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寅
呂楠1962年生于北京,在《民族畫報》工作5年后,辭去公職,成為自由攝影師。呂楠用15年的時間完成了《被遺忘的人:精神病人生存狀況》、《在路上:中國的天主教》和《四季:西藏農(nóng)民的日常生活》三部曲。評論家栗憲庭評論說:這三部作品“仿佛象征了人類今天的精神狀況,象征了呂楠期望的人類偉大精神的復歸”。
《被遺忘的人》
1989-1990年
呂楠的三部曲之旅是從拍攝精神病院起步的,從1989年開始,呂楠前后走訪了38家精神病院和上百個患者家庭。每拍攝一個精神病人,只要條件和情況允許,呂楠都會進行面對面的采訪,了解病人的身世、家庭背景和病情,采訪時間一般不少于一個小時。通常接下來的拍攝會再花一至兩個小時。
有一次,呂楠在北京安定醫(yī)院拍攝,在一間病房外面,遭遇了一個強壯的病人,呂楠本能地用手護住頭,就在這時,那個病人卻向他伸出一只手,要和他握手。在這一瞬間,呂楠被病人的友好和善良深深觸動,此后,在呂楠的心目中,再也沒有精神病這一概念,在他眼中,精神病人和所有的人一樣,也有喜怒哀樂,也有正常的感情。
呂楠在拍攝中發(fā)現(xiàn),精神病人在“文革”中一度被當作是沒有遠大理想的人群對待,×××思想和×××語錄曾經(jīng)被用來作為精神病人的治療手段。他在四川一家精神病院的墻上看到一條標語:“沒有正確的政治思想就等于沒有靈魂?!蹦莻€“魂”的云字旁被人摳掉了,變成了“沒有靈鬼”。
在談到精神病院拍攝時,呂楠反復提到的一個詞是“尊嚴”。耗時兩年完成的《被遺忘的人》雖然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力,但呂楠并沒有強調病人的痛苦和慘狀,而是以極其克制的拍攝手法,真實再現(xiàn)了精神病人的生存狀態(tài):“我拍完了精神病院以后,才理解病人的想法:醫(yī)院外面才是精神病院呢。里面倒像教堂,像寺廟,像修道院,寧靜至極,安靜極了?!?/p>
《在路上:中國的天主教》
1992-1996年
仿佛冥冥之中的安排,精神病人系列的最后一個鏡頭,恰好是在教堂里拍的,而宗教一直是呂楠想要拍的題材。
由于天主教題材特殊的敏感性,呂楠遭遇了比拍攝精神病人時更多的麻煩。第一次拍天主教,呂楠就被扣了相機。1992年,呂楠在陜西扶風拍攝農(nóng)村天主教的活動,認識了當?shù)氐闹鹘?,呂楠對他說要拍一個天主教題材的系列,主教表示歡迎。等呂楠到了當?shù)兀鹘虆s找不到了。呂楠在十字山拍攝朝圣人群的時候,隨身帶的相機也被扣住了。當時有教友對他說:你要找到老李神父就好了,他哪里都去過,熟悉所有的堂口。老李神父在二十公里外的橡木村,但是沒有人帶呂楠去。
盡管呂楠后來要回了相機,但他的拍攝已經(jīng)無法繼續(xù)進行,無奈之余,只能坐火車去西安。在站臺等車的時候,有個小伙子過來問呂楠:你的相機要回來了嗎?呂楠也沒多說什么,上了車之后,空空蕩蕩的火車從寶雞向西安開去。列車啟動沒兩分鐘,一個戴著鴨舌帽的老者坐在呂楠對面說道:我聽我侄子說你把相機要回來了,放心了,我到西安去看病。兩人聊起來之后,呂楠問:你也是教友嗎?當聽到對方肯定的回答之后,呂楠說,那些教友告訴我,應該去橡木村找老李神父,他最了解陜西的情況,可是我現(xiàn)在也去不了了,那邊堂口不肯接待我。老者微微一笑:我就是老李神父。呂楠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原先緊緊關閉的大門就在這一時刻轟然打開。
《四季:西藏農(nóng)民的日常生活》
1997-2005年
在畫冊《四季》的扉頁上,有一行文字:謹以此書獻給梁京生先生。梁京生是北京一家報社的部門主任,與呂楠只是萍水相逢,卻為呂楠提供身份證明、支持呂楠的拍攝長達10年,直至車禍去世。
在呂楠的前進道路上,總是會有熱心人無私地提供幫助。從1997年至2005年,呂楠每年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時間生活在西藏。2004年秋天,呂楠最后一次前往藏區(qū),此時,梁京生已經(jīng)去世,再沒有人為他開介紹信,提供必要的身份證明,他身上的錢也只夠再去一次西藏。
和旅途的艱辛相比,尋覓良久,拍不到滿意的照片更讓呂楠焦慮。最后一次去藏區(qū),重點拍的是春播。春播非常難拍,犁地之后就是平地,之后就什么都沒有了。如果春播拿不下來,呂楠都不知道藏區(qū)系列的照片該如何編輯。
呂楠的準備工作是去每個家庭了解情況,這一般要用七天到十天,第一次去農(nóng)民家里的時候,第一件事要讓他們知道自己是誰。每到一地,呂楠都要展示照片,告訴他們自己是做什么的。他很快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把照片給藏族干部和群眾看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受過教育的藏族干部,一概不屑一顧;而老百姓的表現(xiàn)正好相反。
拍秋收的時候,呂楠拍農(nóng)民拾麥穗的場面,但呂楠發(fā)現(xiàn)老躲不過米勒:只要你想拍得美,只要農(nóng)民用右手去撿,就只有那么一個方式?!拔液兔桌斩荚谀7卢F(xiàn)實,但是米勒真是了不起,那個時候還沒有照相機,手上能抓得那么準?!睘榱伺牡綕M意的照片,呂楠拍了田里所有在撿麥穗的農(nóng)民,最后選中了兩個,一路跟拍,只要他們開始工作,呂楠就跟著走,從這頭揀到那頭,很快四十個膠卷出去了。
呂楠這樣形容自己的工作:“這七年,我并不是在拍‘西藏的農(nóng)民,我是在拍‘人的生活———我們當初曾經(jīng)也經(jīng)歷過的,但在大多數(shù)地方已經(jīng)消失的人類健康的質樸的生活。我懷著謙卑之心拍下每一張照片。我盡可能去掉歧義,讓本質的東西以最根本的方式,讓人更好理解的方式,或者吸引人的方式,打動人的方式,傳達出來。”
在西藏題材的作品里,呂楠要告訴人們的是充滿幸福感的寧靜與和諧,精神病人系列里報道攝影的痕跡,到了《四季》已經(jīng)完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純凈完美、生命如歌的畫面。?茭
(摘編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