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薇
8月13日,德國駐華大使館府邸,一片郁郁蔥蔥的小花園前,中國4位藝術家黃銳、王廣義、徐冰、張曉剛在柏林墻仿體上的創(chuàng)作正在展出。
不僅僅在中國,在也門、韓國、以色列、墨西哥等其他6個國家和地區(qū),16塊墻體被作為背景或對象物由藝術家、少年兒童、知識分子和政治家加以利用和布置。
這20塊墻體“涂鴉”作品將被運往柏林,并在11月9日柏林墻倒塌20年的紀念日上,與其他1000多塊墻體涂鴉一起展出,并制造一個多米諾骨牌般的場景再現20年前柏林墻的倒掉。
這個項目被主辦方柏林市議會和歌德學院稱作“柏林墻之旅”,靈感來自“墻”的寓意,借柏林墻倒塌20周年紀念日的來臨,提醒全球對被分裂的世界現狀進行回憶。
藝術回憶歷史
8月21日,是中方4位藝術家的“柏林墻”創(chuàng)作在京的最后一天,物流公司的工作人員正在德國大使館府邸忙碌著把這4塊高2.5米寬1米、聚苯乙烯泡沫塑料材質的墻石創(chuàng)作“打包”。高2.5米寬1米這個尺寸正是當年柏林墻的真實尺寸。
黃銳在他的“柏林墻”上拼貼了多張1989年的老照片。
德國駐華大使館的新聞官龍安德跟記者調侃:“柏林墻的旅行就要真正開始了,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做歷史的見證者?!?/p>
在德國大使館府邸的這4塊墻石,將長途跋涉到柏林,用藝術的語言傳遞一封“信息”。
48年前的8月13日,隨著柏林墻的修建,街道、朋友、同事、家人和愛人在一夜之間被隔開。20年前的11月9日,柏林墻在一夜之間拆除殆盡,東西德國終于合二為一。
4位中國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正是表達了他們各自對20年前——1989年的歷史記憶。
畫家徐冰把帆布墻刷成了水泥面,并在這面被改造過后的墻上書寫了一首陸游懷念前妻的詞《釵頭鳳》。徐冰利用英文方塊字的方法,將德文字母拼成方塊字的模樣,人們能依稀辨出這首詩歌的最后三個德文拼寫:“錯、錯、錯”。
畫家王廣義,則用1989年的宣傳畫和消費社會的象征結合起來,在他的墻面創(chuàng)作中,文革宣傳畫中的工人正在拆一面墻,王廣義的理解是“拆一個水泥的墻比拆一個人內心的墻要難得多”。
畫家黃銳創(chuàng)作時,在他的“柏林墻”上拼貼了多張1989年的老照片,形象記憶了歷史時間中發(fā)生的事件。
畫家張曉剛則用一個中國國家領導人坐的沙發(fā)和西方領導人的沙發(fā)來對應,“柏林墻”被他處理成鏡面形式,每個觀眾都可以通過鏡面在參觀作品的同時看到自己。他還通過自己繪在“柏林墻”上的一篇日記表達了自己對1989年那段歷史的理解:“1989年對整個世界來說應該是個大分裂時期,對中國來說也是一個十分動蕩的轉折點,這一年柏林墻在一夜之間很快坍塌,我不知道這是意味著一個國家和人民思想的新的統一呢,還是反而暴露出人們再也無法逃避的內心的分裂?!?/p>
邀請4位藝術家來參展的是北京歌德學院的院長阿克曼,這位1975年就來到北京大學的洋“工農兵學員”前后在中國生活了長達10多年,跟中國藝術家交情極好,請到4位頗有藝術市場的中國藝術家就是因為他們的私交。
