩后的社會形成了高度一致性,發(fā)展的阻力較小。然而經濟發(fā)展帶來的現代化是一個難以避免的問題,權威主義政權給民眾設定的期望難以達成,民眾對開放政治體系、言論自由的訴求不斷影響原有體制,而權威政權原有的封閉政治輸出模式也越來越受到民眾的質疑。對新權威主義的挑戰(zhàn)往往是先從制度外產生的,但是權威主義的解構卻會從體制內開始顯現出來。合法性衰落以后,民主化浪潮沖擊下的權威主義式微到解構將是一個快速的過程。
二、兩種認識論比較
決定論曾一度在權威主義民主轉型問題的認識上引領學術界的思潮。最經典的是馬克思主義學派的分析,立足于生產力的發(fā)展和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通過階級斗爭的方式帶來革命和改革,統治階級的更換和政權的輪替都逃離不了歷史發(fā)展的鐵律。而結構功能主義和系統論者則力求改變單一的決定論線條,從多因素導向來尋找這一轉型的規(guī)律。任何政權的轉型和改革都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并不存在單一的因果變量。權威主義民主轉型也如此,結構功能主義和系統論者從經濟發(fā)展水平、歷史傳統、文化和價值體系、政權體制、社會結構形態(tài)、國際環(huán)境等方面綜合分析轉型的原因。這種分析模式在很大程度上合理解釋了權威主義民主轉型的問題,也為現代民主化的諸多現象提供了規(guī)范的分析模板。亨廷頓在《第三波:二十世紀后期民主化浪潮》一書中對民主化現象產生的原因分析,他總結權威政權民主化轉型的原因主要為:一、在民主價值被接受的世界上,權威體制的合法性問題日益加深,這些政權對合法性的依賴,軍事、經濟失敗和世界性經濟危機對這些政權合法性的削弱;二、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全球性經濟增長提高了生活水準和教育水平,在許多國家培養(yǎng)了一個中產階級;三、世界天主教從權威主義維護者變成反對者和政治、經濟、社會改革的擁護者;四、外部行動者在政策上的變化,主要是國際潮流對人權和民主化的推動;五、“滾雪球”或示范效應。[2]當然亨廷頓在分析權威主義民主轉型時并沒有找出足夠的系統因素,忽視了社會結構、價值形態(tài)和其他一些深層次的方面,較之馬克思主義的經濟發(fā)展論顯得分散和缺少核心的演變邏輯,然而系統論比傳統馬克思主義分析方法更有解釋力之處是把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因果一元論發(fā)展為因果多元論。韋伯主張在進行學術研究過程中并不存在單一的因果導向關系,應該從多種因素中進行推導,即反對因果一元而提倡因果多元論。[3]系統的分析方法中每一種變量又可以成為獨立的邏輯推導線條,羅伯特·達爾就從眾多因素中抽象出“包容性”(參與)和“自由化”(公開爭論)兩個維度進行民主化的路徑推導。[4]薩托利從歷史的角度分析民主化的條件,認為民主的先決條件一是政治的世俗化;二是對政治的“馴服”。前者指宗教與政治生活的分離,后者指政治不再是一種殘酷的斗爭,而是在一定的場域內依據一定的游戲規(guī)則和平博弈。無論是系統論的分析方法,還是馬克思主義的觀點,都可以歸結到決定論的體系范疇。
基于發(fā)生學方法的選擇論是權威主義民主轉型的另一種分析視角。選擇論是以政治精英作為核心的分析模型。在權威主義政權向民主轉型的過程中,政治精英起著主導甚至決定的作用,其能夠主動發(fā)現權威主義政權的缺陷和現代化沖擊帶來的危機,進而主動進行改革,一種是政權之外的精英通過推翻執(zhí)政精英進行革命選擇民主政權,第二種是執(zhí)政精英與社會各利益集團進行利益整合達成妥協推進政權轉型。是革命、鎮(zhèn)壓還是妥協;同意還是反對,政治精英會相機選擇。當反對的成本大于服從的成本時,則不會選擇革命的方式,當鎮(zhèn)壓的成本過大時,就會傾向于妥協或同意。無論哪種方式,都是精英主導的政權轉型,選擇呼聲極高的民主政權,進行民主體制的設計和各種利益的重新分配,并對社會價值進行重塑和引導,通過各種民主規(guī)則和規(guī)范的設置達到民主鞏固的目標。普沃茨基認為要完成民主的鞏固,必須解決四個問題:一、建構一個競爭活動的制度框架;二、必須建立競爭性的代議制政府;三、經濟活動中的沖突必須在民主制度的渠道內解決;四、軍人必須在平民的控制之下。如果說選擇論解釋權威主義民主轉型最有效的核心是政治精英對民主制度的設計帶來民主的必要條件,那么這也是選擇論的一個重大缺陷在民主制度設計出以后,民主政權按照這一制度模式運行就不必然在政治精英的控制之下,否則就算不上真正的民主政權。夏爾對權威主義民主轉型的分析更是選擇論的代表。其認為轉型的原因主要是:一是權威主義政權聯盟內部一些成員想減少來自社會變遷和經濟發(fā)展過程中的壓力、威脅;二是權威主義統治成本日益增加,這種成本來自三個方面領導人不穩(wěn)定更替,精英階層內部腐蝕,政權合法性下降。林茨·斯蒂潘也從選擇的角度分析了民主鞏固的問題,貫通其中的依然是精英主導的制度、政策的調整和修正。
三、總結
決定論和選擇論對于權威主義的民主轉型有一定程度的解釋力,然而二者作為分析轉型的兩種視角又有各自的局限。決定論力求構建普適化的分析模板,從多因素的綜合考察中得出因果導向的聯系,通過宏觀的構架推導出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和線條,但難免限于模式化和僵化,對于不存在導向關系的因素也可能成為決定論用以分析問題的變量,成為虛構的變量。而且社會科學領域在很多問題的研究上并不存在普適的規(guī)律和法則。如后現代性問題,用決定論的分析法則缺少權變,甚至難以找到分析的變量。選擇論發(fā)展了精英主義的觀點,強調社會變革中精英政治現象,突出了轉型中人的因素,現實中出現的庇隆主義和魅力領導政權提供了實例,但其對精英作用的過分強調夸大了人的因素,陷于意志決定論的窠臼,而且很難解釋轉型中出現的控制外因素和現象。許多學者對精英主義的批判也揭示了決定論的某些缺陷。用決定論和選擇論的視角解釋權威主義的轉型只能提供某種合理性,單線條的歷史決定觀和精英選擇論都不可能成為唯一的分析框架,但是,對兩種范式的合理選擇卻可以提供更為通透的解釋和方法論。
參考文獻
[1]《新權威主義政權的民主轉型》 胡偉 編 上海交通大學出版
[2]《第三波:20世紀后期民主化浪潮》 亨廷頓
[3]《韋伯作品集政治與學術》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
[4]《多頭政體參與和反對》 羅伯特·達爾
[5]《民粹主義》 保羅·塔格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