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 戩
安睡的時候,當一切平靜下來,沈安與簡嘉只隔著一扇門的距離;當他們直立著,為生活而奔波,中間就隔了十萬八千里。
■間隔
沈安離開北京的時候,簡嘉說,你隨時可以回來找我。
像所有要離開的朋友一樣,在人潮洶涌的入站口,象征性地抱了抱,說一聲誰都不知道以后會不會再遇見的再見,然后又各自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在北京的三天,沈安用一頓不正宗的烤鴨在簡嘉那兒換了免費的住所,而簡嘉在離開車站的時候,把出租車的發(fā)票塞進手袋的最里層,一邊在公交車里握著扶手搖搖晃晃,一邊尋思著找什么樣的理由讓會計報銷。
現(xiàn)世里的平凡日子中,平凡的人都把日子過得小心又謹慎。
離開北京的沈安在列車上遇見了一位長得很像簡嘉的年輕女列車員,然后找了一大堆的理由和她搭訕了好久。女列車員的客氣與禮貌中有著十足的職業(yè)需要,可他下車了以后還是朝著漸漸空下來的列車望了望,對那個女列車員,他或許真的有那么一點點的小懷念。
回到廣州后,有一天在地鐵的車廂里,擠得像咸魚一樣的沈安忽然間想起了簡嘉,上班的高峰期,簡嘉也一定狂奔在通往公司的路上,他們的方向都是自西向東,彼此平行。
說來也巧,簡嘉透過公車的窗戶,看到路邊人行道上并行著前進的一對老夫婦,想象著他們幾十年來的恩愛與和睦,唏噓著自己或犯賤或犯傻地睡過的那些男人的不溫暖的床,眼眶竟然漸漸濕潤。
■蹭時光
如果時光可以緩慢一點,日子久一點,生活不那么咄咄逼人一點,也許這世上會多出很多有情的戀人。
房東的兒子來取過一次房租,就對他家這處的房子戀戀不舍了。他說話的聲音都有一點結巴,如……如果……手頭不方便的話,其實可以不用這么著急的……
簡嘉除了能聽到他聲音里的窘迫以外,還能聽到他來自心底的心跳聲。
也許簡嘉可以一笑了之,那些大男孩的小心思、小羞澀,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簡嘉早非十七八歲的少女,有大把大把的時間用來臉紅心跳??蛇@世上,漂過的人才知道蝸牛的殼有多重要。于是,她悶頭沉思的瞬間,很自然地想到了他家在北京有兩處房子,只要不刻意拒絕,就足以令眼前這個不諳情事的叫宋何的男孩子興奮不已。
而此時興奮的還有沈安,他接到了女列車員的電話。那是一種什么樣的驚喜感覺,恐怕只有沈安自己才知道??蛻舻乃饺宋锛?,托他保管的,他卻遺落在列車上。因為那時候,他聞到女列車員的體香,像極了簡嘉身上獨有的味道,頭腦有一點點的眩暈。找回物件,他忘記了這世上還存在EMS等快遞手段,跳上了一點三十四分去北京的火車。
客戶很受感動,自掏腰包請他去KTV?;璋档陌鼛?,來來回回的是可以揩油的漂亮服務生,燈紅酒綠,可肆意放縱,他什么都沒有做,只是在那喧鬧的場所,靜靜地問了自己一個傻問題:你為什么急著來北京呢?
或許,是北京蹭來的沙發(fā)讓他睡得很舒服吧。
■守株待兔
快十一點的時候,沈安才見到了簡嘉。
樓梯的拐角,燈光有些黑暗,沈安最先聞到的,是烤鴨的味道,敏感的沈安也知道,這個味道,比他請簡嘉吃的那頓要正宗的多。
如果手機不停機,他就不會用這種守株待兔的方法,事實證明,等來的兔子給他帶來很大的失望。于是他下樓,與簡嘉肩膀相錯,像所有煽情的電影一樣,擦肩,然后遠去。
簡嘉轉過頭來,想喊住沈安,可她終究還是想起了右邊緊握的手,就什么都沒有喊出來,只是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后默默地打開了房門,和宋何一起走了進去。
那天的宋何借幾分酒意賴著不走,簡嘉拗不過他,用騙他去客廳倒水的方式,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拉開窗簾,簡嘉看著樓下那個明明滅滅的煙頭,好多話哽在喉嚨口,說不出來,只能以淚水的形式,從眼眶里流出來。
沈安就在樓下,只低頭,只抽煙,卻不去抬起頭看樓上亮了一整夜的燈。之后簡嘉哭著哭著就睡著了,倚著窗戶,做了數(shù)百個稀奇古怪的夢,愣是沒有醒過來。她夢見自己終于穿上了漂亮的婚紗,卻遲遲不見新郎……
距離是割開感情的利器。安睡的時候,當一切都平靜下來,沈安與簡嘉只隔著一扇門的距離;當他們直立著,為生活而奔波,中間就隔了十萬八千里。于是沈安在簡嘉的仲夏夜之夢里,喊了一輛黑出租車,開回了深圳。一路上,他不吃不喝,只是用光了司機身上的三包面巾紙。