阿克曼介紹,本來中國沒有被列在“柏林墻之旅”的計劃中,但他認為“如果不讓中國參加這個活動,那是太遺憾了,因為中國跟這個世界太有關系了”。在阿克曼看來,中國在1989年發(fā)生的事件和作為墻的萬里長城都跟“柏林墻之旅”的項目極有關系。
尋求藝術家的“涂鴉”式創(chuàng)作正在于柏林墻的“涂鴉史”由來已久?!鞍亓謮λ囆g家的吸引力很大,柏林墻本身是一種政治和隔閡的象征,藝術家們就用各種各樣的方式表達把一個德國隔開后的意見和感受。‘涂鴉也是每個人都可以參與的意見表達。”阿克曼說。
因為中方藝術家的“涂鴉”創(chuàng)作價值不菲,“柏林墻之旅”的中國行計劃變得特殊起來:中方藝術家的作品運到柏林后,不參加推倒“多米諾”的活動,而是保存在德國歷史博物館,供公眾參觀。
“墻”的命運
隨著已完成的北京“柏林墻”啟程,其他6個城市的“柏林墻”創(chuàng)作已經完結或者即將進行。
16塊柏林墻仿體在也門、塞浦路斯、韓國、以色列、墨西哥、巴勒斯坦地區(qū)也進行了民間的創(chuàng)作。這些國家也跟德國一樣,要么經歷過分裂要么正在經歷分裂。
在阿克曼看來:“時至今日,分裂的現象還在朝鮮、塞浦路斯、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持續(xù)存在。也門,這個與德國一樣遭遇分裂、又于1989年重新統一的國家,在‘分裂的歷史問題上與聯邦共和國可謂是一對孿生兄弟,而也門的命運在德國卻鮮為人知?!?/p>
墻和分裂的痛感在這樣的6個城市里找到了共鳴。在“墻”之中蘊含著哪些思想?與“墻”有關聯的一切在這幾個國家被——展示。
也門,5月24日,一個8人藝術家的工作坊成立,4位來自北部也門,4位來自南部也門,共同在4塊墻體上進行協作創(chuàng)作,這本身就有點融合的意味。
墨西哥,美墨邊界的隔離墻被認為是一個“恥辱和歧視”的象征,這道1100公里的隔離墻是2006年10月,美國總統布什簽署的法案,以阻止墨西哥非法移民進入美國?!鞍亓謮χ谩边x擇組建一個工作坊來完成對墻體的象征意義的藝術表達。兩位涂鴉藝術家、一位畫家、一位多媒體藝術家等作為工作坊的主力投身其中,他們把3塊墻體并在一起,墻體一面的創(chuàng)作是:一輛蜿蜒的火車駛向一個大大的“Welcome”(歡迎)字樣。
柏林墻記錄了一段德意志民族分裂的歷史,也記錄了一段世界輝煌的涂鴉藝術史。
韓國,作家Hwang Sok-Yong和兩位藝術家參與創(chuàng)作。Hwang Sok-Yong經歷過柏林墻的倒掉,并將他的經歷寫入了小說《Garden》,因為他曾經在1980年非法進入過北朝鮮,此后曾經在柏林過著背井離鄉(xiāng)的生活。Hwang Sok-Yong在墻體上用文字記敘他在1989年的體驗,而另外一位藝術家創(chuàng)作了一則多格卡通漫畫——人們破壞一堵墻的多種方式。
以色列,一個由猶太藝術家和阿拉伯藝術家組建的藝術坊帶著孩子們一起參與墻體的創(chuàng)作,孩子們可以在墻體上發(fā)揮他們涂鴉式的靈感:比如涂上黃色的麥田和藍色的天空,在樹枝間歌唱的小鳥,甚至還有左輪手槍。
巴勒斯坦地區(qū)的城市拉馬哈,當地的歌德學院和Birzeit大學建筑系的30名學生一起完成了6塊柏林墻的創(chuàng)作,而那些作品無不表現分裂之痛:小人越過摞起的椅子意味著翻越墻的屏障;婦女織一條巨大的披肩象征著對一個自由的巴勒斯坦的想象;四格漫畫生動地講述了一個故事,小男孩和他的球硬生生被一堵從天而降的墻隔開。
