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簌簌

桃花的斷代史及其它(長詩節(jié)選)

序文：前塵·桃花以及指認的憑證

你肯定見過我前世的容顏：

農(nóng)家矮墻外探頭探腦的

庭院深深處被鎖住幾千年的

掠過秦時磚漢時瓦飛入尋常百姓家的

那些窖藏的、土掩的空杯啊

在一場與時間的對決中，成為遺世的佛

你可以想像，一身仕子打扮的你

撩一下清爽的布衣

下擺垂落、馬蹄嘚嘚

直到綠色臺階上的綠色門扉

被輕輕叩響

那時，我怎么能說出那就是我啊

如果，你依然沒有抱緊你的前生

并以一片前世的落紅，作為指認的憑證

第一章：扉頁上的水流

像一：初相遇

那一年，我以青荷為鄰

卻遭遇你深陷沼澤里的滄桑

那時，真的還沒有遇見桃林

紙上流水、案底風塵，與那一把劍

一同歇在扉頁上

桃花，穿梭在一篇兩千年前的序文里

偌大的一座長安城，在紙上

散發(fā)著舊日余香……

鏡像二：春天的減法

依舊是靜

沒有簫聲。閣外仕子去了哪里?

煙波浩淼

看不見仙子凌波飛渡，仙子又去了哪里

在這個玉石叮當、而祭器傾塌的背景里

秋娘們用錦帕掩住欲說還休的櫻桃

褒姒們卻直接笑垮了一個國家

你只有動用春風這把老剪刀

裁出滿園的碧綠鵝黃

你約摸出場的時間到了

你開始破土、出新芽

盛裝，已是后來的事

為趕赴一場花事

洪荒深處被掩埋的，是正在破土的舊事物

鏡像三：戰(zhàn)城南

我還叫你忍。

親人，300年都挺過來了

你不見，山巒已開始崩裂

而壯士——正準備出生!

此時此刻——

是誰把冰皮打開，把桃花趕進來

我開始要你說話

說：“城頭遍插霸王旗”

然后，

我叫你口含石子，

加入浩瀚的討伐大軍

第二章：為桃花作跋的借口

舊事之一：敦煌祭

他們，叫你梅朵

卻叫你掌管三月

青薺初現(xiàn)，落英已遍野

他們，總叫你于闐小公主

卻沒看人知道：涅磐的鳳凰曾和你一起降落

只看見，有人攜畫筆、騎快馬

自遙遠的宋朝開始出發(fā)

——這里是西部邊陲

你甚至能聽見，

和田玉里潺潺的流水：

《大藏經(jīng)》里激越的梵音

汗血馬蹄上經(jīng)年的霜雪……

張騫們走了又來了；班超們來了又走了

這給李元吳們，帶來覬覦已久的好機會

于是，花朵們開始流血

金字大藏經(jīng)在劫難逃

偌大的敦煌啊，眼睜睜看著你

看著載你的婚車，凝噎在一幅斷裂的壁畫里f

與你盟過誓的方學士肯定不在畫中

當畫到一束被亂兵蹂躪的桃花

他會抹一下

不斷被淚水濡濕的

那雙眼睛

舊事之二：最后的物種

如果不是在沙場

寧愿，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人不是你

那馬的嘶鳴自天邊把云彩扯下來

云中雁鳴

在鉛灰色帷幕中

慢慢打開

寧愿，那個折戟落馬的人只是

黑方的一名走卒

那一場貫穿了整個前清的廝殺

寧愿斬斷的只是

對方的一根頂戴花翎

不!最好僅是只惡俗的禿鷲!

反正，我不能眼睜睜看著

你帶著前世對一株桃花的反叛

又被淚水所劫持

當烽煙散盡，山河漸遠

而長路盡頭的你，有些微的苦

第三章：被重新發(fā)掘的三月

之一：謁小河公主墓地

他們探到你的時候

鐵扦像在夢里

你也還在夢里，一個睡姿就持續(xù)一千年

誰也不會相信，你竟然有如此嬌好的容顏

在這個陰陽性具勃發(fā)的木質(zhì)叢林里

他們要把你弄醒，

還有你手袋里

酣睡千年的麥種

之二：桃花劫

商女又莞爾了

你看桃子們開始發(fā)瘋，粉紅的衣衫撩了又撩

同伴們的小粉紅，小鵝黃

把蝴蝶招引過來

一夜珠胎暗結(jié)，也是春婆婆無法阻撓的事

輕啟朱唇的夭桃抿一口新釀的桃花酒

卻忽略了大廈后面殘陽如血

那是一把——

燒紅了幾個王朝之甲胄的大火!

一種遭遇是命中注定的

關(guān)山月明不明不是我們的范疇

杜鵑啼血的事交給姓杜的十娘吧

舟中貓眼，舟外浪子總是相映

盡管明日，又隔天涯

之三：趕路的桃花

最好是舊祠堂，檀木香

以免那些柳條把你推桑得時近時遠

最好是舊瓷瓶，閃著潔凈的光

你重見天日的前額，細膩而溫婉

——最好是逆光。

許是三兩孩童，而胭脂外泄

整面墻上只探出一抹嬌羞

最好是伸長的手臂，指給三月

最好是水邊——

縐紗的綠蘿裙斜倚在微風里

親人!不是我不開

棲息在書頁里也只是暫時的

省親的日子，就從落雪開始吧

懷抱三月未果，我依然是趕路的桃花

第四章：失傳的支流——《兩地書》之母親篇

孩子，風雪已趕往關(guān)外

一場空前的雨正慢慢醒來

我閉口一個冬天的女兒

從何處口含一個春天來臨

我不忍驚擾，不忍——

來，我親愛的孩子!

用你綠色的手掌，扶住醉酒的春天

你知道約見桃花，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朱雀街、洪洞縣

黃河龍甩了幾下尾巴，下游的子民便活在水深火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