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城
在閩南,或者是一些流行閩南文化的臺灣以及東南亞地區(qū),精美玲瓏的木偶戲向來不缺少喜愛它的觀眾。尤其是在祖輩、父輩那些個娛樂極度匱乏的年代里,木偶戲成了一種最為普及的戲曲樣式,可謂是街知巷聞。一場小小的演出,便可造成萬人空巷。大人們喜歡,黃發(fā)垂髫者尤其耽悅其中。
很小的時候,就喜歡拉著姐姐和奶奶一起去廟會里看木偶戲。天真的年歲里多少喜于獵奇,熱鬧紛呈的木偶戲毫不例外地成為我的追崇。只要一聽說廟會里面有木偶戲,就會不安分起來,匆匆扒上幾口飯糊弄一下媽媽,便一陣小跑去看表演了。
木偶戲在閩南主要有兩種,一種是提線木偶,另外一種便是布袋戲了。提線木偶技巧藝難,尤其是操作那些繁雜的線規(guī)。這種獨特的手藝很難掌握,也正因為如此,提線木偶開始蜚聲國際,在一些重要場合作為重量級節(jié)目的“出鏡率”也越來越高。相較之下,布袋戲就更加通俗平易一些。把制作精巧的木偶道具套在手上,表演者只需藏在戲臺后面唱念插科就行了,對場地的要求也很隨意,幾尺見方的地兒就足夠容納一場表演了。因此,在老家縣鄉(xiāng)的廟祝集會里,常常可以見到布袋戲的身影。
布袋戲的表演由五六人協作完成,有的配樂,有的唱詞。配樂的樂器一般有嗩吶、三弦、二弦,有時也會用到琵琶和洞簫,唱詞的人同時還要操作木偶的活動。他們共同的勞作為我們奉獻了一出出精彩的布袋戲。老家一帶的布袋戲是用閩南語唱就的。除去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外,還有很多聲調是普通話學不來的。古香古色的,很有時間的味道。不細心聽,就會難以置信:這是我們平時慣用的閩南語嗎?竟然如此動聽!
布袋戲吸引我們小孩子的地方還在于它那各式各樣纖小弄巧的木偶造型,有人物、有動物、有兵器……幾排木偶整齊地掛在戲臺后面,表演時,就可信手拈來。我曾趁戲班的人去吃廟會伙食的時候,跑到戲臺后面偷偷把玩過一些。面對著愛不釋手的木偶,那時候心里總有一個妄念,就是很想擁有幾個同樣的木偶。不過這些想法只是停留在腦海,我更迷戀的其實是布袋戲帶給我的歡樂。布袋木偶是我兒時的溫暖排遣,就像日后讀到魯迅筆下明快的紹興鄉(xiāng)下社戲,心中總會升騰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暖烘烘的。
家對面有個虔誠的商人,有一年過春節(jié)的時候特地花錢雇了一個布袋戲班子在門庭前面表演。敲鑼打鼓的,一派的喜氣,不一會兒就吸引了很多人駐足觀看。但是較起以前熙熙攘攘的廟會,終究是沒有什么可比的。戲班這樣表演一上午,頂多拿個兩百來塊,五六個人平均起來不過三四十塊,而且一年又能有幾回這樣的表演呢?生計一難,表演少了,手藝自然就生疏了。再說我看到的那個戲班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大爺,布袋戲的傳承就成了一個棘手的問題。
十三歲那年,我便開始了異地求學的生涯。回家的次數少了,沉溺于家鄉(xiāng)風物的時光更是寥寥無幾。每每放假回家,也總是很難再逢廟會的活動了,漸漸的,布袋戲就從我的生活中遠去。但至少欣慰的是,十三歲以前,我是布袋戲的忠實觀眾,并且是出于真實的愉悅。不像現在,看到輩兒高的老藝人和略顯稀疏的布袋戲觀眾,心里清一色的是暗淡的鄉(xiāng)愁。
那偶爾還能見到的布袋戲,那些和姐姐、奶奶一起看戲的日子,都融進了老家無數個白天與夜晚。那些曾經熟識的造型、旋律,在我的記憶里永遠彌蕩著一股別樣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