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報名上小學,一入學我就當了班長。現(xiàn)在想來,一定與外祖父的大算盤和父母親的魚肝油有關。
我在上小學之前,就認識了許多字,大多是外祖父教的。當過多年教師的外祖父經(jīng)常拿著一把大算盤來檢查我的識字情況,我每認出一個字他就撥一粒算盤珠子。累加起來如果這次比上次檢查的結果多,我就會受到表揚甚至獎勵。盡管舅舅總是在一邊說風涼話,認為這樣的過早“開發(fā)”會把我的腦子弄壞。我那時的個子在同齡孩子中屬于比較高的,因為父母從小就給我吃魚肝油。有時候買不到魚肝油丸就不得不吃魚肝油滴劑,那是我非常害怕的一件事。雖然捏著鼻子吞了下去,那種腥味卻一直讓我恐懼,以致整個少年時代我都不愛吃魚,直到下鄉(xiāng)當知青缺少肉食的年月。也許正因為這樣,我在身體和心智方面都顯得比較成熟,早早就當上了“干部”。
當了班長,就被班主任授予重任——管教室的鑰匙。
這是一個在我和同學們看來都是很光榮的任務。從領到鑰匙的第二天開始,我每天都早早趕到學校,打開教室的門,等候同學們的到來。在大多數(shù)的日子里,我都是全班到得最早的一個。那是一段雖然有付出卻充滿著責任和幸福感的日子,我幼小的心靈里充滿陽光。
但是有一天,這種充滿陽光的平靜突然被打破——鑰匙不見了!
那時候很少有孩子帶鑰匙,所以也就還沒有出現(xiàn)把鑰匙掛在脖頸子上的發(fā)明。我明明記得自己是把那一把教室的鑰匙放在書包里的,可是它怎么說不見就不見了呢?我?guī)缀醢褧屏耍€是沒有找到鑰匙的身影!
巨大的恐懼夾雜著羞愧迅速籠罩了我。我不知道怎么辦,不敢告訴班主任,也不敢跟父母親說。我覺得自己辜負了班主任的信任和同學們的期待,無顏面對他們。
無奈之中我祈禱奇跡的發(fā)生,希望在路上撿到那把丟失的鑰匙,希望有神仙突然把那鑰匙送來給我。有一次向一位老太太買烤紅薯,我還突發(fā)奇想,希望她的籃子下面藏著那把令我心碎的鑰匙??墒牵患词归_動了一切神奇故事的想象,奇跡就是不肯降臨。
那真是暗無天日的感覺啊。早晨,我依然早早去上學,卻故意在路上磨磨蹭蹭,或者到了學校也躲躲閃閃不進教學樓,非得遠遠望見有三兩同學進去之后才慢慢跟過去。教室的鎖有兩把鑰匙,另一把在班主任手里。班主任就住在學校里面,比我先到的同學等不到我,就會去找班主任拿鑰匙開門,并不至于出現(xiàn)我所擔心的許多人聚集在門口等開門的情況。
我就這樣每天躲避著,覺得天已經(jīng)塌了。其實,生活并沒有因為我遺失了鑰匙而發(fā)生變化,同學們似乎對我的心理負擔毫無察覺,早晨來到學校還是像往常一樣嬉笑游戲、追追打打。我總以為同學們會對我有很大的意見,沒想到他們見到我最多不過說一句:“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
我依然無法解脫自己,不知道這種狀況何時才有終了。
終于有一天,班主任找我談話了。那是一個中年男教師,姓袁,教我們的語文課。此人脾氣很大,上課時遇到有同學不遵守課堂紀律而幾度制止不住時,他會大發(fā)雷霆,把教案夾子重重地往講臺上一摔,不管不顧地沖出教室,把我們丟在那里面面相覷,不敢吱聲。那天我提心吊膽地來到他的宿舍,心里想一定是鑰匙事發(fā),準備挨一頓狠狠的罵。沒想到他并不是專門找我談鑰匙的事情,只是在談話臨結束的時候問了一句:“最近你怎么不開教室門?是不是鑰匙丟了?”
啊,我還擔心他追問呢,他卻直接把答案說出來了。
他說:“掉了就算了,明天給你再配一把?!?/p>
事情就這么簡單?這么說早就應該向他報告了!我頓時一陣恍惚,接著是一種解脫之后的無比輕松。
第二天,袁老師就把新配的鑰匙給了我。我又可以早早地來學校,高高興興打開教室門,恭候同學們的到來。
這把鑰匙打開了我的心扉,給了我大算盤和魚肝油之外的益處。我漸漸明白:遇到問題不能逃避,不能窩在心里,要敢于迎上去;跨過那道坎,前面又是開闊地帶。
徐南鐵編審、嶺南美術出版社社長兼總編輯、廣東省文聯(lián)副主席、廣東省政協(xié)委員、國務院授予特殊貢獻專家。初中未讀完即上山下鄉(xiāng)當知青,后當鄉(xiāng)村民辦老師。恢復高考之后考入大學,畢業(yè)后當過大學老師、記者、編輯。除了主持出版社工作和主編雜志之外,致力于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化批評,作品包括報告文學、散文、詩歌、電視劇和電視紀錄片、學術理論文章,曾獲“全國五個一工程獎”、“谷雨文學獎”、“廣東青年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論文獎”、“廣東原創(chuàng)十大金曲獎”等獎項。
責任編輯吳昕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