塞浦路斯的墻體創(chuàng)作將從9月12日開始,藝術家、詩人和年輕的涂鴉藝術家將在3塊墻體上表達他們在一個分裂國家中的生存體驗。
無論是哪個國家的創(chuàng)作,墻之外的美好和墻之內的隔絕都成了創(chuàng)作的主體?!半S著柏林墻的倒塌和東西方沖突的結束,一個泛全球化的時代開始了,它帶來了新的自由,同時也帶來了新的界線。這些界線一如既往地使國與國相互分隔,同時也讓不同信仰和膚色的人群彼此疏離,使貧窮與富裕、文明與落后隔岸相望。它可以提醒人們回憶起當前被分裂的世界現狀。”阿克曼如是剖析“柏林墻”的世界之旅。
推倒“柏林墻”
以上所有這些創(chuàng)作都將被運回柏林,在德國及“柏林墻之旅”所到之處進行展覽,更將成為柏林市政府11月9日在勃蘭登堡門舉行的大型自由節(jié)慶活動的一部分。
柏林市力求將這項計劃制訂得活躍又嚴謹,議會明確規(guī)定,仿造柏林墻的活動不應成為一場啤酒和咖喱腸泛濫的新式“球迷盛會”。
11月9日,1000多塊被“涂鴉”過的“柏林墻”將用多米諾的形式,再現20年前柏林墻被推倒時的場景,柏林墻的記憶借助“涂鴉”和“推倒”這兩個動作將再次激活。
對于像阿克曼這樣的老一代德國人而言,1989年的一夜巨變是他們的永存記憶:“1989年一直都在中國,只能從電視臺看到這個事情,我那天晚上偶爾看電視,根本沒想到會出這個事情,我只是之前知道情況會不一般,但不知道就在一夜之間把柏林墻拆除了,我確實流淚了,那天晚上我大哭了一場?!?/p>
而時下德國年輕人對柏林墻的記憶,已經隨著殘存的柏林墻日漸稀少而日漸淡薄,就像阿克曼所說:“我的孩子不過是通過錄像和記錄當年推倒情景的鏡頭來回憶那段歷史的。”
當柏林墻的倒掉在20年后變成直觀的藝術活動,借此復蘇的不僅僅是德國年輕人心中的模糊記憶,其實也更是一個關于分裂的國際交流。正如該項目的負責人邁克爾·也斯曼所言:“我們不單對自己的歷史感興趣,也想了解世界各地的人民?!畨Φ脑⒁庖h比民族國家的分裂更為深遠,它不僅僅意味著國家的分裂,同時還意味著在貧困與富庶、文明與落后,或者在不同膚色的人群之間劃出一道鴻溝?!?/p>
今年,德國政府也提出了對剩余柏林墻的整修,柏林墻遺留下來的最長的一段界墻東邊畫廊列入整修計劃中,通過這個手段來吸引全球游客對柏林和柏林墻的關注。這次的“柏林墻之旅”更像是一個對柏林墻的精神整修,擴展的“墻”的寓意顯然更具廣泛性。
中國藝術家張曉剛在他的作品上就闡述了他對墻的私人理解:“當我們竭盡全力地試圖沖破某種思想帶給我們的桎梏,從而不斷推倒一個墻時,卻感到獲得的不僅僅是自由,我們再也無法進行在‘單純思想指導下開展的‘理想人生了。相反,困惑、質疑、分裂、孤獨、矛盾、無聊、偏執(zhí)、迷失感、功利主義、物質崇拜、信任危機、深淵感、渺小感、虛擬人生等這些我們曾不愿面對的東西,隨著自由思想的來臨,幾乎在一夜之間進入我們的日常生活中?!?/p>
現代文明中,還有多少墻是等待我們去推倒的?當我們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時,柏林市的文化政治意圖也真正實現了。 編輯 曉波 美編 黃靜