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雅麗

魚水謠(組詩選3)

藍得讓人心碎的夜晚

再沒有什么讓我如此懷念，這一個夜晚

波瀾壯闊。燈光從湖水的東面進散到天空

我的柔軟，年輕，我在塵囂中抖落的那一聲驚呼

都在下滑的月光中。在滔滔的水中

丟失——

不止一次我看見躍出的紅鯉，看見一群星星

沿著湖水，散步，交談和親吻

看見亮晶晶的雙眼，被游離不定的水光

撫摸，我確認(rèn)不了那一晚，

是我們幸福?還是我們身邊的萬頃碧波

更加幸福

煙嵐在湖上慢慢起伏，經(jīng)水聲撫摸過的洞庭

或岸芷汀蘭，或浮光躍金，我不用記那些

去國還鄉(xiāng)的憂愁，只記住縱橫交錯的水網(wǎng)

遍布大地，如何慢慢浸潤。滋養(yǎng)。

我們的，暗淡已久的傷口

那一晚后，我們越加慈悲，善良。

因我們聽了一夜的水語

這一夜的水語就是命運的救贖

永不停息的愛和寬恕

我會被湖水遺忘，所以，在那最隱蔽的角落

我預(yù)先藏下被濤聲洗濯的夜晚，藏下它的藍，

藍得那樣驚濤駭浪，藍得這樣，波平如鏡——

我和湖水

木船啟航后——

天和湖一起變得蔚藍

白色的鷺鳥圍著漁網(wǎng)飛翔

座板艙擁擠、混沌、無奈

多么狹窄的生活，我都要承擔(dān)

但湖水和我在一個小小的地方

——歌唱

我擁有甲板倉，漁歌，暮晚，晨曉

一個微笑，一個輕柔的嘴唇

和一個勇往直前的船頭

捕撈著豐美的糧倉和

無邊的藍空

我愛著這無涯的希望

愛著一生這樣的時刻

風(fēng)停在愛人的肩頭——

一輪落日帶來

潮濕的欲望

君山島

這是洞庭湖的一個深秋

我搭乘一艘破舊的漁船，去君山的島

我剛剛離開愛，孤伶伶的

想到一個地方，重溫風(fēng)和浪狂舞的時間

云夢澤水天一色，清風(fēng)吹來

金子一樣的湖光，是傍晚

那些來不及躲閃的迷茫

——撲面而來

我看到一些柳樹，被湖水淹沒樹干

它們倒垂枝條，在風(fēng)中輕輕搖擺

在寬闊無邊的水聲之上，?？恐?/p>

一份傷感

突突而響的木船分開，蘆葦包裹的水路

是蘆花飛天的時候，一小叢，一小叢

潔白，竟輕飄飄地

落在我溫暖的唇間

蘆葦邊撲騰著飛起一對灰色的鶴鳥

翅膀卷起一陣白色的水光

在灰暗的天宇之上

一群人字形的大雁

要飛去了久別的南方

蘆葦叢里棲息著一群野鴨

他們嘎嘎呼喚，好像不準(zhǔn)備離開

不準(zhǔn)備度過，即將到來的冬天

晚風(fēng)一再將我吹遠——

君山島的秋天響徹寥闊的水聲

湘資沅澧都流向它的心

我的那條小小沅江

也將清澈放進水的懷抱

這一叢叢挨著取暖的蘆葦

這些弱小的游魚，飛鳥，水中的植物

彼此間的疼愛

或者一直都在

在那無限的寂寥中，在湖水容納的寬闊黃昏

我拾起一串細碎的，綿密的愛

湘江

湘江是濃淡相宜的水墨畫

我們是她畫布上相依的背景

堤岸的潮聲是筆的劃動

它的筆尖落在哪，滿城燈火就在哪蕩動

我看見它攜一縷五彩躍向你

滿城的燈火都化成你眼里。水意盈盈

我們相依坐看江上火焰

你看，這江上的風(fēng)有多大

半江飛鰩泛起身體的鱗光

你看，湘江大橋是一只游動的巨蟒

它將路過的光陰吞入腹部

我只想找到一個發(fā)光的銀壺

將嘩嘩濤音裝入你的行囊

安靜時你打開，聽臨江路的花鼓小調(diào)

高興時打開，記起我們相偎相依的今晚

疲倦時打開，沉醉于潮汐的耳語低嘆

秋意瘦下湘水的蕩蕩河床

我們靜看這流淌，這風(fēng)，這晚

半生傷痛還在，半生糾葛還在

我們聽著遠處挖沙船的低喊

在岸邊，他們又卸下成噸的芳香

我近旁的一條河流

在山頂，我俯看著洞庭湖的一條支流

它馬不停蹄，奔向黃昏

江面寬闊，暮色輕撫了它的脊背

挨著河流住著的蔬菜，果樹，小鳥

堤壩上的青草，順江流淌

挨著河流住著的百家姓，魚米飽滿的

小屋，什么樣的人間煙火彌漫

就有什么樣的溫暖降臨，有水的傍晚

挨著河流住著的我

看著閑散的燈光照著快要紅透的

楓樹，村莊，和一個中年的秋天

你聽，流水的起伏

是不是整條江的歌唱

容我來愛他們吧——

我近旁的這條河流，

我聽到大地在我身邊輕輕，呼吸

十月的原野被金色的秋天

覆蓋，只有江水的懷抱，

抱著一片遼闊的

靜寂

突然

起身時，海就在我的身邊蕩動

一群鷗鳥急切地飛走

順著沙灘，我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

落日從破布似的海面襲來

遠離我，消逝在茫茫的天邊

我被什么驚動

鷗鳥聲是在彼岸，還是此岸

我折身返回的腳步沙沙轟鳴

沙灘上一片潔白

我丟失了什么?

順著記憶，我慢慢地尋找

一直到夜色來臨

永恒就在天邊熄滅

我伸手抓住海上的一片

黑暗

只有海浪，在礁石上，

消失和彌補——

來得這樣突然

喀吶斯湖上的波浪

我又一次坐到你身邊，聽湖水拍打巖塵

黃昏時，白樺的倒影在河上流淌

它帶動一滴綠，把我的心變得柔軟

我擁有遲暮的異鄉(xiāng)，暮煙四起的草原，

只見金雕兀自在樹頂徘徊

只見那落寂的河流將要把我?guī)蜻h方

細細聆聽吧，圖瓦老人在將蘇兒吹響

曲中的青草坡，舊帳篷，

相愛的人，輕輕一望，

細細聽吧，聽這光陰的流逝

孤獨的，幸福中暗含了憂傷

請為我吹奏一曲喀吶斯湖上的波浪吧

請?zhí)嵝盐遥也皇潜贿h方的顫抖擊中

只是這音樂的飛翔

無意中將愛落在了

夜涼如水的山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