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有朋友介紹我認(rèn)識一位資深記者,他是行內(nèi)很受尊敬的人物。
第一眼,我就產(chǎn)生了一個頗為深刻的印象——哦,老頭人不錯,就是有點兒邋遢。說人不錯是因為老頭平易近人。邋遢呢?是因為老頭的皮帶扣明顯放錯了地方。
皮帶扣還能放錯地方?
那當(dāng)然。請問您的皮帶扣放在什么地方?
對,褲扣上面,正中央的地方,您保證沒弄錯?保證?
可是老先生的皮帶扣愣是放在了左邊。有這么系腰帶的嗎?我對老頭有了邋遢的印象,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不過,老頭人的確不錯,神態(tài)儒雅,談吐如風(fēng)。
也許正因為有了這份好感,趁著別人不注意,我悄悄靠近老頭,輕聲道:“您的褲子……”老先生神色猛然一緊,趕緊并腿,側(cè)身,低頭,整套動作十分連貫。
等發(fā)現(xiàn)自己的褲子拉鏈并沒有開著,老頭很迷惘地看了我一眼。
我指指老頭的腰間。老頭看了看,還是有點兒不明白的樣子。
我只好敲敲自己的皮帶扣了。老頭又看了看,恍然大悟般拍拍頭,表情隨即放松下來,卻不去調(diào)整,指指皮帶扣對我笑道:“這個啊,老習(xí)慣了……”
“這是什么老習(xí)慣?”我看老先生不像調(diào)侃,便跟著問了一句。老先生站起來,指指胸前問我:“你看這是什么?”
“相機?!蔽艺f。
“我干這一行的習(xí)慣啊,就是隨時都挎著照相機。你知道,不定什么時候,就碰上事兒了,碰上了能不能抓得上,就差這一點兒?!?/p>
我知道好的新聞記者永遠(yuǎn)隨身帶著相機,于是點點頭,想起老先生本是文字記者出身,可是拍過不少技術(shù)并不怎么好但場面絕對震撼的經(jīng)典之作。
“你挎著相機就不能把它裝在相機套里,因為打開相機套還得好幾秒,有時候差一秒你就抓不上了。可是啊,你看——”老頭晃了晃相機。我這才注意到,相機掛在老先生的脖子上,長度正好垂到腰間?!拔伊?xí)慣這個長度,可是一走路,照相機老跟皮帶扣磨。我心疼啊,所以把皮帶扣往邊兒上一挪,問題就解決了?!?/p>
受教!原本我還以為抓住老先生的把柄了,這時候只剩下慚愧了。
能不慚愧嗎?我也曾經(jīng)舉著照相機到處跑,沒明白這個,只因為沒做到老先生這一步。昨天和在社科院工作過的一位朋友吃飯,談起任繼愈先生的去世,他說任老當(dāng)年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中國文化里面,最尊貴的數(shù)字是“九”,而“九”是什么?“九”就是一個人跪在那里的樣子。
時代不同了,跪不再需要,但任老的話如醍醐灌頂。
我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嘲笑別人,卻忘記了在中國的文化中,最強大、最尊貴的,在天地間也是卑微和無知的。
(生如夏花摘自新浪網(wǎng)薩蘇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