■對自己負責
總有人太忙碌,以各種各樣的理由,記不住理應刻骨銘心的名字。就在有一天,新來的同事禮貌地跟大家說起沈安時,簡嘉就感覺自己的神經被狠觸了一下,忽然間記起了什么,卻想不起他的臉,只是模模糊糊地記得那明明滅滅的煙頭。
那時候,她換了房子,也和宋何斷了交情,連朋友都不是了。在理性走向的另一端,她漸漸明白,蝸牛的殼再重要,也終究比不上一個能真正擋風遮雨的肩膀。她也好像有點知曉自己生命里的缺憾所在了。
如果去記錄生命,你會發(fā)現(xiàn),人總要去做一些事情,來給自己交待。比如說,在請了兩天的假以后,簡嘉徹底想明白了,閃電辭職,坐上去深圳的列車。和北京同樣難以存活的城市,她決定從頭開始。
那時的沈安,因為自己的努力,終于升職,在偌大的辦公室,慢慢熟練得可以用不足二十秒的時間玩完一場高難度的掃雷。他蓄了小胡子,有一點點的發(fā)福,與女列車員董晚也有些小聯(lián)系。如果世俗一點,帶一點悲觀的愛情觀念,或許他們就在一起了,可沈安學會了對自己負責,于是對長得像簡嘉的董晚,多了兩分鐘的思考。
日子最大的張牙舞爪就在于它的不確定性,譬如說董晚,她也從不會想過,有那么一天,自己會深深深深地喜歡上沈安這個踏實的小男人。
■多人房單人床
說遇見就遇見了,簡嘉并沒有覺得自己運氣有多好。
她以為自己可以輕松地說一聲Hello,也以為自己還可以像許久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目不轉睛地看。一個大女人竟然在時間的長河里學會了畏縮不前,尤其,是在她看到沈安驚喜的眼神轉瞬間暗淡下去的時候。
還有公事要談,這是簡嘉最后的底氣。像這樣小得微不足道的生意,沈安完全可以交給助手來談,而當沈安看到名片上印著簡嘉這兩個字的時候,就按捺不住狂跳的心臟,要自己來看個究竟。
簡嘉說,我是故意的。
沈安說,我也是。
簡簡單單幾個字,讓兩個人的鼻子都有點堵。索性拋開了生意,談過去,談現(xiàn)在,談將來,只是,不談感情。
是沈安始終忘不了,在簡嘉屋子里一夜沒有出來的男人,以及簡嘉發(fā)出過的那兩聲瘋狂的歇斯底里的叫聲。
時值深秋,簡嘉仍然穿得很漂亮,她若有所思地說天氣好冷,沈安貼心地為她披一件外衣,而只有簡嘉自己心里才知道,有時候擁抱比一件外套要溫暖得多。
旅店的招牌在午夜閃爍,沈安的房子也大得能容下兩個人住,可這世上,總有幾個良淑的人,低著頭,在明示暗示下,匆匆走過。
■十九層的小公寓
是時光把人拖著,把愛都走曲折。
簡嘉的深圳生活,并不似原本想象的那樣灰頭土臉。在那樣強者如林的城市里,簡嘉唯一的不足只是在感情上少了一點彪悍。
偶爾打沈安的電話,也只是不咸不淡地聊著,再深入下去已經很難。簡嘉算了算時間,從高中時的小心動開始,她和沈安,已經有十一年的時間了。她安慰自己,十一年都過去了,再熬那么幾年,又有什么關系?
是的,有什么關系呢?工作中的碰壁只要咬緊牙關就可以了,感情,大抵也是如此吧。
已經是晚上九點,簡嘉只不過下去看了一下水表,回來就發(fā)現(xiàn)兩扇防盜門緊緊關著。鑰匙在客廳,手機在牛仔褲的口袋里,她穿著睡衣、人字拖,衣冠不整地在門外站著。在深圳的夜空下,簡嘉看了看門,仰了仰頭,想起了沈安。
沈安不在家。簡嘉等到十點半,終于聽到沈安還有另一個女人的聲音。每一個樓道都長得很像,這讓她想起半年以前,那個在自己門前尷尬離去的沈安。整個夜晚燈火通明,她難過的是,為什么四月的深圳就可以讓人穿著睡衣走來走去而不覺得冷。
她也像半年前一樣,把自己弄成了悲劇主角,碰了碰他的肩膀,然后離開。沈安也如當時的她一樣,沒有叫住她,只是和另一個女人進了自己的房間。
簡嘉在樓下往上看了看,燈光亮起來,要發(fā)生的事終要發(fā)生,她抿了抿嘴,選擇離開。兩分鐘后,董晚也離開,哭著和簡嘉走了同一個方向。路燈下,兩個哭泣的女人走在一起,卻認不出對方來,只是給彼此一個善意的擁抱,權作安慰,然后,又各自回家。
這一切,沈安都沒看到。沒有月光的晚上,路燈依稀明亮,他也曾探出頭去,向窗外望,看到樓下偶爾穿行而過的路人。他喃喃自語,穿睡衣人字拖的簡嘉又是從誰的房間里跑出來是被誰傷害的呢?這十九層的小公寓里,有可能的男人數(shù)不勝數(shù)。他嘆一口氣,苦笑一下,關上窗,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編輯 張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